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娘,今天林家发生的事我已经听说了,这不,才听完就急急忙忙从地里过来了。”
“这么快大家都知道了啊。”江氏到底没有坐住,又寻了条干净的帕子,重新打上一盆水,将帕子浸进水中,拧干了水递上。
“娘,擦擦脸吧。”
“这般诡异的事,谁看见不多谈两句。”老江氏点头应道。
接过江氏递来的帕子,随手在脸上擦了几下,目光不停的在屋里四处搜寻。
“四丰呢,发生这么大的事,怎么也不见他。”搜寻了一番,没见到人,老江氏有些生气。
“这像啥样!我可是听人说了,他昨天才回来的,怎么今天就又跑没影儿了?”
“娘。”江氏有些难言,扭捏了下还是说道,“四丰哥一早就进源山了。”
“胡闹!”老太太脸都变了,“不是才出山吗?而且这源山马上就又要起雾了,他这时候再进山是不想活了吗?”
江氏叹气。
“娘,我们也是没法子,眼瞅着这延年是一天天大了,家里花销的地方也渐渐变多,四丰哥也是想着多赚点钱,这才又进了源山。”
窥了一眼老太太,只见她还是一副怒气未消的模样,继续说着。
“你先不要急,他答应我不会往深山里走,会快进快回的。”
“这都进山了,话还怎么说的准。”老江氏并没有被宽慰到,听到这,还是眉眼紧皱,忧心忡忡。
“你们这就一个孩子的,担心什么。延年是会吃金山还是银山,往年的体己和今年的出息还不够花销?”
老江氏疑惑。
她的四儿宋四丰,可以算是她几个儿子中过得最不错的一个了。
虽然家里只有他一个青壮,但他们家人丁简单,只有一个婆娘一个娃要养,人少事少,比其他人可好太多了。
再加上平日里,她和家里的老头子身子还算硬朗,自己会养家禽,种点菜,并不需要子女太多的孝敬,村里像他们这样省心的老子爹老子娘可不多。
她这个四儿,打小就淘得要命,上山入水全然不怕,那一身的好身手这样练出来的。
有那样的好身手,平日里在源山外围打些寻常的猎物,都是收获颇丰,再坐船到集市里倒手卖出,就是一笔收入。
这赚的多,花的地儿少,哪至于这个时候冒险进源山。
“娘,四丰哥和我打算送延年去读书。”江氏吞吞吐吐,她也知道,普通的农家想要送一个孩子去进学,是多么的心比天高。
果然,一听到读书,老江氏脸都变了,人也从凳子上噔的一声站了起来。
她张了张嘴,刚要出口反对,却不知道是想到什么,又收回了话,脸上神情变幻莫测。
只见她在小矮凳上坐了半晌,方才叹息,“读书是好事,回头要是钱不凑手,和娘说,娘那里还有一些体己。”
“娘!”原以为要听到一阵反对的江氏诧异的抬头,只见老太太脸上一片认真,显然是真心的。
待听到老江氏还要拿出自己的棺材本来支持他们,这下更是感动不已。
眼里不可抑制的浮上一层水雾,她慌乱的拿袖子擦了两下,胡乱的开口。
“我没事,就是太高兴了,我还以为你会反对呢。”
老江氏叹息一声,拉过江氏的手,让她在一旁坐下,“读书是好事。娘知道,你和四丰这些年不容易,延年这孩子来得不容易,你们夫妻两个想让他以后好过点,这想法也是人之常情。”
说到这,老江氏又正了正脸色,“但你千万要答应娘一件事。”
“娘你说。”见老太太如此严肃的模样,江氏连忙坐直了身子,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老江氏拍拍她的手,示意她不用太紧张。
“延年这个孩子看过去是聪明的。但孩子又有哪个不聪明。”老江氏哂笑。
在父母的心中,自己的孩子哪个不是个顶个的天下第一聪明。
“至于会不会读书,也要等孩子进学一段时间才能见真章。如果,我说的是如果哈。”
“娘我知道,你说。”江氏插嘴,示意不打紧。
“如果这孩子读了几年书,实在不是念书的好苗子,你和四丰要懂得放弃。”
“你听娘说。”老江氏按住江氏想要开口的话头。
“娘活了这么久,也是见过一些普通家庭举家供个儿郎读书,到最后也没个结果,反而让家里过得每况愈下,好好一个家最后四崩五裂的。”
想起过往的一些事情,老江氏满是纹路的脸上,浮上了怅然。
她年轻的时候,家里娃娃多,为了讨生活,曾经在镇上大户人家里做过干粗活的仆妇,不说见过多少大世面,一些见识还是有的。
那些全家人缩衣节食,供个读书郎,为了儿郎进学赶考,家里是咬牙将银子一包包砸进去,可最后又有几个人功成名就的。
改换门庭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供到最后,多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白眼狼一个。有的甚至还要卖亲妹妹,亲侄女,就为了再换上一包银子,好再进京赶考。
老江氏缓了缓神,收回视线看向江氏,“虽然你是我的亲侄女,延年是我亲孙子,但我也丑话先说在前头。”说到这,老江氏顿了顿,方才继续。
“供延年读书,是你夫妻二人做下的决定,理应由你们二人自己承担,断没有拖累四丰其他兄弟的可能。”
言下之意,简单来讲,就是他们夫妻俩别想着让宋四丰的其他兄弟一起出力出钱。
“那是自然。”江氏一口应下,“我明白,我们分家了,我和四丰断不会让爹娘为难。”
分了家,再亲的人他们也只是亲戚,江氏从来都明白这个道理。
老江氏见江氏没有计较,心中宽慰,“你是个识大体的孩子,到时延年进学了,该学的农活也还是要学起来,我们农家子断没有四体不勤的孩子,这样,就算是他到时读书不精,也不至于吃不上饭。”
江氏自然是满口应下,“娘放心,延年是个好孩子。”
老江氏哂笑,在父母眼里,自家孩子就没有坏的。
不过,她也没有这么不识眼色的再说这个。
“好啦,不说这些扫你兴的话。一会儿去娘那边吃饭,娘把银子给你,也算是我这做奶奶的心意,就是千万不要让你几个妯娌知道了,省得她们来闹我。”
“不用了,我们钱够。”江氏推辞,哪能真要了老太太的体己,那可是她的棺材本。
“和我你还客气什么,你打小养在我身边,就跟我的亲闺女一样,延年既是我的亲孙子,又是我的亲外孙,我这做奶奶又做姥姥的,偏疼他一分也是使得的。”
江氏给说得险些落泪。
她一向敬爱老太太。
她从小没了娘,后娘进门三年就给她爹添了一双弟妹。她在那个家里是又当奴才又当出气筒的,就是这样还没一顿好饭。
是老太太,她的亲姑姑回家看她,见她大冬天里衣着单薄,脸色苍白的在拎一桶她半人高的水。
再一掀开衣袖,暗里都是青青紫紫的伤痕。
年轻性烈的老太太当即就和哥嫂俩个吵了个翻天。
过后更是抱着她哭,哭她命苦,最后更是一咬牙索性将她来了老宋家。
她在这老宋家一待就是一辈子。
嫁给宋四丰以后的十来年里,她一直没有动静,村里不是没人嚼舌根子,都说是她不会生。她自己也怀疑,是不是幼年时做活太多,受凉影响了身体,曾经一度灰心不已。
村里人人都撺掇宋四丰休了她重新再娶一门,再不济纳一门小的也好。
这些话都让老太太和宋四丰撅了回去。
想起以前的事,江氏眼里泛泪,背身仰头让眼泪收回去。
“娘真的不用。”江氏笑着推辞,“我和四丰哥还有积蓄,之前我问了林家侄媳,我们那些积蓄还是够给延年交束脩的。”
“唉,读书哪就只交个束脩。”老太太叹声,“那些笔啊纸墨的,哪个不要大价钱的,特别是书,薄薄的小小一本,就要好几两银。”
老江氏大拇指和食指捻了个小小的缝隙,抬眼看了江氏,“罢了罢了,就先留我那儿吧,回头不够再和我开口。”
江氏眼里闪过一丝忧虑,却仍是笑了笑,“我知道的娘。”
上前两步想将老江氏搀扶进屋里。
老太太摆手,“我就不进去了,老头儿还在家里等着呢。”
接着又交代道:“四丰回来都时候,要记得第一件事就叫他去张婆那儿。”
“去她家干嘛~”江氏纳闷,“四丰哥最讨厌去张家阿婆那儿了。”
当初张婆说宋四丰是前世造的孽,所以这辈子注定是孤寡,无子女傍身,更无子送终的命格。
后来延年出生了,更是断言延年神魂不固,活不过周岁。
虽然宋四丰后来包了银钱去张婆那儿为延年求了个好活的名儿,但内心里不能不说是没有刺的。
平日里如非必要,都绕着她走。
老江氏恨铁不成钢的点了点江氏的脑袋,“你啊你,白活这么长岁数了。”
“你今天没看到张婆大发神威的样子吗?”
江氏老实点头,“我也在场呢。”
“那你就没什么想法吗?”老江氏问?
江氏迟疑的摇头,猜测,“娘想让我们求符?这我去就可以了,我方才在路上就想好了,回头我得杀只鸡,拎过去给她补补,今天真是辛苦张婆了。”
多亏了有张婆,不然村子里人可是危险了。
老江氏没脾气了,“叫四丰回来后,带上一桶泥浆,将张婆那堵墙好好补补。”
江氏讪讪,老太太不提,她都给忘了这回事。
“那墙可倒了太多年了。”
那面墙还是延年没有出生时,宋四丰听得张婆那番话,一时激愤,冲到张家一脚踹翻的。
荒废在那里应该有五年了吧,现在是村里小孩最爱做游戏的地方。
江氏瞄到老江氏没什么表情的面庞,连忙接话。
“好好,四丰哥一回来,我就让他上门给张老太太修墙,再好好赔礼道歉。”
“人那是有真本事的人,有大本事的人说话不好听些,那叫做性子直,坦率!”老太太和江氏说道,“你和四丰也就别计较那么多了。”
江氏哭笑不得,“我哪还计较这啊,这都多久的事了,延年都多大了。”
顿了顿又说道,“我会好好和四丰哥说,如果他不愿意去,我就自个儿去补。”
抹泥浆而已,我也会。江氏心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