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延年抬头偷看了翁氏一眼,她今天的心情一定很好。
江氏牵着宋延年的手,走在满是石头的路上,步子也是虎虎生风,翁氏跟在一旁。
九月午时的日头并不比夏日温和多少,同样的炎热难耐,才走了一会儿,汗水就打湿了她们两人的鬓角。
会出汗,应该是人吧。宋延年不确定的想。
从这条路出去拐过这边竹林就能见到村子种植稻谷的田地了。宋延年加快脚步,一直戒备的心却一刻也没有放松,时刻注意着翁氏的动静。
竹林里吹来一股好闻的味道,那是竹子特有的木质香气。伴着沙沙沙竹叶晃动的声音,周围一切显得静极了。
宋延年拉着江氏的手,一直往阳光下走,惹来江氏的抱怨。
“你这孩子,日头这么晒,怎么还一个劲儿的往日头下钻,好好的树影凉快地儿也不走,你说你是不是笨!”一边说一边拿手在额角扇了扇。
这太阳大的能晒晃人的眼,心都躁起来了。
宋延年嘿嘿一笑,晃了晃牵着他娘的手,“这样快嘛。”
“这孩子就是皮实,我们老骨头的可比不上。”江氏怕翁氏介意,侧头对翁氏笑道,“你看延年,整个夏天晒得黝黑黝黑的,现在一点也不怕热的样子。”
翁氏听罢笑了笑,一贯今日的温柔,“以后可不会让他这样了。”
“哪管得住啊,皮的像猴一样。”
翁氏听罢不再言语,宋延年偷觑了她一眼,正好和她偷来的柔柔慈爱目光对上,汗毛都竖了起来,赶紧岔开了视线,装作专心走路的样子。
心中暗自吐槽,这啥眼神啊!看儿子都没这么有爱心吧。
摸了摸自己的脸,难道我的魅力这么大了,以往也没觉得她这么疼爱自己啊。
不一会儿,前面就有动静传来。
“延年。”只见方大力冲他大声喊,后面村长和张婆带着几人站在乡路旁。
宋延年一喜,心中给方大力和几个小伙伴立上大拇指,可以啊!这速度够快了。
只见村长拄着拐杖,旁边跟着村里几个青年壮汉,个个手里拿着锄头,虎视眈眈的看向这边,平日有些疯癫的张婆,也耷拉着眉眼,沉默的看向他们这个方向。
江氏给几人的阵仗给唬了一跳。“这是怎么了?”
“出啥大事了吗?刚刚就听延年说你急着找我和侄媳两个。”江氏急急忙忙的迎上前,声音都带着焦灼。
突然,像是想到什么,江氏眉眼一变,慌张的叠声问道,“是不是,是不是我家四丰出事了。”
宋延年一惊,猛地抬头看他娘,他爹能出啥事!
可眼下这情况却不容许他多问。
村长一下就将江氏和宋延年拉了过来,动作敏捷的和他六十多的高龄一点也不匹配。
“没有,不关你事。”
又看了翁氏一眼,低声问一旁的张婆,“有情况吗?”
“是有一丝鬼气。”张婆的声音嘶哑,带着点怪异的腔调子。
这话一出,整个人群哗然,原先就虎视眈眈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更紧绷起来。
各个眼不错开的盯着翁氏,身板挺直的就像拉满弦的弓箭,仿佛只要村长一声令下,各个壮汉就会拎起锄头一拥而上。
对上这样一双双眼,翁氏一脸的无措,“村长,这是怎么了,可是我做错什么事了。”
但没有一人敢和她搭话。
这时张婆的声音又响起,“不是她,她身上鬼气很淡,她是人。”
这话一落,肉眼可感知的,人群中那股紧绷的气氛泄去不少。
“翁氏,是这样的情况…”村民李大福在村长的示意下,上前一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翁氏讲了一遍。
听罢李大福的话,翁氏的脸白的吓人,颤抖着唇,好半天才说了句完整话,“不,这不可能的。”
“你再好好想想,昨天到现在,子文可是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村长用大力气将手中的拐杖往地上敲了敲,震起片片尘土,低声喝到,这才将翁氏焕散着的神拉回了一些。
江氏上前一步握住翁氏的手,“别慌,快好好想想,你要慌了乱了,子文可怎么办!”
翁氏胡乱的点头,看向江氏的眼里又是感动又是饱含泪水,这时,也就江氏还上前来和她亲近。
哽咽了两声,“婶子说的是。”
这才平复了心情,拂了下因着急而凌乱的发丝,一边回忆一边说。
“昨天,一大早的张家小儿就来我家,想唤子文一起去玩耍。因为子文先生说他最近功课落后了一些,我便没同意他出门,都拘在家里写功课,练大字。”
翁氏话说罢,视线便停在人群中的张诺身上,其他的人也跟着将视线一起望去。
张诺给这么多人看得有些紧张,声音有些结巴,“是,是的,后来我就一个人走了。”
“我儿一贯听话孝顺,我说不许出门,他便一整日都在家中,直到今日,都没有出门过。”
交代完,翁氏又急切的说道,“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我儿绝不会被水鬼上了身。”
“可是,我们昨天都看到了,子文在我们游水后,和我们一起回村了。”
“我也记起来了,确实是这样。”
人群中的小伙伴,你一言我一语的相互应和着。
翁氏颤抖着声音,“可我儿一直和我在一起,并没有出门,更别提下河游泳了。是谁,谁在冒充我儿。”
“是水鬼!”张婆声音沉沉,不带一丝感情,手中的杖子重重在地上一敲。
“水鬼幻化成人,必定与其所幻人形有一定联系。”
众人具是心中一揪!
“呜,爹我好怕。”一想到昨天真的和水鬼那么近,江秀水怕的要死。
身子抖的像筛糠,呜咽着声音,两只手紧紧扯住他爹的衣服,躲在身后不敢再探出头。
江满金恨铁不成钢,“这么多人在这,别人都没怕,你怕什么!没出息的家伙,再这副扭扭捏捏的样子,我就揍你。”
江秀水看了他爹威胁的拳头,委屈的憋着嘴,磨磨蹭蹭的将手松开,独自在一旁站好。
大家伙看到江秀水眼里的泪水要落不落,都是不忍,觉得江满金苛责了些。
大人都会怕,何况这样一个孩子!
“延年不怕不怕。”
站在村长后面的江氏待听完,这才知道昨天还有这一遭事,脸都吓白了,侧身搂过一旁的宋延年,上上下下的抚着他的背,又抓了抓他的耳垂子,嘴里轻轻念叨着:“摸摸毛不怕,拍拍身魂还身…”
宋延年看着他娘有些魂不守舍,却还是哄着他,也是心疼不已,反身将他娘抱住。
“娘也不怕,延年保护你。”
江氏心中一阵感动,只得将怀中小儿搂得更紧了。
“我的儿~”
只听翁氏凄厉的一声喊,扑到张婆面前。
“张家阿婆,求求你救救我家子文,我家子文一定不是什么水鬼,他昨天和今天都没有出门过,一直和我在家里待着。”
“是与不是,过去一瞧便知。”张婆耷拉着的眉眼,这才将视线投到翁氏身上。
张婆的视线停留的有些久,翁氏有些不自在,但很快的她又眼泪落了下来,转身向一旁的老村长求道。
“村长,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家子文,立祥这一走,我们老林家可是就子文这一个独苗苗了,他要是再出了什么事,叫我可怎么活。”
说罢,痛哭流涕。
“天呐,我这是上辈子造了孽吗?立祥出事,现在子文也要出事,我活着还干嘛。”
众人给她这一哭,心中具是一片同情。
“是啊,林家娘子这也太惨了。”人群中窃窃私语传出。
“林秀才可是考上了秀才的功名,货真价实的秀才。”
“可惜命短,没福享受。”
几人沉痛叹息摇头,时隔一年了,村里人每每提到都是感叹不已。更不要提当事人翁氏该如何悲痛了。
“翁氏是个福薄的。”
众人口中的翁氏,站在太阳下,听着那窃窃私语,如同以往一般,脑中一阵晕眩,她拼命的咬着牙,掐着自己的掌心,告诉自己,没事了没事了,现在不一样了,她会是个有后福的人。
张婆不睬众人的言语,径自往村西走去,林家宅子在那边。
“快快,大家都跟上。”村长赶紧招呼上众人。
人群中,有些人有些迟疑,握紧手中的锄头停在原地。
村长气得直跺脚,“怂货!”
手指着一个个不动的人,“你们以为这不关你们的事吗?一个个怂货!到时,真让那鬼成了气候,我看村里里谁能够逃得过。”
众人悚然一惊。
众人相互看了看,宋延年的三伯宋三丰被推着走了出来,对着村长干干笑了声。
“村长,我们不是不想去,这不是乍一听鬼神之事,腿有点不大听使唤嘛!”
“哼!”老村长甩了下袖子,也不和众人多言,转头跟上张婆。
后面的村民握紧了手中的锄头,相互看了看,乌拉拉的也跟了上去。
宋延年抬脚就要跟上,被江氏一把拉住,“延年,乖,跟娘回家,你还小,冲撞了可不好。”
宋延年可不听江氏的,今天这事,逃得过就都逃得过,躲不过就谁也别想跑,起码他要弄得明明白白,就算是死,也要知道个彻底。
遂冲她喊了声我不怕,几下就蹿到张婆身后。
江氏气急,“这孩子,怎么这般胡来。”看看了手上碍事的空篮子,往旁边一摔,撒气,“啥时候了,我还拿着这个干嘛!”
又不敢在张婆和村长面前造次,咬了咬牙,也跟了上前去。
约莫一刻钟后,众人终于见到江畔的林家宅子。
方才翁氏走时,已将大门关上,此时,正是门户紧闭。
村长看着紧盯着大门处的张婆,放轻了声音,“张家阿姐,可是有情况。”
张婆并不理睬,径自弯下腰,手里摸了摸墙角的一处水渍,又放到鼻尖一闻,这才直起腰,若有所思的看着林宅。
众人将视线落在她手上的那抹水渍,忍不住往后退了一小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