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书生告诉宋四丰,他们这些日子还要再招收一波孩童,一些家远的孩子,还没得到义塾减免束脩的消息,义塾想再等他们几天。
“这十里八乡的,消息传递得慢,等村子里的人知晓了,再到他们动身来到安同镇,估计还需要几天时间。”
老书生似有所感的叹息了一声。
“农家孩子学点字不容易,都还只是半大的孩子,在家里也干不了多少农活,还不如送来学着认点字。”
“以后就是当个伙计,跑堂的,也比在地里讨生活来得强。”
说完又怕大家伙等得急,安抚众人,“大家也不急,回去后,先给孩子备上一些粗浅的笔墨纸砚和书籍,两天后可以将孩子先送来,我们先开一个班。”
说完,往每个家长手中递了一张写了墨字的薄纸。
分到宋四丰面前,他刚接过手,就被一旁的宋延年拿了去,明明啥都还不懂,却看得是津津有味。
宋四丰见状呵呵直笑。
只听人群中的老书生继续说道,“上面有我写的书籍名录,都是孩童开蒙时用到的书。”
考虑到农人一年忙到头,也没几两收成,要想一下子买全书籍,估计是够呛,沉吟了一番,又继续道。
“要是银钱不凑手,买前面三本就好。”
“后面的书籍,等过段时间再说吧。”
“至于这书籍,你们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打听下镇上钟鼓街的褚家书肆,那是褚公家二公子的私产。”
“到时和店里的伙计说上一声是义塾的学生,估计还能打个八折。”
宋四丰等人连忙道,“不介意,怎么会介意,这又是我们占便宜的事。”
“是啊是啊。”人群中其他人叠声应和。
宋延年想到村子里的小伙伴,问老书生,“先生,比我大的哥哥也可以来吗?”
老书生对这个捧着他墨宝一副爱不释手模样的小童很是有好感。
志得意满的捻了捻八角胡子,有眼光啊!
弯腰和宋延年道,“可以的。”
转头对宋四丰解释,“十三周岁以下的孩子,只要家里同意,自个儿又一心向学的,都可以来我们义塾。”
待问题都得到回答后,宋四丰带着宋延年和老先生以及褚管家挥手道别,这才抬脚走出了褚家义塾大门。
临走时,宋延年抬头看了写着褚家义塾的匾额,此时上面也是盈盈一层青光。
不禁若有所思,对于这些青光,他心生亲近。
如果说这青光是因为进学引发的天地浩然之气,那身为读书人的子文又为何如此轻易被水鬼附身?
而且子文如今已经去了青城书院,倘若书院都有这样的青光,子文又是如何进去?
宋延年疑惑,难道真的如张婆说的那样,子文并不是邪恶鬼物,一切只是自己看错了眼?
最后,宋延年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里边肯定有自己不知道的缘故在。
想到这,他连忙催促宋四丰,“爹,走走走,我们买书去。”
宋四丰却牵着宋延年找了个树荫下的大石头坐下,将卷饼从怀中取出。
“不急不急,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放了大半天的卷饼边缘已经有些发硬,宋延年一口饼就着一口水,才将小半块饼吃下了肚。
“算了算了,不吃了。”宋四丰心疼的看着儿子,收回了他手上的饼,“先垫下肚子,有力气走路就好,一会儿爹带你去镇上吃小馄饨。”
听到小馄饨,宋延年立马想起它那皮薄馅大的可爱模样,到时再浇点香油,撒上葱花。
贼香!
可耻的吞了吞口水,没再废话,拉上他爹就往镇子方向走去。
宋四丰是万分不想再走河滩旁的那段路。
奈何这是进镇的必经之路,只能捏着鼻子步履匆忙,恨不得是一口气直奔镇上。
好在,路上祭拜的人此刻都已经回去了,河滩边只余几堆燃烧后的灰烬,为方才在这伤心的未亡人留下些许痕迹。
“先去书肆。”到了镇上,宋延年摸了摸肚子,表示还不饿,还是精神食粮比较重要。
路上遇到岔道,拖着他爹的手就要往西南方向走去。“我知道在哪。”
宋四丰惊奇,“你还知道路?”
宋延年点头,理所当然道,“清早时,从张铭哥家出来,我们不是经过一个方方正正的房子嘛,上面又是钟又是鼓的,旁边的肯定就是钟鼓街了。”
宋四丰无言,说得有那么点道理,“还是问一下人吧,万一不是,不就走错了?”
“是啦是啦。”宋延年拖着他爹,穿过几条胡同弄子,就来到了他说的又是钟又是鼓的地方。
只见这座楼和安同镇其他的建筑都不一样,底部是由石砖砌成的方方正正的底座,上面是两层木结构的楼宇,四角高高翘起,四只造型奇异的小兽昂首望天,似吐纳着天地间的气息。
而楼里,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分别悬挂着一口大钟,一面大鼓稳稳的坐落在楼宇中央。
宋延年拖着他爹的手在快到钟鼓楼时,恰好听到一路人同身边友人说起自家祖宗要过六十整寿,屋里正缺一钟鼓街的摆件。
“你看,我说得对吧。”宋延年望着谈话的两人行色匆匆的从他身边超过,去的方向也正是他要走的。
“对对对。”宋四丰笑拍了一脸自满的宋延年,探头打量了钟鼓街一番,这是条大街,店铺林立,书肆也并不只一家。
“我们赶紧问问人,这褚家的书肆是哪个。”
“不用。”宋延年带着他爹径自往靠后街的那家走去。
宋四丰忙拉住他,“哎哎,还没问呢,这要是到店里再发现找错了,岂不尴尬?”
“不会错。”宋延年指了指书肆的牌匾,“这上面的第一个字和方才义塾大门的牌匾一模一样,说明这就是褚字啊。”
“这肯定是褚家的书肆。”
宋四丰拉了一个路人询问,毫无意外的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这下,他更是用惊喜的眼神打量了宋延年一番。
“乖乖,我儿这得是文曲星下凡了吧。”
宋延年囧,不不不,一点小聪明罢了,是亲爹您的滤镜太厚重了。
为免他爹再说出什么他不能承受的话语,宋延年率先一步踏进了书肆。
一迈进大门,纸张和墨水特有的气味,就扑鼻而来,其中夹杂了一丝霉味,那是纸张没有及时翻晒,受了潮的味道。
屋内摆了五个落地架子,上面整洁而有序的摆列了各式的书籍,满满当当,大小不一,厚薄不一。
一个十二三岁,模样胖乎乎的小伙计正坐在柜台后,单手支着脑袋,已然是悄悄打着盹。
春困夏乏秋盹冬眠,打油诗诚不骗我,宋延年偷笑。
宋四丰警告的瞪了宋延年一眼:笑什么?没有礼貌。
转头低声唤到,“小哥,小哥,醒醒,醒醒。”
这几日,夜夜惊惧难眠的褚闵武,在自家的书肆里,好不容易睡了片刻。
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唤着自己。
睁眼就见两个人立在自己面前,骇得他顿时扯起嗓子尖叫,“啊啊!”
一屁股从凳子上滚到了地上,爬进桌子底下,瑟瑟发抖,“不要吃我,不要吃我。”
宋延年看着他这一连串动作熟练又流畅,堪称行云流水,心中同情,这是被吓了多少次啊。
宋四丰也是一惊,连忙蹲下来,“小哥不要怕,我们就是来买书的。”
说完怕分量不够,继续道,“我们刚从褚氏义塾过来,我儿准备在那进学,先生给了一个书目,让我们来这买开蒙的书籍。”
说完催促宋延年,“延年,快将方才先生写的单子给小哥看看。”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这就出来!”缓过神的褚闵武从桌子下爬了出来,微胖的身子灵活异常。
知道自己闹了个笑话,尴尬的对着宋四丰和宋延年笑了笑,“我方才做了个噩梦,睡迷糊了。”
说完,为了化解尴尬,迅速的从宋延年手中拿过单子,“来,我来看看都要些什么书。”
“唔,是三家村啊,啊,就是大家常说的三字经,百家姓以及千字文,还有弟子规,幼学琼林…”
宋四丰看着他嘴皮子啵啵啵的吐出一连串的书目,心中一慌,也不知道揣在兜里的这张银票子够不够,后面还得买些笔墨纸砚。
兜里没钱,真是成人的悲伤啊,宋四丰惆怅。
此时他无比想念泡在溪陵江中那张炮制好的白虎皮和貂皮。
貂皮原是准备给先生的拜师礼,而白虎皮毛,则是他前些日子冒险进源山的收获。
如果还在,那白虎皮卖个百多两不是问题,那样他想给他家延年买几本书,就几本书,哪用得着现在这般,听几本书的书名都气短。
“我要前面三本和幼学琼林就好了,哥哥,这几本多少钱啊?”
宋延年的出言,打断了宋四丰的肉痛,他连忙拉长耳朵听伙计小哥报价格。
好在,小哥的价格给得公道,算盘噼里啪啦一通打,又给减了800文,最后以三两200文的价格拿下了那四本书。
宋四丰唆了唆牙,肉痛。
难怪都说读书费钱,这一本本不能吃不能喝的书,农家里就要缩衣节食小三个月才买的起吧。
“大叔,你是牙疼吗?我这里有药。”褚闵武对宋四丰很有好感,方才见了他那怂样丑态,都没笑他。
此时见这大叔一幅牙疼的模样,连忙上前关心。
“不不不。”这下轮到宋四丰尴尬了,“我只是心疼,哈哈哈。”
宋延年斜睨这微胖的小哥,这不是腹黑就是天然黑。
当然,后者更可怕,往往没有一丝恶意,却常常不经意的给旁人补上一刀而不自觉。
瞧他爹,现在就尴尬着呢。
“哦哦。”褚闵武转头走到了后边的柜子,蹲下拿了一沓粗糙的纸张,“那这些也送你们吧,算添头。”
宋四丰推拒不过,将接过的纸张和小哥翻出来的书本摆在一起,在他的推荐下买了一套最简单的笔墨纸砚。
出门时,又收获了小哥赠送的毛笔一管。
“没事没事,放着也是添灰。”褚闵武不在意的挥手,对宋四丰和宋延年道,“早点家去,夜里不要在外闲逛,近来镇上不是很太平。”
见客人都走了,这才小声的嘟囔,“果真沉船了,唉。”
拿过桌边的鸡毛掸子,心不在焉的有一下没一下的弹扫。
又一日过后,张铭风尘仆仆的回来,才一进门就对宋四丰说道。
“叔公,好消息。”
“前两日的沉船事件,县令十分重视,这不,今日就请了个道人,嗨,你是没瞧见那道人,说是仙风道骨也不为过,他沿河就走了那么一趟,一通施法,那木剑远远望去,似有电闪雷鸣之势。”
“现在妖邪已除,船只今日都已经重新下水,确实是没见那什么大龟了。”
张铭喜气洋洋的说,“阿弥陀佛,安同镇可算是太平了。”
旁边的林氏用力给了他手臂一掌,“瞎说啥阿弥陀佛,又不是和尚给解决的问题。”
“那要说什么?”张铭一时也是糊涂了。
“无量天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