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半路上,宋四丰才注意到宋延年手中多了一把伞,低头一看,乖乖!那不是自己乖儿在张铭院子里撑着玩的那把伞嘛?
那时几个大人正谈着正事,他见延年虽然贪玩的将伞撑开,但也很快就阖上,就没有出言多加阻止。
却不想这孩子玩了还不算,现在还带着走。
宋四丰语气无奈,“你怎么回事?玩着玩着还把伞给带回来了?爹和娘不是告诉过你了,不可以随便拿别人家的东西!”
说完带着宋延年就要半路折返。
宋延年一阵紧张。
站在原地就和他爹开口道歉,“对不起爹,我下次不会了。”
接着赶紧又说道,“我下次旬假时,自己带过去还给铭哥儿,再和他好好道歉。他们刚才去码头乘船回小源村了,家里肯定没有人,咱们就不过去了嘛!”
“我想和爹你去逛逛!”最后这句,是拉着他爹的衣袖说的。
“那行吧,你一定记得还给人家。”
走出的路已经有较远一段距离,半路折返耗费时间不说,到时恐怕还得扑个空,宋四丰考虑了两下,也就同意了宋延年的话。
只是路上难免又叨叨了宋延年几句,宋延年一一受着,表示听进去了。
宋四丰到了褚家书肆给宋延年又添置了一些纸张和两根墨条,这些都是消耗品,上学这段日子以来,宋延年勤学苦练,每天都练上几张大字,上次买的纸墨已经所剩不多。
书肆里招待他们的并不是上次微胖的小哥,新来的小哥中规中矩的,人不失热情就是吝啬。
最后连两文钱的零头都没有抹。
宋延年看了书肆一眼,没有看到那胖小哥,眼里浮上失望,毕竟他是真的大方。
晌午,宋四丰带着宋延年又绕了两条弄子,来到了马老太馄饨铺子,点了两份加了葱花和香油的馄饨。
“吃吧。”宋四丰将汤匙往他手中一塞,“上次忙到后面,答应你的小馄饨也没吃到,今儿个爹给你补上!”
“好吃吗?”
宋延年点头。
一粒粒馄饨可可爱爱的漂浮在高汤里,上面几朵绿色葱花点缀,显得它们更迷人了。
他顾不得烫,舀起一颗,稍微的吹了吹就往嘴里舀去。
吃完馄饨,连汤汁也不放过。
一碗高汤下肚,宋延年只觉得全身暖暖,也就只比在玉兰树上修炼差那么一点吧!
回到书院,宋四丰给宋延年留了一两银就准备离开。
“给我的吗?”宋延年惊喜的接过。
低下头来看着手中这小小的银两,并不规则的形状,表面有些泛黑泛黄。
不是很漂亮,却怎么看怎么可爱。
宋四丰摸了摸他的发顶,上面用青色的发带束缚着。
“是啊,延年可以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今天一直听你念叨着要去郭荣家玩耍,到时爹没有来看你,你要玩得开开心心哦。”
面对还不知道郭荣家是住在河船上的宋四丰,宋延年有些心虚的应下了。
当天夜里,宋延年吸纳天地之气化为周身灵韵,感受到身体里足足的灵韵之气,这才放心的将白日里顺手带回来的伞,画了一道油池火符咒,将其上的晦气燃烧干净。
只见伞面上一道火光闪过,却一瞬就消失了,待火灭,那柄伞完好的留在原地。
他又从床铺下方拖出一个大木柜,将藏在其中的巨龟壳拿了出来,不断的将灵韵之气注入其中。
龟壳由原来的乌黑一点点的褪去颜色,上面的血煞之气也一点点渐渐少去,相信再多来几次就能将上面的血煞之气全部祛除。
假期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第二天放学时候,郭荣还没有收心。
“我就感觉自己睡了个觉,就又要来学堂了。”
郭荣脸趴在书桌上,侧看旁边的宋延年,只见他坐姿笔直,正小心的磨着墨。
不由得羡慕的问,“延年,你不觉得读书累吗?”
“不会。”宋延年又往砚台中添了点水,头也不抬,“读书是多有趣的事儿啊,书上那么多的故事。”
郭荣苦着一张脸,将面前的书往旁边一推,“有趣我看不到,就看到了头大!”
宋延年原本不想管他,转头看见郭荣就像是挨了打的小狗,可怜巴巴的趴在桌子上,半点精神也无。
他的手上还有因为胡乱写大字而被先生罚过的戒尺的痕迹,肿肿又红红。
宋延年看了看桌上那几张纸,只见字迹潦草不说,还缺了胳膊断了腿。
摇了摇头,“要不要我教教你。”
郭荣一时没有反应,随即疯狂点头。
宋延年将一张新的毛边纸摊开,用手将它的四角都抚平,拿起毛笔往砚台中沾了沾墨,待笔头吃了墨,又将多余的墨汁在砚台边沿控掉。
“墨不可少,也不可多,多了就会像你方才这张纸这样。”
郭荣视线随着宋延年的手指望去,只见那张自己写的大字,有好几处墨渍污成一团。
郭荣脸一红,只觉得羞愧。
他看了看身边这认真讲着话,一步一步指导自己写字的小少年,声音听来不疾不徐,将自己的错误娓娓道来,这样温和的态度却让自己陡然羞愧,比先生打手心还疼。
“你看,我们握笔时,手掌要虚如握卵。”宋延年觑了郭荣一眼,继续说着话,见郭荣收回心神,这才上手将他握笔的姿势又调整了一番。
将先生给他讲述过的入笔,行笔,收笔三个过程中用到的几种露峰藏锋法给郭荣细细的讲了一遍。
“你这么一说,我就都听得懂了。”
郭荣看着被宋延年拆解成一个个部分的几种笔画写法,惊喜的说道。
“快快快,这些纸我要收好,回寝室后再好好琢磨琢磨。”
郭荣警惕的看了四周的同窗,有两三个被宋延年的讲解给吸引了过来,郭荣赶紧要将纸收起来,就怕他们开口讨要。
“别急。”宋延年开口制止了他的动作。
“你最大的问题是结构不行。”宋延年指着字体歪扭的墨字,同郭荣说道,“我们初学,不求写得多好,但平平正正一定要有。”
最后,宋延年诚挚的建议郭荣,要在沙盘上再多写写字,起码将字记熟,不要写错字,不然不是白白浪费了纸张吗?
他又看了眼郭荣写的大字,不忍心的别过头,想说先生打你真是不冤。
“延年,先生找你。”
在宋延年收拾着桌上的砚台墨水准备回寝室时,在外疯跑的的李家言跑回学堂,站在大门口喊了一声,示意童先生在书房里等他,然后一溜烟就又跑不见了。
“快去吧。”郭荣催他,“一会儿我帮你整理好这些东西,给你带到寝室去。”
“谢了!”宋延年用拳轻轻撞了郭荣。
“先生?”宋延年推开那朱红色雕花的木门,进来却不见先生的人影,难免出声寻找。
“咳咳,延年啊!我在这里。”
宋延年顺着声音将视线望去,原来童先生拿了个木梯子,正爬得老高,因为支撑着落脚的地儿小,整个人正颤颤巍巍的,看过去危险极了。
“先生,你慢点儿。”
宋延年一惊,几步进内室,手搭上木梯。
童先生顶着一头的蜘蛛丝爬了下来,语气惊喜,“我就说怎么不见了,原来真的在这里。”
说完,献宝似的将书递到延年面前,宋延年踮脚瞧了瞧,原来是一本泛黄的字帖。
因为年久又失保养,纸张已经有些脆,只是上面的墨迹还清晰,童先生有些枯瘦的手轻轻的拂去上面的蛛丝,眼里带着怀念。
“我还以为丢了,没想到真的是在这里。”说完,眼睛看向方才爬过的高梁,感慨万千,眼里几欲有泪光涌现。
低头就看到自家弟子正看着字帖入迷。
他收回那些因回忆过去青年生涯而涌动的情绪。
呵呵一笑,“这字不错吧。”
宋延年用力点头。
如果说童先生的字是肥字有骨,瘦字有肉,那么这字帖主人的字堪称是字中有神。
只见其行文如流水简洁舒畅,横竖撇捺勾画中,隐隐见其字字珠玑。
“这是我青年时,相交的一位好友写下的字帖。”说道这,又指了书帖中的几个字继续道。
“他这个人为人最是嫉恶如仇,情感丰沛,都说人如其字,字如其人,你见他用笔丰厚遒美,却横细竖粗,筋骨外露,如刀刻一般。”
说到这,看了宋延年一眼,“这一个月来,我观你性子同他有两分相似,想来这字帖于你多有裨益。”
嫉恶如仇,情感丰沛,我是这样的人吗?宋延年诧异。
他想说先生你看错了,我一点也不嫉恶如仇,遇到事他只想躲得远一点。
最后却只是低头继续看字帖。
童先生将字帖递给宋延年,“你的记性很高,悟性天资也高,我讲的课你都能听得懂,这样很好。”
“照你现在这样的速度,很快就能将幼学琼林等这些蒙学的书籍学完,到时我就能再教授你《孝经》、《大学》、《中庸》了,然后我们再学《论语》、《孟子》。”
童先生并没有将宋延年当做一般的孩童,而是认真的和他讲解了接下来他教授他课业的大方向。
“最后,我们才是学习《诗经》《尚书》《周易》《礼记》《左传》等。”
童先生说道这里,自己忍不住一声笑,“别人都道种田累,读书轻松,但读书哪里有轻松哟。”
“后面要读的书还多着呢。”
宋延年看着董先生身后那一排排的藏书,这将来他都要看?不禁咋舌。
说到最后,童先生自嘲的一笑。
“不过先生我自己学的浅,这辈子也就是个童生了,连个秀才都没混上。”
“以后你要是想在科举这条路走得更远,还是得找个正经的书院拜师求学,我是教不了你太多了。”
宋延年连忙作揖,“先生教我良多!赠我良多!是我一辈子的良师!切不可妄自菲薄。”
越是接触,他越是觉得童先生是个学识渊博的人,各家典故是信手拈来,讲起那些文章如数家珍,深入浅出。
瞧这一屋子的藏书就是颇丰了。
童先生摆了摆手,“那些典籍我不担心你学不会,只要勤学,随着时间流逝,凭借你的天资,自然而然就会积累下来,唯一的问题就是这字。”
说完视线看向字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