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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城镇在四化建设中的地位和作用

去年九十月间我到吴江县开弦弓村,三访“江村”。这个村子在震泽镇附近。我姐姐费达生21岁时就在这个村子里开办了第一个农民的缫丝合作社,既生产,又推销。后来这个合作社被日本人破坏了。我1936年曾在这个村子里养病,到农民家里同很多老年人谈心,了解他们的情况。后来到英国,用英文写了一本书:《江村经济》。

这个村子,代表太湖流域的很多农村。经济上的特点是农工并举。工是手工业、养蚕、制丝,一直到织绸。解放之后,1956年,我又去这个村子重新看一看。因为当时一位在英国留学时的同学,率领澳大利亚代表团到中国来,向总理提出要求,想看看这个村子。总理说,很好,我们欢迎外国朋友去看看我国农村的面貌。总理表示任何一个农村都可以拿出来给世界上任何人看。我们有了进步,要让人家知道,人家有批评,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他去了之后,我又接着去。当时中国科学院经济研究所帮助我进行了一次比较深入的全面调查。1957年春我是在震泽度过的。后来回到北京,我刚写出在《新观察》发表的《重访江村》,就开始反右斗争了,这件事就搁下了。一直到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我才有机会再到这个村子去,三访“江村”。回想起来真不容易!二十几岁去调查过的地方,经过将近半个世纪,过了70岁,再回到那个村子去调查。国外很多朋友也很注意这件事。在世界上很少有这样的记录:一个人在他的一生中能看到这么惊天动地、翻天覆地的变化,从半封建半殖民地成为社会主义国家,并通过这个人的直接观察,把这个变化记录下来,使大家可以明白。

实际上我们去年(1981年)去看的时间很短。今年年初到春节之前,我又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由江苏社科院社会学所牵头,“天(津)、南(京)、(上)海、北(京)”四个地方集中了十几位比较年轻的同志,一同去了一个月。这一个月,时间不长,又都是新手,可结果还是很满意的。江苏社科院的同志编出了一个《江村信息》。

今年春回北京后,我们很多人感到,正如胡耀邦同志在十二大的报告中所指出的,社会主义建设的新局面已经出现了。农村活跃了起来,人民的生活,特别是农民的生活有了很大的提高。去年我们调查时发现,三中全会前,那里的农民集体收入加家庭副业,人均年收入在100元上下,三中全会后,三年内,从100元上升到200元,又上升到300元。这个速度是惊人的。而且这个村子的发展还不是最好的,不是一个很突出的村子,而是中等偏下的村子。最近我们去的时候,农业生产形势很好,大家感到丰收在望。我们走后,来了一次冷空气,晚稻正在灌浆,受到不少损失。尽管这样,今年的粮食收成还能比去年增加很多。这是农业生产。另一方面,他们正在准备大搞社队工业,投资开新厂,老厂今年开始已向国家交税,为国家做出贡献。这样,工业生产的收入比去年少了一点。预计今年人均收入仍可以增长30—60元,达到330—340元。这说明农村真是欣欣向荣。

看来,在不长的时间里,由于进一步贯彻生产责任制、发展专业户等政策,农村生产的商品化速度会更高,农民的收入会更快地增加。这样我们就会看到两个问题:“出”和“进”的问题。“出”就是农民的商品到哪里去,“进”就是农民钱多了买什么东西,所以我们想从这一方面下点功夫,进一步研究这个问题。

我们过去的研究还只是在以一个农村作单位的水平上。去年回去以后,我们感到不能停留在这个水平上了。应该进一步看到,农村发展之后,必然会产生一个商品集散中心,也就是市镇。我们感到农村不能一个一个独立地发展,它必须依靠许多农村一齐发展,并形成一个中心,这个中心就是我们都知道的市镇。什么叫镇?就是有那么上千人或更多的人,不管是做工的还是种田的,聚集在一起,这么一个区域,我们就叫它“镇”。

集镇是怎么产生的?它在经济生活里面起什么作用?在社会主义时期,在现代化的过程里面,它应当具有什么地位,起什么作用?这些都是问题。我们这一次就是想来看一看,探索一下,怎么进行调查研究。因为不同实际结合,我们不能真正理解怎样去调查这个问题,它有什么意义。我们新中国的社会学,是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的,是要结合中国实际的,是要为社会主义建设服务的,这是我们的三项原则。要发展我们的社会学,就必须密切结合中国的社会实际,进行社会调查,科学地观察、认识客观存在的事物;然后找出发展的规律。一切问题,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也不是从外国书里翻出来的,更不是从头脑里想出来的,而是要看当前社会主义建设的发展,提出了什么问题。所以我们要先来探索一下。这次我们中国社科院社会学所的几位同志同我一起来,到吴江住了半个月,然后一路到苏州、常州,粗粗地看了一下,访问了一下,就到了南京。现在我想讲一讲集镇形成的历史过程。

集镇出现很早。我国很早的古书里就有“日中为市”。《康熙字典》说:“买卖之处也。”市就是做买卖的地方,就是交换商品的地方。云南叫“赶街子”。街子有“龙街”“羊街”,就是按子丑寅卯辰巳午未排下来,十二属相里面,“龙”这一天赶集的就叫龙街。大家从各处来到这个地方,人头济济,热闹异常。为什么叫“日中为市”呢?因为农民把自己生产的东西带来卖,从住的地方走到这儿,最远的地方要半天;再远当天就回不去,所以不能赶这个街子了。最远处的人走到这儿是“日中”,所以叫“日中为市”。这是一个简单的算术道理。到日中的时候人最多,各地方的人都来了。买卖完毕,大家都各自回去。

早期吴江县城主要有四样东西:一个衙门,一个监狱,一个文庙,一个城隍庙,这些是县城的组成部分。县城很简单,很小,不是做买卖的地方。我查《吴江县志》,上面记载在吴江城外一里有一个市,叫盛家埭,在长桥附近。城里没有“市”,因为各地方来的人,怪里怪气的,要偷东西,靠不住,不安全,小孩子害怕,所以要到城外去搞。解放前,我们在云南考察时,看到过一个县城,同早期的吴江县城一样,里面就是一个衙门,一个监狱,一个文庙,连城隍庙都没有。离开县城一里路,有一个很大的赶街的空场。早期的城(镇)同集(街)是分开的,一个是政治中心,一个是商业中心。

后来手工业逐步地发展了,男耕女织。妇女在家织布。我的妈妈的嫁妆里就有织布机。60年前,我们家里的妇女还要纺纱织布。织的布自给一部分,例如我们当时的鞋布就是自己织的,多下的就卖出去。这种手工业分布在广大农村,不光是织布,还有丝绸。中国的丝绸历史很长,是出口到欧洲的主要的大宗商品。缫丝要很多人,主要是在广大农村。吴江县盛泽附近的农村里,就有很多人缫丝。吴江县松陵镇等靠太湖的地区以养蚕为主,养了蚕后,缫了丝运到盛泽去织,所以盛泽是丝绸之乡。最盛的时期可以一天出产1万匹,口气很大,叫“日出万匹,衣被天下”。这话不是太夸张,现在盛泽出的丝绸还占全国出口的1/10。同现在不同的是,当时是手工业,家庭副业。后来一部分逐步发展到作坊工业。就是有的人家不种田了,雇几个工在家里靠几个织机搞起小作坊。这就是资本主义的萌芽。解放的时候这个地区是以作坊为主,最大的有二十几个机子。在作坊工业的过程中,产生了一种聚集在一起的作坊群,形成了盛泽这样的镇,成了农民家庭副业和手工业产品的集散中心,同时是一批作坊集中的地方。据史书记载,盛泽有一个时期曾有三四万人。史书描写了来自各地各方面的要员贵官,带着钱到这个地方来的情景,可见盛泽是当时的繁华胜地。

还有一种集镇,是商业中心,这一种镇多得很。我们江苏太湖流域地区,有的地主不愿住在乡下,买了农民的地,剥削农民,自己住在镇上。解放的时候,我的老家吴江县同里镇上就有三百多个地主。这个地方,离吴江县城只有6公里路,却是一个安全地带,历代战争,太平天国,军阀混战,抗战都没有打到那里去。所以吴江县城的人一听说要打仗了,就急忙摇着船到同里去,一到那儿就安全了。这个地方四周是水,水道纵横,不熟悉的进不去,一进去就迷路。这个地方是地主的安全岛。

这300家地主搞收丝、米行、油行、典当等。在这个镇里可以看到不同的行业。集镇的最基本的作用是农产品出售的地方和工业品进入的渠道。我在1936年去调查时,碰到很多新鲜事。有一件事给我印象很深。我从震泽镇坐一条航船去开弦弓村,不要花钱,交通是免费的。划船人的收入是由镇上人给的。农民到镇上出售谷子、出售丝,都要经过他,他是个经纪人。我到震泽一看,邻近地方许多村子的航船都到这里来,震泽是附近村子的中心,农民生产的米、丝通过它进城,酱、油、盐、工业品通过它下乡。

我们通过调查,知道震泽这个镇,在它周围的农村里有20万左右的人要依靠它,要在这个镇上进行商品交换。这使我们认识到,农村好比一个很大的细胞,集镇犹如中间的核心。一个是面,一个是点,这个点把各个村落联系起来,形成一个活动的社区,这样就成为我们江南水乡的一个集镇。这是集镇的基本功能,同时还有其他内容,像吴江县城松陵镇,当时是剥削阶级的政治中心;还有一种,像盛泽就是手工业中心。可见有各种不同性质的集镇,星罗棋布般地分散在大地上。现在江苏省统计下来,全省大概有两千多个集镇。吴江县为数最多,光著名的大镇就有10个以上。集镇是农村商业经济的中心,同时也是农村政治、文化的中心。这里农民的生活,不是直接同上海发生关系,也不同苏州、南京发生直接关系。它是同自己的细胞核心发生关系的。这就是我们理解的所谓集镇。

解放之后,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第一个变化,剥削阶级倒下去了,以地主居住为主的集镇,起了很大的变化。像有300户地主聚集的同里镇,一下人少了许多,很多镇上的人,土改分到了土地,回农村了。人口疏散了,集镇的经济也随之削弱。第二个变化,就是农村商品流通渠道有所改变。现在有一类、二类、三类物资之分。一类物资是国家统购统销的,包括粮食、油、蚕茧等。这些物资是直接从农民手中取得之后,不要经过集镇,就送到城里了。以前这些都要送到镇上加工,如米行、油行等等,现在这一关不要了,因而很大一批经济活动从集镇上消失。二类物资的收购,我们没有足够的和方便的收购中心,没有个中间站。吴江有的地方农民养的猪要运到上海去卖,这点农民很有意见。因为那么远,再要排队,很花时间。而且机帆船路上走三十多小时,猪死了,还有损失。

集镇中的商业活动有不同的系统,有些属商业局,有些属供销合作社。在震泽,我问过一个小店,他们说这个店是国营商店的派出点,商品由上面统一批发,农民买什么东西,买多少,他们一概不管。执行这种政策,集镇当然就失去了它繁荣的基础。还有一点更重要的,就是过去搞“以粮为纲”,农村里副业少了,商品交售也就少了。除非上面有派购的任务,要收购的东西,农民才搞,不收购的,就没法搞。像兔子,上面开始要收肉兔了,大家都养肉兔,后来不要了,大家只得自己杀了吃。不久上面又要收购兔毛了,大家再养毛兔,去年和今年兔毛跌价,他们又要杀兔子吃了。对这种上面要就催得紧、不要就推的现象,农民很有意见。这不是为增加农民的收入服务,而是农民为国营的外贸公司服务。不管怎样,农产品直接收购去了,中间渠道不再需要了,集镇上也没有多少东西上市了。

现在,集镇上人自己找出了一条后路,就是工业镇的性质也开始发生了变化。过去说集镇是消费性质的,这话一半正确,一半不正确。正确的一半是因为过去镇上有不少不事生产,成天坐那儿吃喝的寄生者,这应该改变;不正确的一半是没有看到,它起着流通的作用,搞商业活动的人不是单纯的消费者。消费不是坏事情,人人是消费者,生产是为了消费,过去提出把消费城市改为生产城市是不完全正确的。

十一届三中全会政策改变后,农村繁荣起来了。农村搞多种经营了,由单一性的自给自足经济进入一个商品化的经济。这是正确的道路,是繁荣之路。然而这么多商品出来后到哪里去出售,这里缺少一个纽带,就是集镇这个流通渠道。农民手里有了钱,要买东西,买什么,到哪儿买,也要通过集镇。现在农民提出要多少个“机”,而且要名牌,缝纫机一定要蜜蜂牌,手表要上海牌,可目前的轻工产品生产同群众生活提高结合得不紧密、不合理,很多农民的东西,集镇上买不到。我们要真正从群众的利益出发,从生活需要出发,来研究我们应生产什么,用怎样的渠道来供应。譬如说,现在农民人均年收入到300元了,孩子结婚,要造房子,可是木材没有,很难买到,得到处磕头,拉关系。我们就应该研究,在江南,不是生产木材的地方,建材就要来一个革命。日本现在就不用木头了,他们建房用的是钢、水泥、塑料。我们也不能老迷恋过去的砖木结构,能不能有个机关真正研究一下农村的建材问题?农村的新房究竟应该是怎么样的结构?去年春节,在人民大会堂召开的座谈会上,我坐在万里同志旁边,他对我说:你做个好事,为农村搞个新村的方案。现在农民收入高了,应该帮他们解决住房问题。眼下有两个问题:一是材料,一是设计,真正要提出一套适应社会主义农村进一步发展的方案,不简单啊。农民的房屋不光是用来住的,还要养鸡、养猪等,猪栏、鸡舍都要和住房建在一处。这么多因素,要设计一个最好最便宜的住宅,是门学问。我们的科学要为这个服务。我们南京工学院的建筑学系是不是可以花点力量,搞出几种方案?要有我们水乡特色,让人家看看我们美丽的江南。

党的三中全会后,可以说,生产力的发展已经开始冲击我们十几年来已经习惯了的体制。我们现行的体制在当时还可以,可现在、将来,它显得越来越不适应了。我们在集镇调查,就发现到处碰到条条框框的束缚,要做事,没法做,要管也管不着,问题都不敢提,不合理的情况很多。我们看到,农村有股很强的力量向镇上冲击,向那一套定死了的条条框框冲击。我们看现有的户籍制度就不很合理。镇上的实际人口远远超过在册人口,就是说镇上还住有不吃商品粮的很多农业人口。盛泽3万人中,有1/3的人是不在册,不吃商品粮的。

另外,从人口分布上还可以看出一个严重问题。在江村一个大的生产大队有2000人,集镇一般现在在1万人上下,从集镇到城市人口数量要跳一大步。常州有40万人,苏州有近70万人。再远一点,上海1000万人,北京也快到1000万人了。看来,在人口数量上城乡差别太大了。现在面临的人口问题是,下面农村劳动力过剩,亟待解决。中等以上城市又存在待业青年多的现象。然而有一个地方却是需要人,即小城镇。每个小城镇都要发展,都在向我们要人。可是招工指标却不给,原因是这里有个吃商品粮同不吃商品粮的区别。总之,这里面情况很复杂,我们应一环一环地连在一起研究,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说得清的。

我们深深觉得有必要进行一次综合性的小城镇调查研究,包括精神文明、物质文明,诸如政治、经济、文化,各种体例、规章制度,都应全部综合起来看一看,理理清。大家认为这个题目提得很好,确是应当研究研究的。城乡在人口比重上究竟应是怎样才合理?怎样才符合于我们向共产主义大目标前进的需要?现在固然还不能根本上消灭城乡差别,在目前应当是缩小而不能再扩大差别了。朝着这一方向,我们来研究当前的问题,就是要研究城市、集镇、乡村在社会发展上是怎么形成差别的,看看我们中国现在在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怎么解决它,才能开创社会主义新局面?这是个相当艰巨而又相当有意义的课题。

前些天,我们向吴江县委、苏州地委,昨天、今天又到省委汇报了这个意见,他们都很支持。这是我们大家的事,是所有人民都很关心的问题,希望各级的党政领导能带头重视这样一个调查研究。我们中国社会科学院社会学所愿意作为一方面的力量,参加这一项研究工作。让我们一起来把这项研究工作认真地、有计划地开展起来。在进行中必须依靠各方面的协作,不仅是社会科学方面,将来还需要有自然科学方面,我们协作得好才能为我们江苏、为我们国家做出贡献。

1982年11月13日 /FdmsPkKP+gR+tHP/xnI9QiT/0GRoQs4ekCI1C0a8Vb0pQvlBIiHi9mJq+XJ01D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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