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迷糊的缝尸人纷纷走出各自的缝尸铺。
三十号缝尸铺的缝尸人,私底下大家都称呼他为老鳏,是个半百老头,花白的头发散披在脸上,看着不人不鬼,平时也不跟别的缝尸人交流,总是独来独往。
但他在缝尸这一行里,已经摸爬滚打了将近二十年,算得上是元老级的人物。
不出意外,年末考核的时候,老鳏所在的三十号缝尸铺,将会升级到跟一号缝尸铺同级别。
缝尸这一行,不管老幼,都很难干长久。
如果不是被自己吓死,就是被那些离奇诡异的事给吓死。
若不是没办法在这世间混口饭吃,谁又愿意入这一行?
但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缝尸人能做到三爷那种级别,就算是东厂督主魏忠贤,也乐意卖三爷面子。
老鳏的尸体很快被抬了出来。
他的嘴巴大张,双眸暴突,显然是被吓死的。
“老鳏都能被吓死,怕是遇到了很恐怖的事。”
“还真别说,前几日我缝一具女尸时,感觉她在勾引我。”
“那你该不会……”
“别瞎说,都僵硬成那样了。”
“如果尸体是温热的,你是不是就会……”
出来看热闹的缝尸人相互调侃几句,倒是能够化解各自内心的焦虑。
他们是缝尸人,就算碰到再漂亮的女尸,也不敢亵渎。
行有行规。
坏规矩就会死。
“今晚不是休息吗,老鳏怎么会被吓死?”老鳏的尸体抬过来时,蹲在门口的三爷多嘴问了一句。
一个差役恭恭敬敬地道:“老鳏好像接了私活。”
这些缝尸人都归东厂管,哪怕平日里不缝尸体,也有月银拿。
但为了能多挣钱,有不少缝尸人都会接私活。
被官府送来的尸体,尸体的亲人是不需要付缝尸费的。
但若家里有人因意外断胳膊断腿的,官府自然不会管,他们的亲人就得多花点钱,找缝尸人将尸体缝完整。
只要不影响东厂配发的缝尸任务,缝尸人接私活,东厂是不会管的。
“那尸体呢?”三爷想去看看尸体。
另一个差役压低声音,面带惊惧地道:“怪就怪在这里,我们巡逻时听到了老鳏的惨叫,进去时就看到老鳏躺在缝尸桌上,已经没气了,但尸体却不翼而飞。”
旁侧的缝尸人有听到这话的,莫不感到心悸。
尸体偶尔睁下眼,或是动动胳膊腿啥的,对资深的缝尸人来说,都是见怪不怪的正常现象。
但尸体不翼而飞就很吓人了。
三爷点上烟,边抽边走向三十号缝尸铺。
阳九赶紧跟上。
三十号缝尸铺的门开着,里面充斥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缝尸桌上的白布非常脏。
老鳏在被吓死前,早已吓得失禁。
三爷到处瞅瞅,回头看到只有阳九跟了进来,笑问道:“小子,可有发现?”
阳九摇摇头。
最奇怪的地方自然在于老鳏为何要躺到缝尸桌上。
在被吓死前,老鳏就已躺在缝尸桌上,故而才会留下那些秽物。
真是尸体突然诈尸,又将老鳏搬到缝尸桌上,最后才将老鳏吓死?
这说不通。
三爷笑眯眯地抬手指指上面。
屋顶很昏暗,但能看到在梁上有一块地方在发光,其余地方则是落满了厚厚的灰尘。
阳九瞬间就明白了,不是诈尸,不是闹鬼,而是人为。
东厂差役听到老鳏的惨叫进来时,有人就躲在屋梁上。
在差役走后,那人自然便能轻松逃走。
只是谁跟老鳏有这般深仇大恨,需要装成尸体来害他?
“小子,以后小点心,可别步了老鳏的后尘。”三爷嘿嘿笑着离去。
回到缝尸铺,熬了好久,阳九才睡着。
梦里有个满脸是血的女鬼,突然飞过来,双手死死掐住阳九的脖子。
惊醒的时候,阳九发现自己的双手居然捏着自己的脖子。
真是鬼上身了。
解个手,洗把脸,对街甘思思正指挥着一群人在忙。
今天是猫不理包子铺开张的大日子。
招牌已经挂上去了,用红布遮着,两条红丝带从两侧垂下来,上面还绑着两朵大红花,非常喜庆。
铺子门口高高的蒸笼正冒着白气。
该准备的都准备得差不多了。
甘思思插着腰,抹抹额头的汗水,回头看到阳九站在九号缝尸铺前,便迅疾穿过长街,嗔道:“九哥,你再晚起会儿,就要错过吉时啦。”
早上她都砸了好几次门,也没能将阳九叫醒,还以为昨晚阳九上云雨楼潇洒去了。
阳九穿着干净的黑袍,腰间挂着甘思思送的香囊,刚要去对面,猛地想起一事,过去将三爷叫出来。
甘思思的包子铺要揭牌,岂能不请三爷?
阳九还想去请小玄子,可惜没法进入东厂。
三爷和阳九站在招牌下,等到了吉时,双双一扯垂在身边的红丝带。
红布落下。
猫不理包子铺的牌匾金光闪闪。
鞭炮声如雷贯耳。
这边的热闹很快吸引了大批路人驻足围观。
甘思思站在阳九旁边,低声问道:“九哥,真的要这么做?”
“打广告嘛,不下血本怎么行?”阳九点头。
鞭炮声消散,围观的百姓议论纷纷。
在丧葬服务一条街开包子铺,有够奇葩,还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甘思思清清嗓子,高声说道:“今天猫不理包子铺开业,我决定所有包子免费送,每人一个,请大家尝尝鲜。”
餐饮这一行,首先得做到绝对的好吃,而且价格不能太贵,才能一传十,十传百,从而生意兴隆。
围观的百姓一听包子免费送,纷纷朝甘思思伸出手。
数百个包子,不到半个时辰,就送得干干净净。
所有人拿了包子,转身就走,很是无情。
甘思思看着空荡荡的蒸笼,很是肉疼。
送出去的根本不是包子,而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昨晚她几乎一夜没睡,辛辛苦苦包的包子,不到半个时辰就送完了,心里有多难过只有自己知晓。
“要相信你的手艺。”阳九拍拍甘思思的肩膀,邀请三爷去吃酒。
甘思思不再去酒仙楼卖唱,那他们也不会再去酒仙楼,随便找了家小酒馆,切二斤牛肉,来一盘茴香豆,就能痛饮一番。
晚上天刚黑,东厂差役就将一具具尸体送进了缝尸铺。
送进九号缝尸铺的是一个虬髯壮汉。
这虬髯壮汉一看就是练家子,膀大腰圆,肌肉成块。
但他死得极惨。
身上有多处刀伤,一条左臂连带着半边肩膀都被卸掉,更有一刀正中他的头顶,将一颗脑袋几乎劈成了两半。
阳九正在观察尸体,送尸体来的一个差役好心提醒道:“今晚尸体有点多,多缝多得。”
“谢官爷。”阳九笑着道声谢,开始缝尸前的准备工作。
因精通桃花针法,阳九缝尸的速度和质量都属上乘。
顷刻间,这虬髯壮汉的尸体就被缝好。
《生死簿》开始记下他的生平。
虬髯壮汉名叫伍能熊,是个刀客,好打抱不平。
他的刀法是祖传的,看似简单,却很实用。
伍能熊能吃苦,从小在父亲的监督下练刀,基本功很是扎实。
但在一场瘟疫中,双亲双双染病身亡。
伍能熊也差点病死。
之后在为双亲守墓的日子里,他更加刻苦,武功突飞猛进。
三年后,他决定浪迹江湖,专管天下不平事。
遇到恃强凌弱者,杀。
遇到调戏良家妇女者,杀。
遇到欺压百姓的狗官,杀。
但凡被他归为恶人者,杀。
短短一年里,惨死在他刀下的恶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一时间,伍能熊在江湖中名声大噪,得了个“夺命刀”的名头,让他很是得意。
江湖中像伍能熊这般偏执的侠客并不多,所以江湖中的正派人士对伍能熊是又爱又恨。
伍能熊斩杀奸恶之徒,保护良善,此乃侠行。
但对那些罪不至死的小偷小盗,伍能熊照杀不误,这就有违侠义之道。
东厂将户部尚书包学儒下了大狱,此事轰动江湖,众多侠客纷纷来到长安,商讨劫狱救人。
伍能熊最为激进,极力促成尽早劫狱。
东厂大牢那是什么地方?
就算是皇亲国戚进去,还没等到审判,都有可能横着出来。
此事多拖延一天,包学儒就有可能横死牢中。
就在昨夜,淑妃加冕皇后的这天,伍能熊和数十江湖侠客,趁夜潜入东厂,杀进大牢,意图带走包学儒一家。
但他们小瞧了东厂的力量。
被发现后,东厂差役如蚂蚁归巢,人数多到数不胜数。
面对数十倍于己方的敌人,伍能熊等人浴血奋战,誓死不降。
惨死在他们手中的东厂差役,超过百人。
但他们也一个接一个倒在血泊中。
伍能熊身中数刀,仍目光坚定地往大牢深处杀。
哪怕一条左臂带着半边肩膀飞出去,他也没有退缩,右手紧攥着大刀,又砍倒了好几个东厂差役。
就在快接近关押包学儒的牢房时,他再也坚持不住,眼冒金星,视线也开始变得模糊。
有东厂差役高高跃起,双手持刀,对着伍能熊的脑袋劈落。
伍能熊倒下去时,双眸圆睁,眸中杀气依旧瘆人。
伍能熊的生平到此结束。
阳九叹了口气,难怪差役会说今晚的尸体有点多。
东厂虽管辖着一百座缝尸铺,但目前有好几座缝尸铺都空着。
如果平分的话,今晚每座缝尸铺能分到两具尸体。
但有的缝尸人技术不行,一晚只能缝一具。
只要加把劲,今晚肯定能缝好几具尸体,奖励多多。
阳九也不浪费时间,拉动铁环,让差役将伍能熊的尸体抬走。
【缝尸十六具,奖励宿主长白山参王。】
这长白山的野参,极为难挖,至于参王,那更是可遇不可求。
哪怕是当今皇上,恐怕也没吃过几次长白山的参王。
系统奖励的这根长白山参王,又粗又大,已成人形,隐有五官,更为难得。
阳九刚将参王收好,东厂差役又抬了一具尸体进来。
这具尸体是个东厂差役,只在脖子处挨了一刀,但就是这一刀,差点将他的脑袋砍掉。
脑袋还没掉,比伍能熊好缝多了。
阳九赶着缝尸,就是希望能多缝几具。
将这具尸体的脑袋缝好后,《生死簿》开始记下此人的生平。
此人名叫罗阿牛,乃是长安权贵子弟,自幼习武,后被选拔加入锦衣卫,风光无限。
罗阿牛做事勤勤恳恳,加上有家里人在背后走动,当锦衣卫不到三年,就已破格擢升为百户,前途一片光明。
偏偏家里随后出了事,念罗阿牛立功无数,锦衣卫指挥使苏擎苍极力担保,才让罗阿牛免被砍头,甚至还能留在锦衣卫任职,仅仅被剥夺了百户的官职罢了。
之后罗阿牛被抽中,不得不离开锦衣卫,转而加入了东厂。
但不管身在哪,罗阿牛只知认真做事,日子倒是过得不错。
就在昨晚,有江湖贼人闯入东厂大牢,意图劫狱。
罗阿牛巡逻经过,迅疾加入战斗。
他的武功虽然很不错,但碰到伍能熊这种身经百战杀人无数的江湖浪客,还是没敌过三招,就被一刀差点砍断了脖子。
像罗阿牛这样的东厂差役,应当还有很多。
阳九拉拉铁环,罗阿牛的尸体很快被抬走了。
【缝尸十七具,奖励宿主灵芝王。】
看着巨大如伞的灵芝王,阳九都有点懵。
今晚系统所给的奖励,莫非是要他好好补补身子?
“阳九,你还能行吗?”就在这时,有东厂差役在门外问道。
阳九探头出来,嘿嘿笑道:“再来十具都不成问题。”
“仗义。”那两个东厂差役将尸体抬进去放到了缝尸桌上。
这具尸体是个小男孩,被一剑洞穿了心脏。
前胸后背都得缝。
不过伤口很小,缝起来非常容易。
《生死簿》随即开始记录这小男孩的生平。
小男孩叫包鹏举,乃是户部尚书包学儒的独子。
自打出生起,包学儒就对爱子满寄希望。
包鹏举也很争气,打小就很好学,五岁能作诗,六岁能写文,成为长安城赫赫有名的神童,成为长安百姓教训自家孩子的典范。
包学儒因私吞赈灾银,全家被打入了东厂大牢。
魏忠贤特意下令,只对包学儒用刑,暂时没有动包学儒的家人。
昨晚守夜的狱卒很是钦佩包学儒,偷偷带包鹏举去见包学儒。
父子再见,涕泪直流。
足足聊了有一个时辰后,包学儒才依依不舍地让狱卒带包鹏举离去。
就是在回去的途中,伍能熊带领的江湖草莽杀了进来。
乱战中,一个江湖剑客失手一剑刺穿了包鹏举的心脏。
那个剑客随后也被狱卒乱刀砍死。
狱卒的好心之举,却是直接葬送了包鹏举的性命。
天意如此啊。
阳九给包鹏举穿好衣服,拉拉铁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