对我来说,回忆总是尴尬的。因为第一个总是想起以前做的各种傻事。
首先这个故事的开头就很尴尬。说出来可能没人相信,我来交大,来ACM班完全是个概率事件。因为我刚上高中的时候,特别想家。当时我母亲曾说,希望我能去北京,这样可以离得近一点。所以当高二暑假NOI结束,俞老师决定要签我以后,我犹豫了。想了半天,最后我向高中竞赛教练要了一枚一元硬币,心想正面签反面不签。最后硬币是正面,我也和ACM班结缘了。
高考结束完没多久,曾经因为竞赛签约的同学,都收到ACM队的邀请短信,提前赶往大学训练。但这么重要的短信我因为各种原因错过了。就那天,上午八九点间,我在高中的机房随意打发时间,突然听同为河北省队,因为竞赛录取的牛宏说,他已经在交大训练了一天了。我震惊,向学校确认这一消息无误以后,花了一个小时打点上所有能立时找到的行装,登上了十点钟的高铁,最终于晚上八点四十五到达上海。真正身处在拖鞋门门口,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半了。当时是周南学长接待的我,把我引到宿舍。和我同住的学姐热情地跟我打招呼,说可以帮我收拾床铺。我看着一张光板床,心想行李只有一个床单,尴尬无比。只能笑笑说,谢谢学姐,我自己没问题。
虽然入学的过程十分波折,但是整个大学四年给我带来的财富是令我受益终生的。
大学前两年,虽然也会和朋友谈天说地,一起吃饭,一起去图书馆。但在经常闪现的记忆里,大部分场景好像都和学习有关。我感觉当时有点“偏科”,代数学得好,数分学不好。我记得在宿舍和雨桐讨论问题,在楼下和立臻一起debug的场景。但大部分同学,还没太熟悉,但看起来好像都很厉害,这种感觉常常让我有点焦虑。但当时很多焦虑大部分是自己尝试通过各种方式消化的。所以我当时沉默而敏感,日常也是一些一个人的活动。直到现在,我还记得思源湖边长椅的样子,包图下面水果店的味道,以及东区慢跑道上白色标记的位置。
当时在学习之外,我没什么生活。我最深的生活体验来自ACM队。之所以把它称作“生活”体验,因为我感觉,“热爱即生活”。但有点遗憾的是,我两年都满怀希望参加ACM队选拔,都没选进正式ICPC队员,但又都“赖着没走”,进了CCPC队伍。尤其是第二次,说实话,我真走心了。结果出来以后,我在校园里漫无目的地走,一边走眼泪就哗啦哗啦流。哎,后来到美国上学,看到新学校的竞赛宣传,我还发了一条空间说说:“看见学校发邮件说校内有programming contest,发现我对这个东西的感情,就像是放不下的前男友一样,一听见他的消息就心痛。”不过我没想到和队里的故事没有草草结束,大三以后,我出乎意料成为ACM队的学生教练之一,负责组织队伍训练,外出比赛一应事务。这真是个辛苦活,且不说队伍外出比赛筹划报名,行程吃住,就是日常每周两次的训练频率,寒暑假集中训练,也是不小的工作量,另外为了队伍调整,队员关系协调,赛区协调以及最后一队的选拔和训练,我们也有过分歧,甚至争论。但是我收获了前所未有的开心,因为它让我有一种被需要的感觉,一种,心无杂念地为别人做点事情的感觉,并且,正是这些分歧,增进了我们的友谊。即便是现在大家天各一方,我也常常在原来的教练群里吐槽、扯皮,讨论一些课程和学术问题。小小的ACM队,让我酸甜苦辣尝了个齐全,怎么能说不是生活呢。
按照ACM班的惯例,大三要开始进实验室,搞科研。按照我“抛硬币”的风格来看,我是不太会做选择的。所以为什么要搞密码学,毫不夸张地讲,就是一个念头的事。场景都很清晰,甚至有点莫名其妙,大二的某一天,我训练结束从机房出来,在逸夫楼的湖边一边走,一边想起了以后的科研方向,感觉自己对ML/AI好像没那么大兴趣。这时候我突然想起大二NOI活动期间放的一部电影,是卷福演的《模仿游戏》。我激动地一拍大腿,我要搞这个。想到这里,我突然有点悲伤,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决定搞这么冷门的东西,可能以后注定要过清苦的生活了。我当时真的决定了,为此我甚至去旁听了一整个刘胜利老师密码学入门的一门课。但密码学入门比较难。对于初学者来说,很难理解它比较绕的逻辑。(再加上,体验生活占了我不少时间。)所以整个大三一年,我在科研上没太大的进展,不仅限于发论文,还包括对它深度和广度的理解。结果上了大四,到伯克利实习期间,我可吃了苦头了。当时的导师给我第一篇Crypto paper,我看了整整四个星期以后才去找他。但没想到他并不想听我对paper的理解,而是丢了一篇几年前的paper,让我用Crypto paper的technique去改进它。在接下来的四个月,我每天除了看paper,就是想构造,先是把那两篇paper翻来覆去看了七八遍,又找了很多新的看。但是题没做出来,虽然后来换了个题,但也没什么进展。幸运的是,当时同去伯克利的,还有几个同学,啸远、郝琰和我甚至在一个两室两卫的房子里住了五个月。除了日常起居的乐趣,我们也会谈起很多深入的话题,过去的经历,未来的规划,什么都聊。啸远见多识广,眼光独到。有时候我觉得他的观点当时看来不可思议,但过一段时间琢磨起来,才发现确实有道理。郝琰心思细腻,我们经常半夜聊人生理想,相互打气,从她对人和事务的看法中,我总能获得一些启迪。
写到这里,大学生活的篇章就差不多全方位立体地结束了。但没想到因为疫情,我在上海多住了一年,上了一回“大五”。步入社会,我最大的感慨是看到了一个人能做的事比之前我能想象的多得多。在这一年,我进入公司实习,和PhD导师合作发了paper,甚至还兼职做家教。我发现工作的感觉唤醒了我的一些潜能,推动我克服掉所有的犹豫和不自信,说,我能做。这时候,四年间在大学学到的知识技能终于开始发挥作用,每一次跌倒爬起的经历开始展示它的价值,一切突然开始得心应手起来。另外在与团队leader,还有PhD导师沟通的过程中,他们的探讨问题的风格都深深影响了我,做家教更是让我对很多知识的理解更深了一层,也锻炼了我讲清楚一件事的能力。用这些能力,我能学更多的东西,参与更多讨论,从而也抓住更多机会。我突然有了一点建立事业的感觉。
大学四年,或者说五年,我每年感觉都和上一年有点不一样。这一切,是ACM班带给我的,是上海这片土地带给我的。我的这一段故事,它提供了环境和人物,让我可以创造自己的情节。这个故事的起点是一个短头发,黑胖黑胖的女生,单纯青涩,有点生疏,有点尴尬,但后来她慢慢有了更多朋友,一起想一些共同的事,未来的事。现在她明白一个人要对自己的时间和未来负责,回归学校以后,她发现自己目标更明确了,会很清楚什么事情重要什么事情不重要。我相信,即便有一天她有能力倒流时光,甚至是弥补任何遗憾,她也一天都不想回去。有些物质上的得失好像没那么重要,留在精神上的东西比较重要。
她还可能在未来,无数的午夜梦回,都要感谢那个硬币。但八成她永远干不出第二次这种事了。
简介: 刘天怡,女,ACM班2016级。高中毕业于河北省石家庄第一中学。后从事密码学相关研究,对FHE、PSI、Verifiable Delay Function略有涉猎。现在得克萨斯农工大学(Texas A&M University)攻读博士,研究方向:theoretical,practical zero-knowledge proof。高中曾获NOI2015铜牌。大学期间参加学校ACM队,担任过学生教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