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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咬尾(三)

“……飞马落地后化作了白玉马,庞都统也不见了踪影,不知去拜会哪位仙尊。门口有一位半仙迎候弟子,自称杨师兄安礼,新城长公主之子,是上一届大选的师兄。”

“杨师兄十分和气,生得有点像三哥,不过自然是比不过我三哥的。”

金平入了夜,庄王府南书房里,周楹捧着一块跟他送到侯府的白玉咫尺一样的白玉板——原来那白玉咫尺竟不是一对,而是三块。

此时奚平大概已经在潜修寺安顿下来了,开始长篇大论地给祖母写信,那白玉板上飞快地冒出一行一行的字。

王俭在旁边若无其事地摆棋谱,假装自家主上偷窥奚世子给老太太写家信这事一点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奚老夫人早年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没读过什么书,奚平写的都是大白话,还图文并茂的。

比如他写道:“寺门前有青鸾白鹿乱窜,青鸾鸟不过半尺,尾羽长如披风。”

底下就附了一张活灵活现的青鸾图……就是画工糙了点,像只屁股上插扇子的鸭子。

庄王的嘴角翘了起来。

“寺内一应仆从都不是人,是灵石驱使的稻草人,唤作‘稻童’,可以引路、清扫院落、敲锣报时等等,只需将相应纸符黏在稻童脑后,即可驱使他们做事。等孙儿学会做这稻童,一定要给祖母做一群,要一对捶腿的、两个打扇的,还要再凑个戏班子。”

庄王笑出了声:“难怪外祖母偏心偏到胳膊肘,这小子,就是比我会哄老太太。”

王俭凑趣道:“要不怎么说‘尺有所短寸有所长’呢,争宠这方面,殿下确实多有不及。”

白玉咫尺上,奚平拍完马屁,又点评了潜修寺的伙食,总体是很满意,只是遗憾道:“一日只供早晚两餐,弟子没有点心消夜。”

点评完吃的,他又说住的:“此处男女弟子分开两头,日常课业、起居都碰不到面,可惜、可惜!女弟子一人一院,男弟子因人数众多,两到四人住一院,孙儿在‘丘’字院,与两位同窗一起。”

“一位常兄,常太傅长孙,生得面圆似饼,待人很是热络,就是嘴碎,搬进来不到两刻,传了八个小道消息,仿佛喇叭成精。”

庄王心道:还有脸说别人嘴碎,我看你最该掌嘴。

王俭见他难得心情好,很有眼力劲儿地将他水杯满上,才提起壶,又见庄王脸上的笑容一冷,于是偷偷往白玉板上瞄了一眼。

只见奚平写道:“另一位姚兄是太史令之子,太子妃庶弟。这位兄台因得知与孙儿同住一院,吓得一晚上跑了七八趟茅厕,险些拉成面条。孙儿甚感愧疚不安,以后定要多多与之亲近。”

庄王手指捻过白玉石板:“太子内弟……”

王俭忙道:“自从承恩侯张氏获罪,东宫便越发低调。太子妃出身不高,那姚家更是谨小慎微。这回送到潜修寺的姚二公子在金平城一直默默无闻,想来不是什么张扬的性情。”

庄王“唔”了一声:“我知道,奚士庸那混账虽然在家讨嫌得很,出门在外倒也不用担心他受欺负……他能忍住了别给我惹是生非就不错。”

王俭笑道:“殿下放心,这回入选潜修寺的弟子里,大姓嫡系很少。除了四殿下、九殿下,便只有林氏一子。林氏是四殿下母家,想必不会与他争什么,九殿下年纪小,性情又柔弱,这回内门人选想来没什么悬念。四殿下为人处世周到,有他镇在那,其他人生不出什么大波澜。再说他在凡间与您交情甚好,想必也会替您看顾世子的。”

“甚好谈不上,周樨从小就知道自己要进仙门,不与我等凡人为伍,只是看在他母妃的份上,谁也不得罪罢了。”庄王一哂,“不过他倒确实不是个莽撞人……唔?”

白玉咫尺快写满了,奚平那话唠虽然意犹未尽,也只好就此收尾,问了全家安以后,他又在犄角上添了一句:“天机阁庞都统跟孙儿颇为投缘,还送了个半人半偶的小仆,此事说来话长,明日再同祖母细讲。”

“庞?庞文昌?”庄王看着“投缘”俩字一挑眉——难怪他们明明把奚平从备选名单上撤了下去,永宁侯府却还是接到了征选帖,“是他?”

“这位庞大人是出了名的笑面虎,软硬不吃,谁的面子也不买,多少大姓的人想巴结还找不到门路。”王俭道,“世子既然已经进了潜修寺,将来回来,十有八/九是要入天机阁的。事已至此,若是投了他的眼缘……倒也不是坏事。”

庄王总觉得有点怪,庞戬那样孤狼似的人,听着不像是会送人“小仆”的。

不过话说回来,堂堂天机阁右副都统,捏死个把凡人跟一脚踩过蚂蚁窝差不多,应该也不至于对个小弟子使什么手段……吧?

“端阳时别忘了给庞都统备一份节礼。”

王俭答应道:“应该的。”

白玉咫尺上的小鱼自己游动起来,擦掉了上面奚平留的字和画,老夫人那边开始回信了。

庄王就放下咫尺,对王俭道:“楚国使臣今天到了。”

王俭忙坐正了:“为了火车的事?”

“嗯,陛下铁了心要铺陆运,大宛境内的几个迷津驻满足不了他老人家的胃口,这回打算直接通到楚国东衡。”庄王说着,神色冷淡了回去,那图文并茂的白玉咫尺似乎只能将他眉间霜雪驱散片刻,“东衡项家人离经叛道,倒是跟他一拍即合。”

王俭想了想:“漕运怎么说?”

蒸汽的烟尘吹浑了金平的天,也吹鼓了漕运的腰包。一条大运河,多少大世家黏在上面吸血,哪容得下地面上跑的“腾云蛟”来分一杯羹?

“漕运?呵,恨不能外使没走就以头抢地,说铁轨‘穿山绕林,妨碍风水,有损国祚’,就差找玄隐山仙尊评理了。”庄王笑了笑,“漕运司的孙禹庆,真是个人才。”

王俭摇头道:“孙家贪得无厌,首鼠两端,先前巴结承恩侯,承恩侯一倒,又恨不能跟东宫撇清关系。”

话没说完,却见庄王眼角浮起冰冷的笑意。

王俭:“王爷可是有什么吩咐让学生去做?”

庄王伸手抵住嘴唇,扭头咳嗽了几声:“当初修金平到俞州的铁轨,闹出过贪官巧取豪夺百姓耕地,高价卖给朝廷的事,记得吗?”

“是,后来不痛不痒地处置了几个人,地么,朝廷拿都拿了,自然是不可能还了。”王俭道,“您是说……”

“腾云蛟固然威风,可这些百姓没了安身立命的田地,往后靠什么活呢?可怜啊。”庄王像吹去细瓷上的尘埃似的,轻轻地叹了口气,“给孙大人提个醒吧,别让他天天惦记着找南圣告状了——这不是有现成的‘正路’么。”

王俭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应完,又说道:“可是王爷,陛下向来心如铁石,一小撮失地百姓,未见得拦得住他……”

“我拦他做什么?他愿意通车还是通船,跟我这足不出户的病秧子有什么关系?”庄王疲倦地一拂袖,“那是太子的事。”

“太子?太子怎会蹚这浑水?”

“那可由不得他,”庄王把玩着指尖的粗陶杯,声音几不可闻,“毕竟太子……除了‘博仁’之名,还有什么呢。”

说到这,他撑着头,无意中扫了一眼旁边的白玉咫尺。

奚老太太已经用巨大的字絮叨了一堆,老祖母的嘱咐不外乎就三条,“吃饱穿暖别闯祸”,没什么新鲜的。庄王看了一眼,本来要移开视线,却见老太太写道:“我不要那什么稻草人,妖怪似的,夜里撞见怪唬人的。仙门若教如何炼丹制药倒好,你为着三殿下,可要多留点心。”

庄王愣了愣,有那么一瞬间,他眼皮微颤,目光像是被老太太那行字烫了。好一会儿,他才把咫尺倒扣过去,冲王俭摆摆手。

潜修寺里,跟祖母通完信的奚平收好了白玉咫尺,逼着自己躺下早睡。

潜修寺在玄隐山脉最外围的山谷中,苍松翠柏连成了滚滚碧涛,没有蜂鸣的机器,也没有聒噪的齿轮,屋里甚至没有自鸣钟。弟子房中只挂着个半尺见方的青玉历牌,是件别致的仙器,每日子夜之交,历牌上会自动更换日期节气、当天阴晴雨雪。

山中太安静了,静得奚平有点择席,做了一宿乱梦,耳边又反复回荡起那支还魂调,吊了一宿的丧。

卯时,墙上历牌突然喷出刺眼的白光,随后,一声惊雷在小屋里炸起,震得房梁直哆嗦。

奚平被这平地一声雷惊得三魂散了七魄,屁滚尿流地爬起来,浑身上下一通乱摸,确定没让雷劈掉什么部件,才惊魂甫定地望向那历牌。

历牌上的日期早滚到了四月十六,“天朗气清、闲云垂碧”下面多了一行闪烁的金字,无声地催促他:“整理仪容,卯时三刻,乾坤塔早课。”

往常这时候,少爷都还没躺下睡呢。

还整理仪容……整理遗容还差不多。

奚平对着那历牌参了会儿禅,直挺挺地把自己往床上一拍,就要接着睡。

不料他脸才刚沾到枕头,历牌上就再次爆发强光,第二声炸雷落下,仿佛直接劈到了奚平脑袋上。奚平的耳朵本来就比别人敏感,差点被这一下震聋了,睡意彻底烟消云散。

“啊——”他暴躁地嚎了一声,捶着床叫道,“来人!来人!”

嚎完,他就张手闭眼靠在床头,等人给他穿衣梳头。

可是等了半天,衣服也没自动往他身上裹,奚平不耐烦地睁开眼,发现卧房里静悄悄的,没有号钟,也没有丫鬟,只有个鬼鬼祟祟的小半偶,蘑菇似的蹲在墙角,正在观察他。

奚平这才想起来,这里是潜修寺,没有小厮了。

小半偶缺灵魂短智慧的,人话不能说完全不懂,可也懂得不深——据奚平看,智力水平跟他三哥那破猫差不多。

庞戬净瞎扯淡,别说穿衣梳头这种精细活了,铺床扫地也指望不上这玩意。

奚平一时还没想好怎么处理他,只好挟着起床气将那小东西扔到书房:“走开,别碍手碍脚的。”

穿衣洗漱还倒算了,自己梳头可要了他半条命,还没等他弄好,门口就传来同住一院的常钧的声音:“士庸!你走了吗?要误早课了!快快快快点!”

碎嘴常兄都结巴了,奚平摸出自己的怀表瞄了一眼,其实感觉时间还挺富裕。

然而常兄急得要挠门,奚平也只好连怼再杵地将头发胡乱塞进头冠,顾不上揪掉了多少,只恨不能遁入空门,剃个秃瓢干净。

他只来得及抄起地图,就被同院的常钧一把拽了走。

常钧:“带好问路符了吗?”

奚平莫名其妙:带它干什么?

不等他回答,常钧就紧张地说道:“没事,我带了一打,写废了也有的替换。咱们快去找稻童,第一次用符纸,恐怕不得要领,得多试几次……哎,那里!”

奚平顺着他手指方向一抬头,见好几个同窗正七嘴八舌地围着个稻童。

“早课在乾坤塔,‘乾坤塔’得写正楷,工整一点……小心别出框!”

“好了好了,快快快!贴上贴上!”

“你们都别围着稻童啊,挡着路它怎么领咱们走,散开点。”

常钧一把将奚平拉进人群:“太好了,他们已经找到引路稻童了,咱们快跟上!”

他话没说完,就只见贴上了问路符的稻童缓缓动了——众目睽睽之下,那稻草人迈开宛如大家闺秀的小碎步,好像唯恐踩死一只蚂蚁,端庄地沿着小路往西挪去。

等这位的莲步开到乾坤塔,他们大概能赶上吃年夜饭。

奚平:“……”

弟子们“嗷”一声崩溃了,奚平这才发现,除了自己带了地图,其他人手里都只攥了问路符。

这些人可真行,那么清楚一张地图自己不会看,怎么就这么相信所谓“仙器”?

“别指望它了。”奚平飞快地在地图上溜了一眼,拿出他被侯爷拎着家法撵着满金平跑的认路经验,“跟我走。”

“敢问这位兄台是哪家公子?”

“兄台认得去乾坤塔的路吗?家中可有长辈在潜修寺任职?”

“莫非这位兄台有其他指路的仙器?”

奚平心说你们跟着跑就得了,北都找不着,哪来那么多屁话?

不过才刚来第一天,侯爷“别找事”的叮嘱言犹在耳,他忍住了,任凭常钧在后面絮絮叨叨地给众人介绍他姓甚名谁。

众弟子可能也都听说过“大名鼎鼎”的永宁侯世子,诡异地沉默了片刻,语气各异地“久仰久仰”起来。

不过这群不认路的没头苍蝇此时别无选择,有个屁就得跟着飞。他们缀在奚平身后,乌央乌央地滚向了乾坤塔。

潜修寺清静了十年,招来了这么一帮,群鸟四散惊起,并愤怒地掷下“天粪”几摊,给队尾几个跑得最慢的病秧子施了肥。

就在他们已经看见乾坤塔的匾时,常钧忽然一声上气不接下气的惨叫:“不、不好,稻童要敲锣了!”

潜修寺里一切循古例,辰时敲钟、申正响鼓、夜半打更、卯初一声雷。其他重要时点——比如卯初三刻早课,由稻童敲锣报时。

山谷拢音,一声锣响能传遍周遭。

说时迟那时快,奚平一个健步过去,不由分说地抢走了稻童的锣锤。

稻童眼睁睁地看着一帮大小伙子山洪似的冲过去,茫然地抠着锣转起圈来。

一伙人惊心动魄地冲进了乾坤塔,主事仙尊还没来,奚平这口噎在嗓子眼的气才喘出去。

他把锣锤往怀里一揣,一边环视周遭,一边随便找了个空位要坐。屁股还没沾上椅子,旁边一位就避瘟似的站起来挪了地方。

奚平抬头一看,哟,是太子那小舅子。

小舅子名叫姚启,亲娘死得早,嫡母也不待见,虽不至于受虐待,也没得到过什么好教养。十几年前,张皇后一脉倒了楣,昔日里风光无限的承恩侯张氏树倒猢狲四散,也吓破了姚大人的胆。

姚大人虽不过是个小小太史令,却是位卑而忧远,总感觉承恩侯滚出三尺远的脑袋就是前车之鉴。自从家里大姑娘嫁了太子,姚大人每天睡觉前都要把张氏灭门的故事拿出来复习一遍。

用永宁侯爷的话说,太子妃全家都神神道道的。

姚启生在神神道道的姚家,长得战战兢兢,瘦小得像个未及笄的姑娘。意外入选潜修寺已经吓了他个半死,来了以后得知自己同奚氏子弟同住一院,更是眼前一黑。

太子是储君,庄王先天不足,俩人都不参加仙选。太明皇帝膝下,只有这两个留在凡间的成年皇子。一个虽是名正言顺的嫡长子,却被生母牵累,一个是处事圆融备受圣宠的贵妃之子,哪怕他俩没有争心,别人也不会放过他们。

太子妃娘家和奚贵妃娘家之所以没有势如水火,是因为双方都比较废物,没有“势”……并不是能友好共处的意思。

姚启头天晚上半宿没睡,净想象奚平这混世魔王会怎么迫害他了,差点在茅厕过夜,一早肝胆皆虚地爬到了乾坤塔,眼看那不散的阴魂又要向他飘来,反应难免大了些。

可能是太虚了,他笨手笨脚地这么一站,“咚”一声碰倒了硬木椅,众人都被他惊动。备选弟子们窃窃私语突然安静,好几道视线意味不明地落到了姚启和奚平身上。

姚启不习惯成为视线焦点,脸“腾”一下红了,奚平却是个人来疯。

那奚家的纨绔子浑不在意地一笑,流里流气地笑道:“晚啦子明兄,你跟我在一个院睡了一宿,清白早没啦。”

众弟子闻听这等虎狼之言,哄堂大笑,姚小公子不敢相信世上竟有这么不要脸的人,瞠目结舌,羞愤欲死。

“好了好了,”这时,旁边一个锦袍的俊朗青年出面打了圆场,拉住奚平道,“子明年纪小,士庸,快别逗他了。来我这边坐。咱俩也有好些年不见了,小时候还一起玩过呢。”

那青年二十出头,眉清目秀的,轮廓和庄王有几分像,正是林氏淑妃所出的四皇子周樨。

四殿下的面子不好不给,奚平顺着他坐了过去,不等开口寒暄,就听一个不阴不阳的声音从后门传来:“挺热闹啊。”

那是个……没变声的孩子的奶音,却非得要暮气沉沉地拖着长腔,可能是为了表现自己沧桑,还故意带了那种老人特有的颤音,听着格外刺耳,像个净身过早的老太监。

整个乾坤塔中一静,笑出声的都急急忙忙地把露出来的牙床塞回嘴里,奚平被周樨拽了一把。

“别看,”周樨小声提点他道,“罗仙尊不喜人直视。”

奚平一头雾水,心说这“罗仙尊”难道是什么非礼勿视的大姑娘?

他听了劝,按捺住了没抬头,片刻,听见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乾坤塔中间有四五十层石阶,顶上一个高台,走上去能俯视所有弟子发旋。奚平余光瞥见一角天青色的宽大衣袖从他身边经过,袖口几乎垂到地上。

这位罗仙尊甩着疑似“水袖”的唱戏服,不紧不慢地登上了高台,又捏着嗓子咆哮道:“哪个混账把稻童的锣锤顺走了?交出来!”

奚平的屁股稳稳当当地镶在椅子上,心想:嘿嘿,你猜。

念头才起,他肋骨就被硬物重重地杵了一下,藏在怀里的锣锤直接撕开衣襟飞了出去,差点捅了奚平的下巴。

奚平为躲锣锤猛一仰头,就看见了石阶上的罗仙尊——那位仙尊居然是个看着只有十一二岁的童子,一脸不高兴地耷拉着五官,跟旁边两个给他打扇的稻童一般高!

难怪袖子都耷拉到地上了。

抬手接住锣锤,罗仙尊冰冷的视线落在奚平脸上:“小子,你叫什么?”

旁边的四殿下眼角微抽,露出个惨不忍睹的表情。 m3JpjZG4eWdYrwrGVOP+WzrpziaOTUfiz/d2V5l7sQWxo5GBGgI6uxEDTO7unSns



龙咬尾(四)

奚平掂量了一下,心说来都来了,仙尊想必也不能因为个锣锤把他打出去,于是坦坦荡荡地报上自己大名,末了又一拱手,痛快地认了错:“仙尊,我错了,我从小被拘在金平,没见过这么别致的锣,门规上也没说不让拿稻童的锣锤,就想借来开个眼。没想到您也睡过点了,害您差点误早课。”

罗仙尊:“……”

你才睡过点了!

周樨听得牙疼,他还是十年前在老三身边见过这个永宁侯世子,那会儿这小子只有豆大,已经不是盏省油的灯了,一天能把太傅气抽两回。没想到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孽缘作祟,又做了同窗,简直梦回御书房。

“奚士庸,”罗仙尊拖着奶音,恶狠狠地嚼了嚼奚平的名字,“有点意思。”

然后他“水袖”一甩,不再理会奚平,居高临下地对众弟子说道:“本人罗青石,在潜修寺修行百五十年,你们是送到我手里的第十五届凡人弟子。你们中不少废物是靠祖荫混进来的,想必自己也知道。我丑话说在前头:修行一途,全靠自己,进了潜修寺也不见得就能开灵窍。”

众弟子家里有点门路的,都知道潜修寺的“矮罗刹”不能得罪,这会儿乾坤塔里寂静一片,谁也不想当出头鸟被他盯上。

“头一天早课,我要认认脸。”罗青石耷拉着眼皮,目光在众弟子身上逡巡一圈,落在奚平身上,“就从你开始吧——这位奚师弟。”

话音刚落,奚平就感觉有只看不见的手一把揪住他衣襟,猛地将他往前一拽,他胯骨轴差点撞桌角上。奚平及时扭了一下屁股,险伶伶地躲开了石桌角,不等他骂娘,他已经被拽到了石阶下的小平台上。

随即眼前一花,他被关进了一条只容一人通过的窄道里。

罗青石和同窗们的声音顿时与他隔了点什么,不那么真切了。

奚平在安乐乡里曾被支将军拉进过芥子一次,一回生二回熟,此时立刻知道自己又被拉进了一个芥子里,心说这可真是“芥似主人”:罗巨仙的芥子都比别人的宽敞!

罗青石说道:“这叫做‘灵感芥子’,能测出你们天生是灵是钝。所谓‘灵感’,就是你们眉心第三只眼,能分辨灵浊、观物鉴气。今日我与诸位初次相见,就用它来摸个底,以便未来一年因材施教。”

“芥子里有六个岔口,第一个岔口二选一,第二个四选一,以此类推,最后一个岔路有六十四条路,只有一条路能走出来——就是灵气最浓郁的一条。走错了,灵气会渐渐稀薄,走到尽头就是死路,须得倒退回去重选;还有几条错路,你们要小心了,里面浊气丛生,遇见什么都有可能,谁要是灵感又钝,运气又不好……”罗青石说到这,冷笑了一声,“那就希望自己命大一点吧——一炷香之内走出不来的,都是天生灵感迟钝之人,每日早课要比别人提前一个时辰来。”

奚平:“……”

卯时三刻还再提前一个时辰,这是要组织他们起来打鸣吗?

罗青石:“稻童点……”

“弟子周樨,”四殿下忽然朗声道,“有一事不明,想请教师兄。”

罗青石掀起眼皮,瞟了他一眼,不阴不阳地说道:“哦,四皇子……殿下,有什么指教?”

“不敢,”周樨挺直了腰,不卑不亢地说道,“请问仙尊,您方才屡次提到‘灵气’和‘浊气’,还说这芥子只有找到‘灵气最浓郁’的一条路才能出来,可仙尊还没有教导我们什么是‘灵气’和‘浊气’……”

不等他说完,罗青石就“奶气横秋”打断了他:“幼童不会言语,也不知何为‘甜’,何为‘苦’,但吃了糖会笑,舔了药会哭。诸位都是有名有字有身份的人,难道要我从穿衣吃饭教起?”

周樨身份高贵,潜修寺的管事半仙见了他尚且客客气气,同届弟子都让他三分,还没被人这样当场下脸,神色不由得一沉。

罗青石:“点香!”

奚平能听见外面人说话,但看不见别人。

而在乾坤塔中其他弟子看来,奚平就像是被一个透明的琉璃球扣在了里面,他双脚凭空离开地面三尺,悬在半空。

芥子中,天地渊峦都是折叠的,众人只见奚平迈开腿,像是往前走了起来,步子还不小,人却始终悬在原地没动地方,只有芥子里的路一直变化。很快,他来到了第一个岔路口。

什么灵气浊气,听着都不像人话,反正奚平一个字也没懂。

既然瞎琢磨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不如干脆别费那脑子,闷头瞎蒙算了,蒙错了大不了再回来。

于是罗仙尊那拖了二里地长的“香”字还没落停,奚平已经毫不犹豫地选了左边一条。

其他弟子见他这样自信,以为稳了,唯独周樨瞥见罗青石不怀好意地笑了,心说:奚士庸准是选错了。

矮罗刹是出了名的小肚鸡肠,灵感芥子全凭他操控,他要是有心整人,恐怕第一条错路就是所谓“浊气丛生”的险路。

周樨迟疑了一下,想起庄王,他其实怀疑他那三哥的手眼能通到潜修寺来……不管怎么说,他和永宁侯世子,面子上最好过得去,于是就想出声向奚平示警。

可那芥子里的变故却比他想象的来得还快,还没等周樨想好怎么说,就见奚平猛地刹住了脚步。几乎与此同时,透明的芥子毫无征兆地黑了下去,里面的奚平被一片黑暗生吞了!

紧接着,那一片黑暗里传来震耳欲聋的吼声,坐在前排的弟子猝不及防,惊得险些靠翻了后面人的桌子。

芥子里的奚平只觉一股瘆人的凉意扑面而来,没等他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一股浓重的血腥气就从地下翻了上来。黑暗中突然冒出一颗青面獠牙的脑袋,足有西瓜大,张着血盆大口,鬼叫着迎面撞来,像要一口咬掉他的头!

窄路上,左右根本没地方躲避!

罗青石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些:“我可是叮嘱过你们要小心了,有些人……”

下一刻,他的话被另一声咆哮打断。

奚平乖戾任性,心情好的时候赶上他看对方顺眼,或许还能偶尔退避一回,狭路相逢他可从来不让路。

六岁时候,这货路遇恶犬就敢拎棍上前,何况他现在已经长了一房高。

一看没地方躲,奚平干脆往前硬顶了一步,伸长胳膊抵住了那凶神恶煞的脑袋,整个人被冲撞得倒退了十好几步。

脑袋露出利齿要咬他,那奚平哪能同意?于是他使了吃奶的劲,揪住了它两腮的疙瘩肉!

这脑袋长得肉疮四溢、血肉模糊,根本没法细看,有生以来还是头一次被人掐脸调戏,活生生地愣怔片刻,继而怒不可遏地冲这大流氓发出了咆哮。

它的吼声好像能直接搅进人脑浆里,直面咆哮的奚平给声音震得一阵头晕目眩。

这会儿奚平没有手捂耳朵,只好张开嘴卸掉那震耳欲聋的吼声,胸口却仍是又闷又堵,想吐。

于是他干脆撩开嗓门,予以回敬——吼出来总比吐出来强。

这二位在芥子中抱头痛吼了足有半刻,中气都挺足,嚷嚷得整个乾坤塔都在震颤,众弟子目瞪口呆,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罗青石忍无可忍:“都给我闭嘴!”

芥子中脑袋应声化成一缕青烟,不见了。

奚平惯性之下往前一扑,差点扑了地。他口干舌燥地咳嗽了两声,发现自己已经退回到最初的岔路口了。

芥子重新清澈起来,奚平回归了众弟子视野。

罗青石瞄了一眼香案,就知道这小子肯定走不出芥子了。

往旁边一坐,他闭目养神起来,拖着长腔“唱”道:“一炷香已经过半,奚师弟还没走过第一个岔路……”

芥子中奚平充耳不闻,迅速转向右边的岔路。

他腿长跑得快,不多时就看见了第二个岔口。

奚平停下来,若有所思地看了自己脚下一眼——凭着过人的耳力,他听出自己脚步声在不同的路上音色不同:走在错路上的时候,脚步声略重,像是起了回音;而右边这条正确的路上,脚步声明显“干净”些。

来不及多想,奚平决定再试一次。他闭上眼,飞快地在四条岔路口上分别跺了一下脚,果然,四条路的脚步声有微妙的轻重差别。

奚平选了脚步声最轻的一条,冲了出去,此后所有岔路他都如法炮制——正像罗青石说的,错路上灵气越来越稀薄,正确的路上灵气越来越浓郁,越往后走,脚步声的轻重区别就越容易辨认。

众弟子见他对错五五分时都能选进最危险的境地,开个头就惨烈地花了一半多的时间,以为后面必定更是惊心动魄,没想到他脱缰野驴一般,一口气直接通到了最后。

好像一开始走进歧途就为了哄他们玩!

罗青石却以为奚平死定了,压根没睁眼。他说话又慢,前面那句还没说完,奚平已经跑过了最后一个岔路口。

罗青石浑然未觉,还在唱独角戏: “……看来是想明天寅时三刻到乾坤塔敲锣了。”

刚说完,就听高台下有人接话道:“啊,我出来了啊,还得去吗?”

罗青石被踩了尾巴似的,一跃而起,就见奚平全须全尾地站在芥子外。

奚平平时就好动,虽然刚惊心动魄地跑了一大圈,但出来站定片刻,他就把气喘匀了。清早时没束好的头发掉出一缕,他满不在乎地往后一抹,不但看不出狼狈,还有种别样的放诞不羁。

罗青石一双圆眼瞪得变了形,看起来想引个天雷把奚平送回祖坟,这时,周樨再一次适时地插话道:“师兄,我们这届弟子比往年人多些,每个人都要测灵感的话,恐怕要快些了。”

罗青石嘴角抿成一条缝,艰难地按捺住了脾气,一拂袖,将奚平卷回他座位上,咬牙切齿地说道:“好,好,奚士庸,有点意思。难怪还觉得自己挺不错的。”

说完,他苦大仇深地一点稻童:“灵感甲等,记下,下一个——”

看热闹的弟子们再一次齐刷刷地低下头,气氛沉痛得仿佛孝子贤孙哀悼先人。

罗青石一伸手,旁边稻童就窸窸窣窣地转过身来,递上弟子名册。奚平的名字正好是最后一个,罗青石就干脆顺着他倒着点:“姚启,姚子明。”

周樨趁姚启哆嗦着往上走,低声对奚平说道:“罗仙尊已经接近筑基中期,天机阁都统见他也得视为前辈。士庸,虽然他不会与我等未开灵窍的凡人认真计较,你也不该仗着天资好就戏耍他。”

奚平前面几句听进去了,最后一句却不知殿下从何说起了,纳闷道:“我什么时候戏耍他了?”

周樨给了他一个“你自己明白就好”的眼神,没再跟他说话。

方才听见罗青石宣布“甲等灵感”,周樨看奚平的眼神就变了——天生的“甲等灵感”,在人群里万中无一,是传说中“闭眼押注逢赌必赢”的人,要说直觉,他们可能比普通半仙还准。

这样的人,第一个岔路口根本就不可能选错。

所以周樨得出结论:奚士庸绝对是故意的。

早听说永宁侯家的张狂无状,周樨瞥了一眼奚平那张“佯作无辜”的脸,感觉百闻不如一见——真人比传说还不可一世。

这时,姚启已经进了灵感芥子。

可能是晚上窜稀窜的,姚公子那腿抖得袍子外面都能看见。一路提心吊胆地猫着腰,恨不能将肚皮贴在地上爬。每到岔路口,姚启都得闭眼念念有词半天才下决断,不知是在做法还是祈求列祖列宗保佑。

然而他虽然努力,运气却实在不怎么样。

刚走过两个岔路,芥子里不知发生了什么,又黑了。

如果说奚平是被恶意整治,那姚启就纯粹是自己倒霉了,连罗青石都没想到他撞见个开门黑。

姚启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事,本能地掉头就跑,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很快,他也被吞进了一团黑气里,相比奚平那闹着玩似的二重唱,这次传来的动静惨烈太多了。黑暗里先是传来了不祥的裂帛声,随后是变了调的惨叫、还夹杂着利器划开皮肉的声音……前几排的弟子已经彻底坐不住了,纷纷将座位往后挪。

直到一炷香彻底烧完,黑黢黢的芥子才将人喷了出来。

黑气散开,姚小公子投了地。他后背似乎被猛兽撕咬过,几道爪印将皮肉都翻了出来。

姚启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面如金纸,眼看有进气没出气了。

乾坤塔里的窃窃私语瞬间静了。

罗青石捏着鼻子,嫌弃地摆摆手,两个稻童便匀速上前,搬起姚启,往他嘴里塞了一颗丹药。丹药果然是仙家之物,一入口,姚启背后的伤口迅速愈合,脸上立刻有了血色。及至他被放在石椅上时,人已经悠悠醒转,能坐着了。

然而他一睁眼,就听见罗青石宣布:“明日早课,你提前一个时辰到乾坤塔来,下一个。”

姚小公子听闻噩耗,两眼一翻,又过去了。

刹那间,奚平被四面八方的求救视线包围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把脸往哪转。他只好一低头,小声透题:“错路上脚步声重一点,有回音。”

病急乱投医的弟子们忙记下,周樨却皱了眉,插话道:“你们别随便听别人的,每个人灵感锐钝不同,太信别人的经验反而容易误入歧途。如果实在不知所措,进入芥子后可以试着清空杂念,闭眼往前走。我想测我们这些凡人弟子灵感的关卡不会太难,只要别慌,应该都能出来。”

奚平感觉他说得挺有道理,便点头附和了一句:“是,也对。”

周樨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人的“灵感”之所以叫“第三只眼”,因为它是混沌的、凌驾于五官六感之上。

只有开了灵窍的半仙,才能将灵感附着在具体的视听触味上,这叫做“通灵”。

要是已经能通灵了,还上这来干什么?这奚士庸对师兄前辈不敬,耍小聪明;对同窗信口吹牛、有意误导,可真不是东西。

果然如周樨所说,罗青石虽然脸臭,确实没有故意为难弟子。芥子中灵浊区别小、不好分辨的时候,岔路口也少,容易蒙。后面虽然岔路越来越多,灵气也渐渐浓郁,只要弟子心够定,有六七成的人能卡在一炷香烧完之前闭眼摸出来。

除了被恶意针对的奚平和格外“走运”的姚启,再没有人遇到芥子黑下来的情况,绝大多数错路走到最后也只是死胡同而已,退回去就行了。

其中,尤以林氏嫡系子弟林枕枫和四殿下周樨最稳。

周樨从六岁开始,就会蒙着眼给灵石分级。他大大方方地走进芥子中,闭上眼,在每一个岔路口上伸出手感知片刻,几息不到就能挑出一条路来。六个岔路口一次过,一步回头路没走,不到一刻就出来了,在众弟子的惊叹中从容不迫地给罗青石行礼。

罗青石却眼皮也没抬,冲他一摆手:“嗯,下去吧。”

周樨不以为意,挂起得体的笑容往回走。然而还不等他坐回去,就听罗青石对旁边稻童说道:“乙等灵感。”

周樨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了。

罗青石:“都测完了,不合格的……”

周樨开口道:“请教师兄,您给灵感分三六九等的标准是什么?弟子知道差距,日后也好以勤补拙。”

“我测的是先天灵感,你们从小把玩灵石训出来的不算,”罗青石不耐烦道,“不过你知道以勤补拙,这很好,继续保持。”

这话像是称赞,周樨却觉得说不出的别扭。

罗青石还好像怕他不够别扭,说到这,又不憋好屁地看了奚平一眼:“补个十年八年,也能补上天生的差距。”

奚平:“……”

这人光天化日之下挑拨离间是几个意思?

“忘了说,你们在潜修寺中是有灵石份例的,每月三块蓝玉。不管是日后冲灵窍,还是驱使仙器,都得用灵石。潜修寺所有管事半仙,以及我们这些传道的,都有资格对诸位的灵石份例给予奖惩。”罗青石将弟子名册一合,“早课迟一次扣一颗,方才灵感测试不合格的,明日寅时三刻见,可别晚了。”

说完,天青色的影子一闪,罗青石话音落下,人已经到了乾坤塔门口,扬长而去。

奚平待要找周樨说话,却见四殿下已经转过身去,对姚启嘘寒问暖去了,近在咫尺,却仿佛突然耳背了,没听见奚平叫他。

奚平从来不拿热脸贴冷屁股,感觉到四殿下突如其来的疏离,他也不问缘由,干脆利落地起身走了。

这抠抠索索的潜修寺,一月就给三块蓝玉,还这个扣那个扣的。

“稀罕,”奚平没往心里去,“小爷有的是。”

白玉咫尺平均七八天就要烧一颗蓝玉,灵气干涸的蓝玉会变成浑浊的灰质土石。奚平头一次自己换灵石的时候不得要领,鼓捣了半天才弄好。

换完灵石,奚平吁了口气,随手从匣子里捡了一颗扔给半偶。

驯龙锁据说要用“神识”驱使,奚平现在还没学会怎么控制所谓“神识”,滴一滴血上去,大概能有三四天的感应。

不过除了第一次不小心蹭上去的血,奚平没再用过驯龙锁——他一向认为“监视”和“控制”都是双向的,“锁”上别人,难道自己就自在了?吃饱了撑的。

只要半偶不咬他,他也不关心那小东西去哪干什么……就是盼着小怪物能像残卷上说的那样长大,早点把人话听明白,给少爷干活。

之前驯龙锁有感应的时候,奚平就没觉出小怪物吃完灵石有“饥饱”的区别,更别说此时感应消失了,他也不知道应该喂多少。不过咫尺灵石快烧尽的时候锦鲤都会变色,小怪物一个活物,饿了自然会有表示,没吭气应该就是不用。

奚平将灵石匣子合上,往柜里一塞,上早课去了……他从小有人伺候,没有随手锁柜门的习惯。

结果当天晚上,刚一推开房门,奚平就觉得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见是一个空木头盒……眼熟。

等等!

奚平陡然心生不祥,三步并两步地冲进屋里,只见半偶躺在地上,肚子鼓出半尺多高,人事不省,身上幽幽地冒着蓝光。

旁边柜门大开,满满一盒灵石不翼而飞! m3JpjZG4eWdYrwrGVOP+WzrpziaOTUfiz/d2V5l7sQWxo5GBGgI6uxEDTO7unS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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