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卿颜不明白话题怎么变成了“书院缺不缺先生”。
但要说实话,书院确实缺先生。
为了保证书院的风气,她所挑选的书院先生不仅得有真才实学,还得尽可能公平,不能面对男学生就各种用心,面对女学生就极尽敷衍。
几年前书院扩建时她就想到了这点,于是在中庭设立明德楼,让男女学生都在同一间课室上大课,能有效避免先生阳奉阴违,教授的内容因学生性别不同出现差异。
至于先生会不会只管男学生,无视同一课室里的女学生,据她所知书院里还真有那么几个,但她没有将人替换掉。
一来,那几位先生确实有本事,二来……适当的刺激能让女学生们明白,这世道对她们并不公平,好叫她们升起几分逆反的心理,学会对这世道不屈不服。
这一手的效果非常不稳定,有女学生愈发勤勉,铆足了劲想要把东苑比下去,也有女学生逆来顺受,觉得这世道向来如此,她们又何必为了去争那没用的一口气而费尽心力,还叫同一课堂上的男学生觉得她们太过厉害霸道。
她们各自的选择也影响了那几位先生的态度,遇上逆来顺受的,那几个先生便觉得女子果然不如男,遇上叛逆不屈比男子还优秀的,他们或可惜其为女子,课上多几分关注,或生气同课堂男子无用,课上管教越发严厉。
其中也有人慢慢改变了迂腐的想法,学会一视同仁,就是少。
这还只是上大课的先生,给西苑上小课的先生就更难找了。
不仅得有本事,不偏心,还得守规矩,因为教小课得进出西苑,女先生也就罢了,若是来个不规矩的男先生,出哪怕一次意外,都不会再有人家敢把女孩儿送到书院里去。
所以每次给西苑找先生,对萧卿颜来说都是一场挑战。
萧卿颜摸不准燕兰庭是什么意思,问:“你……要给我推荐书院先生?”
这倒确实能叫她得到些许安慰。
燕兰庭“嗯”了一声。
萧卿颜:“是谁?人可在京城?擅长教什么?我认识吗?”
燕兰庭抬眼,毫不避讳地直视萧卿颜:“我。”
萧卿颜一时没反应过来燕兰庭是认真的还是在说笑。
两人就这么沉默地对视了片刻,萧卿颜意识到这不是玩笑,发出一声相当谨慎的询问:“你疯了?”
当朝宰相,跑去书院当教书先生?
燕兰庭要是没疯,那就是她疯了,不然怎么会听见这么不可思议的要求。
“没疯。”燕兰庭颇为认真地回答了她,还拿着那几张纸走到桌边,蹲下身去捡散了一地的纸张。
萧卿颜下意识道:“我待会让人来捡,你先把话说清楚,好好的跑书院当先生做什么?”
燕兰庭并未起身让萧卿颜叫下人进来收拾,而是将写了字的纸一张张捡到手中:“我想进书院确认一件事。”
确认一件事?什么事?
萧卿颜正要追问,忽然又顿住。
她意识到燕兰庭提出要来书院当先生是在看到岑鲸的功课之后,此刻纡尊降贵蹲下捡的也是岑鲸的功课。
于是追问的话语变了模样:“与岑鲸有关?”
燕兰庭:“是,所以劳烦殿下安排我去当她的先生。”
燕兰庭的话让萧卿颜那死了一天的心情有了复苏的迹象。
燕兰庭此人,无情起来比旁人都要过分一些,因此哪怕岑鲸和岑吞舟长得一模一样,只要没有血缘关系,就无法叫他耗费上哪怕一分感情。
可如今燕兰庭要为了岑鲸入书院,这说明什么,说明岑鲸绝对和岑吞舟有关!
萧卿颜等着燕兰庭告诉她岑鲸和岑吞舟有什么关系,可直到燕兰庭将岑鲸的功课都从地上捡起整理好,她也没等到答案。
萧卿颜屈指叩了叩桌面,提醒他:“你总得告诉我,你到底要确认什么吧。”
燕兰庭的视线从那叠纸张挪到萧卿颜脸上,四目相对之际,淡淡的声音自他口中而出:“尚未确定之事,就不说出来让殿下操心了。”
萧卿颜也不跟他客气:“你不说,书院就不缺先生。”
燕兰庭理了理刚才蹲下弄皱的衣袍,不动声色道:“会缺的。”
燕兰庭的态度让萧卿颜仿佛又回到了岑吞舟还在那会儿,她微微一愣,随即嗤笑出声:“旁的不见你跟她像,商量不成就改威胁的手段倒是学了个十足十。可你别忘了,你不是她,别以为能像她一样拿捏我。”
燕兰庭见萧卿颜不肯退步,也知道自己如今的心绪不适合再谈下去,便朝萧卿颜拱了拱手:“殿下要是没其他事情,下官就先告退了。”
萧卿颜冷着脸:“不送。”
萧卿颜看着燕兰庭转身离开书房,直到燕兰庭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她才低头看向桌面,找那份让燕兰庭突然变得奇怪的功课,也是这会儿她才发现燕兰庭那厮竟拿走了岑鲸的功课,忙朝外面喊道:“把他手里的东西给我拿回来!”
守在屋外的驸马闻令而动,追上还没出长公主府的燕兰庭。
燕兰庭虽会些武功,但那是学来防身的,如何能跟驸马学来杀人的武艺相比,因此不过一个照面,驸马就把岑鲸的功课抢了回去。
驸马抢完东西就跑,徒留长公主府的管事,对燕兰庭客气道:“燕大人,这边请。”
燕兰庭知道功课是抢不回来了,只能就此离开长公主府。
回去路上,燕兰庭有些后悔——
这次是他太过冲动。
萧卿颜吃软不吃硬,他若是放低姿态,萧卿颜未必不会答应他。
偏他当时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般平静,他被岑鲸的字扰了心神,也被岑吞舟可能还活着的荒谬猜想乱了阵脚,能稳住不让萧卿颜看出更多端倪,已经是他克制的结果。
若岑鲸是别的什么像岑吞舟,例如样貌,例如性格,他都能说服自己是巧合,甚至有可能是谁故意安排,刻意伪装。
唯独这字迹是不同的。
岑吞舟答应过岑奕,绝不让旁人知晓她会用左手写字,所以岑吞舟左手写字是什么模样,只有他和岑奕知道。
那是只属于他们三个人的,旁人绝不可能探知的过往。
……
【叮!宰相燕兰庭:好感……】
系统提示音响起的同时,屋外传来白秋姝兴奋的声音:“阿鲸!二姐来信啦!!”
岑鲸没听清提示音后半段说了什么,也不好当着白秋姝的面跟系统说话,索性先将困惑放下,和她一块看“二姐”的信。
岑鲸的舅舅有三个孩子,一男两女,春夏秋。
二女儿白夏嫣三年前就嫁去了衢州,岑鲸和白秋姝那两条用衢州布做的蓝裙子就是她送的。
白夏嫣性格比白秋姝沉稳周到,给家里寄信也是每人都有份。
她给岑鲸的信上除了问候语,还提及自己在衢州认识了一个小姑娘,对方日后也要到京城明德书院读书,若是遇见了,她们可以试着做做朋友。
“衢州来的朋友,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性子。”白夏嫣给白秋姝的信里也提到了那位衢州来的小姑娘。
岑鲸:“二姐喜欢的,性格应该很活泼吧。”
“那我的马球队又能多一个人啦!”白秋姝高兴道。
之后白秋姝在岑鲸这儿待了一个下午,直到晚饭后才回主屋去赶作业。
白秋姝一走,系统立马把燕兰庭的好感情况又播报了一遍:【燕兰庭好感检测失败,无法呈现该攻略目标的好感值。】
岑鲸难得好奇一回,她将屋里伺候的丫鬟都遣走,问系统:“检测失败是什么意思?”
系统解释:【系统无法判定他的好感目标是否是宿主,会出现这种情况,大概率是他猜到了你的身份,但又无法肯定,所以没有彻底将你们当成同一个人,导致好感值出现波动,却又检测失败。】
岑鲸哑然。
他发现了?连面都没见上,怎么发现的?
岑鲸想了想,猜测对方大概是看到了她如今的字,至于她的字为何会落到燕兰庭手上,应该跟萧卿颜有关。
岑鲸没纠结太久,倒是系统还记着岑鲸昨天没说完的话,非常担心:【宿主,你和燕兰庭的关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啊?他都把你的尸骨迁进他家祖坟了,总不能是想背着人鞭你的尸吧?那他要是知道了你的身份,会不会直接把好感值扣到负数?】
系统越说越怕。
岑鲸:“如果萧卿颜的好感是正数,他的好感是负数,你会自爆吗?”
系统:【要看所有攻略目标的好感值总和,现在触发好感的只有长公主和燕兰庭,他们两个人的好感值相加总和为正,我就没事,总和为负,自爆程序就会被启动。】
岑鲸:“那你可以放心了,他为人最是克制,无论好感是正还是负,数值应该都不会太大,萧卿颜的好感还有剩余,够他抵的。
要是不够也无妨,反正到那时候她也已经跟系统一块死了,只要在这之前,系统不要因为恐惧不安,总来吵她就行。
岑鲸随口忽悠住系统,放下茶杯起身去收拾桌上已经写好的功课,白秋姝突然从门口冒出来,眼泪汪汪地说功课太难了,求岑鲸借自己的给她抄。
岑鲸叹息。
她活了三辈子,小孩带了不少,就没哪个像白秋姝偏科这么严重的。
天知道她有多想把功课借出去,让白秋姝直接照抄,可她又怕好好一孩子毁她手里,只能打起精神去白秋姝那,花时间教她怎么写。
白秋姝也单纯,从来没想过为什么自己的学习水平在岑鲸的帮助下一点点提高,但岑鲸本人却始终都在班级中游固定不动。
第二天一大早,她们回书院上学,一切看似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直到返校第三天下午,她们和同班的同学一块到广亭上音律课,琴都从广亭旁边的小屋子里抱出来了,却发现教琴的先生迟迟不来。
一般这个时候,都会有班长跑去找老师。
她们庚玄班的班长是个姓李的小姑娘,她尽职尽责跑去找音律先生,却在最后带回来一个消息——
教音律的刘先生收到江州一位琴艺大家的请帖,说是欣赏他作的几支曲子,邀请他去江州做客,刘先生仰慕那位琴艺大家十多年,一收到请帖,来不及等书院批准就启程前往江州,所以今天的音律课铁定是上不成了。
安监苑还让李班长带话,叫学生们都换了衣服到中庭校场去,让教骑射的武师傅给刘先生代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