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中午,打响上工铃前的半个小时,是补网队妇女们最爱的时段。
既不用上工,也不用做饭看孩子,只需要带着耳朵往厚厚的渔网上一坐,认真进行政治学习。
项小羽负责为大家读报,今天选读的这段,介绍了市里的一家制网厂的情况。
相比于补网队的纯手工操作,这个制网厂已经实现了全厂机械化。
听她读完,就有妇女跟补网队的队长起哄:“小鸿,咱们补网队啥时候能实现半机械化呀?我看人家厂里的人工织网机挺好。”
项小鸿并不觉得对方是在开玩笑,正色答应:“年底核算工分以后,我会跟队里商量,为咱们补网队买一台织网机,咱们也体验一把机械化!”
三四十个妇女纷纷鼓掌叫好。
提起机械化的事,大家不免就要聊到最近队里的头等大事——机械化万头养猪场。
“真是可惜了,要是能建在咱们队里,那得有多少猪粪呀!再也不用为粪肥的事发愁了。”
“谁说不是呢!听说县里把养猪场放在了胜利公社,我家那个唉声叹气了大半宿。”
“哎,我怎么听说,队里想自己搞那个机械化呢?小鸿小羽,有这回事不?”
妇女们一起看向项队长家的两个闺女,尤其是项小鸿,这闺女经常往公社跑,有时候消息比大队干部还灵通。
项小鸿笑道:“是有这么回事。省里的项目落到了胜利公社,不光咱们憋屈,公社领导也难受。所以,我爹刚一提出扩大队里的养猪场规模,也建一个机械化养猪场的事,公社立马就同意了。现在正由公社科技组的同志和渔业公司的小宋技术员,一起在养猪场考察呢!”
有个妇女问:“小宋技术员是住你家隔壁的吧?听我家那口子说,他是造船的呀,怎么连养猪的事也能管呀?”
项小鸿对此也不甚清楚,只说是项队长邀请的。
提起宋恂,大家不免又来了精神。
“听说小宋技术员是大学生呢!咱们这些人里,除了小鸿姐妹和英英,是不是都没跟小宋技术员说过话?”
大家都嘻嘻哈哈地摇头。
“他住在队长家,又总往码头跑,咱想去说话也逮不到人呀!这回可倒好,又一头扎进了养猪场,真是白瞎了小宋技术员这样的人才!”
项小鸿赶紧撇清关系:“他住在我堂弟的院子里,平时又忙,我们跟人家也是碰不上面的。他来这么多天了,我们姐俩还没跟他说过话呢!”
在一旁整理报纸的项小羽,有一咪咪心虚地低了头。
有个大嫂好奇地问:“英英,听说你跟小宋技术员从小就认识,他这人怎么样?在城里有没有对象?”
之前李英英追出去找宋恂,大家可都看到了,有人还从郑铁奎那里打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李英英本不想跟人谈论宋恂。
可是,察觉到包括项小鸿和知青苏瑾在内的好几个年轻姑娘,都暗戳戳地看过来,她突然就改了主意。
“宋恂的父亲是我爸的领导,我们只在小时候一起玩过,后来他全家离开北京,我们就联系得少了。”李英英状似漫不经心地说,“不过,他从小就聪明,听说很早就考上了大学。我们那边好几个领导想把闺女说给他呢。”
然后,她就从出身到相貌,从相貌到学识,从学识到品味,极尽夸张地给这些农村妇女,描绘出了城市白富美的形象。
又用宋恂本人听后,会三天吃不下饭的措辞,将他塑造成一个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男神。
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宋恂是不可能看上队里任何一个女同志的,包括女知青。
话落,她就留心观察项小鸿和苏瑾的反应。
项小鸿已经如往常一般,整理渔网准备开工了,而苏瑾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李英英重生以来,会时不时地做一些奇怪的梦。
梦里光怪陆离,很多内容她醒来就忘了,但有些人和事因为出现的次数过多,就印象尤其深刻。
比如她在北京时,就梦到过项小鸿和苏瑾。
她觉得,这两人这么频繁的出现在自己的梦里,肯定是有某种原因的。
通过这几年的观察,她猜测,这两人可能是宋恂上辈子的妻子人选。
项小鸿有个队长爹做靠山,她本人又是女强人型的,相貌在村里也算出众。李英英觉得宋恂那种人,可能会欣赏这类女性。
苏瑾是上海知青,漂亮又有学识,跟宋恂应该会有些共同语言。唯一的缺点也是很多大城市女知青的通病,太高冷了。
不过,宋恂刚到瑶水就直接住进了队长家,她觉得项小鸿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她甚至脑补出了好几场近水楼台日久生情的戏码。
至于村子里的其他人,诸如贾桂花项小羽李秀云之流,要么是泼妇,要么是黄毛丫头,她要是宋恂,也不会喜欢她们。
想到这里,她又猛地看向站在最前方,亭亭玉立的项小羽。
哪怕戴着套袖系着围裙,也不难看出其身段。而且露出草帽外的那一段秀发,比自己这种刻意保养过的还乌黑亮泽,一看就是在家里受宠,不缺营养的。
李英英突然惊觉,自己可能灯下黑了!
她已经来瑶水四年了!
四年前的项小羽和李秀云还是十四五岁的黄毛丫头,但是当年的那一批黄毛丫头如今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这么一想,李英英又觉得时间紧迫了起来,得想办法让宋恂尽快搬出队长家!
她在这边暗自琢磨着,而听了她那番夸张渲染的妇女们,也表示大受震撼。
但是没隔多久,大家又不以为意地哈哈笑。
“我还想把大妮介绍给他呢,看来不成了!”
“那可说不准,徐知青还不是当了贾支书的上门女婿!”
“我家春分也不错呀,可惜了,哈哈!”
“哎呦,那小宋技术员不得娶个天仙儿呀!”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开着玩笑,只当是工作之余的调剂。
*
宋恂还不知道他未来媳妇是天仙儿的事。
从大队的养猪场出来,想不明白他为什么又把自己弄出一身猪粑粑味儿。
刘主任那个荒唐的提议,他根本没放在心上。既然是盖养猪场,就不能只谈机械化,还需要考虑猪的生活习性,饮食习惯等诸多问题。
隔行如隔山,即便他同意了,人家瑶水大队也不会同意。
可是自打与他见面后,刘主任就突然垂死病中惊坐起,从医疗站里出来了!
不知他是怎么跟贾支书和项队长商量的。
最终的结果就是,项队长亲自上门来请自己,请他担任瑶水大队方面筹建新养猪场的顾问,专门顾问机械化的问题。
所以,他这些天就成了瑶水大队的代表,跟公社农机站和科技组的同志,凑在一起研究怎么将三百头的养猪场扩建成三千头的。
宋恂心里琢磨着事,慢腾腾地走在乡间小路上,想着多走一会儿,许是能散散味儿。
刚要转个弯走入项家院子所在的岔路,就瞥见一抹蓝碎花突然从他身边窜了过去。
边跑还边用手死死捏住鼻子。
像是生怕他瞧不见似的,跑出去不远就动作夸张地回头白他一眼,眼里满是嫌弃。
这还不算完,人家又小心地松开手,在鼻子下面扇了扇,试探着小幅度耸动一下鼻翼,反复几次,才敢深深地吸上一口气。
宋恂:“……”
是隔壁的项小羽。
他下意识抬起胳膊,在衣服上闻了闻。
没闻出什么味儿。
这项小羽是怎么回事?
看她那避之唯恐不及的架势,好像他是刚从粪坑里爬出来的!
宋恂很想问问她,这是什么臭毛病?
可惜人家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一转身就颠儿了。
宋恂:“……”
回到院子里,吴科学已经下班回来了,正坐在院中唯一的一棵石榴树下洗衣服。
宋恂迟疑了一瞬,还是把脑袋凑过去,“你闻闻我身上有味儿不?”
吴科学很听话地猛吸了一口气,陶醉地点点头。
“男人味儿!”
篱笆墙另一边,突然传来明显憋笑的细碎声音。
宋恂直起上身,恰好瞧见蓝碎花跑进了堂屋,而后是一阵放肆的嘎嘎笑声从里面飘出来。
吴科学跟他开个玩笑,就问起了正事。
“那个养猪场的事怎么样?有眉目了吗?”
“还行。技术问题不大,资金才是关键。”宋恂呼扇着上衣散味儿,“有钱好办事,没钱办事难。机械设备都是现成的,机械厂里可以直接订货。主要是公社和生产队能拿出的钱太少了。”
“要我说,这个生产队就不应该跟风弄养猪场。人家已经有个万头规模的当典型了,他们这不是拾人牙慧嘛。”吴科学表示不理解。
“那个万头规模的养猪场耗资巨大,对普通生产队而言没什么示范作用。反倒是瑶水大队在弄的这个,要是能成功,对其他生产队还是很有借鉴意义的。”
关键还是如何少花钱,办大事。
宋恂心里有些思路,但还得跟农机站的技术员讨论一下。
“弄这么一个养猪场,你比那些干部还积极!”吴科学想不通他咋那么听话,人家让干啥他就干啥。
宋恂没跟他说得太复杂,只道:“队里的养猪场要是真的能实现机械化,对咱们也是有益的。”
“除了让你整天臭烘烘地回来,还有什么?”
“想建这个养猪场,公社得先给瑶水大队通电!到时候咱就不用点豆油灯看书了。”
……
天色不早,宋恂洗了手准备吃饭。
仔细一寻摸,才发现不对劲。
“项前进呢?”
吴科学摇头:“我回来半天了,一直没见他出来,不会是睡了一下午吧?”
这小子下午不去上工,要么在家睡大觉,要么出去跟村里的几个混子呆在一处。
宋恂进屋喊人,没得到回应。
二人在院子里苦哈哈地等到天黑,肚子的空城计已经唱了好几个来回,却始终没见项前进的人影。
“算了,死了驴还能不拉磨了?”宋恂挽起袖子就进了灶间,“咱俩自己弄点吃的吧。”
“咱哪会用农村的这种炉灶啊,我前两天试过一次,连火都生不起来。”
宋恂不觉得生炉子有什么难的,找出火柴盒,挺有干劲地说:“那是你没找对方法,这回看我的!”
……
项小羽吃过了晚饭,想起白天在补网队听到的话,打算去小菜地里摘根黄瓜。
还没出门,就突然听到拴在狗窝里的大黄汪汪狂吠了起来。
“大黄,你叫什么呢!别叫了,一会儿给你加餐。”项小羽从屋里溜达出来,安抚大黄。
结果一扭头就看到一股一股的黑烟,顺着隔壁灶间的窗户往外冒。
她被吓了一跳,赶紧提了水桶往隔壁跑,边跑边喊:“大哥,二哥,快点出来帮忙!前进家着火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