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庆宫。
自打乾清宫回来,一路上系统就在唠叨,此刻仍在继续。
——小太子,蠢蛋,傻瓜!你今天下了一步臭棋哦!虽然你对我的态度不好,但我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好系统,有着良好的助手品格,秉承着一切服务于宿主的原则,还是要提醒你。
——你不能把索额图要过来。索额图可是保和殿大学士,一品大员。索相,明相你听过吗?没听过,从“相”这个字也可以看出他们在朝堂上的地位。
——我知道你假装好奇心过甚,借各种幌子做这做那,都是为了把真正的技术拿出来。这本没有错。
——但你需要人去做的事,随便找个听话务实不蠢笨的下属都可以。并非索额图不可。便是你有意捞功给赫舍里家,族中也有许多青年才俊可选。
——如此一来,索额图在朝堂,占据一相之位。赫舍里家在外,还有种种不世出的功劳在身。岂不是两全其美?
——小太子,你明天就赶紧去跟你汗阿玛说,把索额图还给他。
胤礽在下人的伺候下脱了衣衫,躺上床,终于开了口:“你说完了?说完了就闭嘴吧。孤要睡觉了。对了。你的数据库里有音乐吗?放一首莫扎特的《催眠曲》吧!嗯,舒曼的小提琴《幻想曲》或者门德尔松的《仲夏夜之梦》也行。”
系统:……艹!它为他绞尽脑汁,费心分析局势提出方案,他居然无动于衷,还挑起入睡曲目来了!
诶!不对!
——小太子!你怎么知道莫扎特、舒曼跟门德尔松的!
且不说这几个全是外国人,年代也不对啊!莫扎特出生于十八世纪五十年代。舒曼和门德尔松出生于十九世纪。而现在正是康熙十九年,公元1680年!距离年纪最大的莫扎特出生都还有七十多年!
——小太子!你哔……
“不放就别吵吵,聒噪!”胤礽翻了个身,被子一盖,闭眼睡去。
系统:……艹!我不要做一个优雅有素质的系统了,我想骂娘!
次日。胤礽如往常一样上午学文,下午习武。一日功课完毕,回到毓庆宫,就有下头人前来禀报:索额图求见。
胤礽嘴角抽了抽,得嘞!这是算着他的时间,踩着点来的。看来他昨日的提议索额图已经知道了。
索额图一进来,胤礽不等他说话,便开了口:“叔公,你来得正好!我刚想找你呢!我这里有两件事想要你去办!”
索额图深吸了一口气:“太子!臣其实没有殿下想得那么好。臣所学更适合用于朝堂,对于太子的这些事,臣恐难胜任。”
“叔公过谦了。玻璃的事,叔公办得就很好。孤相信你!”
索额图还要再说,胤礽抬手阻止:“叔公不要妄自菲薄嘛!朝堂上的事是事,孤的事也是事。哪有什么适合不适合的。就算有。叔公连朝堂的事都能胜任,怎么可能胜任不了孤这点小事?”
胤礽一顿,看向索额图:“除非叔公不想胜任!”
一句话让索额图心中一紧,低下头。
胤礽也不等他辩解,转而询问:“叔公急着出宫吗?不急的话先坐一坐吧。”
说完,随意指了指身边的椅子让索额图落座,又使人去请太医。
来的太医姓刘,胤礽每次看诊请平安脉,时常见到他。
“微臣见过太子,太子有哪里不适?”
胤礽轻笑:“孤没有不舒服,叫你来是有些事情想问问你。孤记得前年出痘的时候,给孤诊治的人里似乎有你?”
“是!”
“刘太医诊治过多少出痘的病人?”
刘太医不明所以,却还是恭敬回答:“一百一十七人。”
胤礽一怔:“刘太医如此确定吗?”
“微臣有个习惯,但凡病情特殊的病人,都会做一本册子记录在案。天花是举国之难症。微臣时时翻阅,故而非常清楚。”
胤礽笑起来,这样的话更合适了。
“那刘太医诊治的这一百一十七人里头,痊愈的有多少?”
“不足三成。还是在医药银钱不缺的情况下。”
医药银钱不缺是前提,能否痊愈还跟病情轻重程度,自身体质以及为其看诊的医生医术等息息相关。所以,贵族的痊愈率可能高于三成,但许多百姓的痊愈率却远远低于三成。
胤礽放下手中茶杯:“那刘太医有见过牛出痘的吗?”
问完,他将昨日那位村妇的话缓缓道来。
刘太医言:“这情况确实是存在的。微臣也遇上过一回。但当时周边病情已经颇为严重,发病的人不少。因此也无法确定第一个得病的是谁。究竟是人感染给了牛,还是牛感染给了人。”
“孤听那位大娘之言,她们村子最初只有牛得病,人是没事的。在牛确诊天花好几日后,才陆续有人感染。如此看来她们当时应该是牛先感染,再由牛传给了人。
“既然你跟那位大娘都遇上过牛患病的情况,那么肯定还有别的牛也患过。孤想让你跟叔公一起到下面去走一走,问一问这方面的事,搜集完整资料。”
刘太医很是讶异:“太子殿下怎么突然对此事感兴趣?”
“也不算突然吧。孤其实前年出痘之后就觉得天花太过凶险,如果能够预防就好了。”
刘太医一惊,“太子是想?”
“那位大娘不是说,他们村感染天花的都熬过来了吗。症状也比较轻。可孤记得,孤出痘的时候可凶险了,哪有她说得那么轻松。
“就算是每个人出痘的病情严重程度本就各有不同。但也不至于那么巧,全村得病的没一个死亡吧。那这村子也太幸运了。若说这些人有什么不同,区别也就只有牛了!”
刘太医身为医者,这些年来更是一直在研究天花,听闻此话,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激动起来!
“对!微臣当初遇到牛生病的那个村子,虽然非是无人死亡,但轻症痊愈的仍旧占多数。微臣怎么没想到,或许……或许……如果真能证明从牛身上传染,犯病程度更轻更容易痊愈。那么……人只要感染过一次天花,就不会再得。咱们或许就可以……或许……”
大约是太过高兴,刘太医兴奋地无语伦次。
旁听的索额图有些懵。天花从古至今一直是大难题!真要这么好解决,能困扰国人这么多年?太子好奇心重,想起一出是一出就算了。怎么连刘太医也跟着瞎胡闹!
“微臣这就去准备!”
索额图:得!又是个跟太子一样,听风就是雨的。
胤礽摆手:“也不用这么急。你毕竟还领着太医院的职,不能擅自离岗。你手下可有天分不错的徒弟?只是搜集资料,打听情况,派他们去也是一样的。”
刘太医连连摆手:“不!这是大事!徒弟们年岁小,微臣觉得还是自己去比较牢靠。微臣会向皇上奏明此事。若皇上应允,微臣立刻出发。若皇上不允,再挑合适人选也不迟。微臣想回去整理天花病人的病例脉案,先行告辞。”
胤礽应了。
见刘太医离去,索额图心念一转:“太子!赫舍里族中有不少年轻小子,都还算能干,可供太子使唤。臣膝下两个儿子,格尔芬与阿尔吉善虽算不得有大才,却很听话。此事不妨交由他们去做?”
胤礽心底一嗤:“叔公,此事非你莫属!”
索额图一口老血梗在喉头。
见他如此,胤礽将屋中下人全部遣出去,这才叹道:“叔公,你是不是觉得孤在胡闹?”
索额图:……这还用说吗?
“孤让你做玻璃的时候,你也觉得孤是在胡闹。”
索额图:……玻璃那是走了狗屎运!太子成功了一回,当次次都能走狗屎运?
“哎!叔公,说到底你还是不相信孤。”
索额图赶紧跪下:“臣不敢!”
这罪名他可不能背!
胤礽倒也不恼。毕竟他才六岁,做的这些事看起来也确实像小孩子胡闹过家家。索额图就算有万般不好,待他却不错。如果可以,胤礽还是想拉他一把的。
“叔公!你觉得汗阿玛是否也跟你一样,认为孤在胡闹?”
索额图:……皇上怎么想,他哪里敢说。这不是揣测圣意吗?
“汗阿玛很清楚孤做的事并不紧急,也并不是非你不可。但为什么他还答应把你派给我?”
索额图浑身一震,念头升起,冷汗淋漓。
“叔公!你若是为了孤,大可不必。汗阿玛尚且年轻,时间还长着呢。你想得太远了。叔公在朝堂之时,经常与明珠相争。一来是你们本就不和。二来也有孤跟大哥的原因。
“叔公,你可是担心你走后,明珠一家独大?你想一想,你专心做玻璃,不在朝堂这两三个月,明珠的日子好过吗?”
索额图愣住,他虽不在朝堂,朝堂上的事还是知道的。明珠非但没有一家独大,反而遭了皇上几次明里暗里的敲打。
恍惚间,他似乎想到什么,睁大眼睛,“太子!您是说……您的意思是……”
胤礽点头:“制衡罢了。没你,还有佟家,没佟家,还有满朝文武,汗阿玛自然会抬举别人。明珠想一家独大,那是做梦。”
“那……那也不必让微臣离开朝堂。微臣以后不跟他争就是了。”索额图仍是不死心。
胤礽轻笑:“叔公这是舍不得身居庙堂的权柄吗?叔公,把眼光放长远些。别只盯着朝堂这一亩三分地。
“玻璃之事,汗阿玛想来已经召见过工部的人了。消息灵敏的,恐怕已经找过你了吧?你觉得他们对你的态度如何?有当你是被朝堂驱逐的落魄人吗?”
索额图:那必然是没有的!他如今握着玻璃这么个大功劳,谁见了他不敬重,全都想着巴结呢!
“等再找出预防天花的办法,你的功劳又多了一件。有这一样一样的东西傍身,叔公还怕离开庙堂会被人遗忘?荣华富贵自在你手,权力地位样样不缺,叔公又何必执着于朝堂党争?”
索额图神色复杂,这当然好。前提是能成功啊!
胤礽自然知道他的心思,幽幽看着他:“叔公,你要明白一件事。只要孤还在,只要孤不倒,赫舍里家就不会倒。反之,即便你现在位极人臣,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孤与你离了心,你也走不长远!如今得到的一切都只会是过眼云烟。”
这话是提醒,也是警告。
索额图一颤,抬眼看着太子,哆哆嗦嗦说:“是!微臣明白了!微臣一定安安心心替太子殿下办事!”
走出毓庆宫,索额图回望宫门,仍旧能感受到从心底里冒出来的一团团寒气。
今日太子所言可谓一针见血。
太子尚且六岁啊。一个六岁的孩子,不但已能对时局针砭时弊,还懂得如何给自己敲警钟,张弛有度,心机手段半点不缺。
这得是多聪慧才做得到!
不过又一想,太子虽是爱新觉罗家的太子,身上却留着一半赫舍里家的血,心是向着赫舍里家的。索额图高兴起来!对他,对赫舍里家来说,太子聪慧、少年老成,多智近妖是好事啊!大好事!
系统却不怎么高兴。它感觉自己快要自闭了。
所以太子压根不是什么傻子,他一点也不蠢。昨天也没有下什么臭棋,反而是走了一步好棋?
系统:原来小丑竟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