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将书剑许明时

听了父亲的临行嘱咐，李白才知道自己是汉飞将军李广和凉武昭王李暠之后，他决心仗剑去国，辞亲远游，寻找报国之路。

回到家里，李白向父母禀明准备离别家乡、出蜀远游的打算。母亲哭哭啼啼，自然不愿儿子远离自己。李客对妻子道：“真是妇人之见。你难道愿意自己的儿子无所作为地老死家中吗？我们从碎叶万里迢迢来蜀中干什么？不就是为了儿子将来能有出息，成就一番事业，光耀门楣？我是老了，不中用了，希望就寄托在儿子身上了！”他又对儿子说：“白儿，如今你已经长大了，有件事我不得不告诉你，我们家并不是一般的平头百姓，而是帝室之后，和当今皇上是一脉宗亲啊……”接着，他把自己的家世向李白讲述了一通。李白问：“我们既是帝室宗亲，为什么不上报官府，申请列入宗正寺的宗室族谱呢？”李客说：“我怎不想列入宗室族谱？只是我家长期流放西域，辗转他乡，谱牒早失，无有凭据呀。况且为父几代人久为流人，又从事工商贱业，实无颜抛头露面，与官府中人打交道……为父的希望就全寄托在你身上了。你要记住，你是汉飞将军李广之后！凉武昭王李暠的九世孙！与当今皇室是同一血脉！济苍生、安社稷、事君荣亲是你的责任！白儿，你记住了吗？”李白跪在父亲面前立誓说：“父亲的话，孩儿都记住了。若不能赤车驷马，建功立业，荣宗耀祖，儿绝不回来见您老人家！”

“汉飞将军李广之后”“凉武昭王李暠的九世孙”“与当今皇室同一血脉”这几句话深刻地印在李白的脑海里，在他以后的诗中、谈话中屡屡出现，成了他平视王侯、笑傲公卿，与宗室贵族称兄道弟、攀亲戚的资本和一个重要的精神支柱。不过，后来他或许知道，父亲的这些话很可能是靠不住的。也许，他父亲有些更重要的话没有给他讲，也可能是讲了，他本人却不敢或不能公开讲。所以要认真地说起来就不那么理直气壮，有时只能含糊其词，约略言之了。

开元十二年（724）秋，李白怀着安社稷、济苍生的理想和事君荣亲的厚望告别了父母双亲和小妹月圆，带着丹砂离开了家乡。

一叶扁舟在蜀江中顺流而下。李白站立在船头上，北望匡山，西眺峨眉。大匡山的秀影和峨眉山的雄姿都渐渐远去了。李白恋恋不舍地向故乡告别，他大声吟道：“莫怪无心恋清境，已将书剑许明时！”

小船穿过平羌江，顺江直下，驶过嘉州（今四川乐山）、戎州（今四川南溪）、泸州（今属四川）、渝州（今重庆），向三峡的方向漂去。天色渐晚，西边的天上，一轮明月又大又亮，照耀得江面粼粼发光。李白回望着月亮，痴痴地想：这故乡的明月啊，你是前来给我送行的吗？你是峨眉的雍尊师、元丹丘、仲濬上人和赵蕤师父给我护行的使者？还是我那高堂二老、月圆小妹为我送行打的灯笼？看到你，我就想起故乡的亲人啊。一支蜀调小曲在李白耳边响起，一首小诗在心中油然而生：

峨眉山月半轮秋，影入平羌江水流。夜发清溪向三峡，思君不见下渝州。

（《峨眉山月歌》）

李白的小船又历经涪州（今重庆涪陵）、忠州（今重庆忠县）、万州（今重庆万州）、来到了夔州（今重庆奉节）。

在夔州，李白和丹砂上岸，登上了三国时刘备托孤的白帝城，在那里瞻仰了武侯祠的诸葛亮塑像，登上了诸葛亮夜观天象的观星台。从台上向前望，只见赤甲、白盐二峰插天，峡江如束，江水在夔门奔腾怒号，下面江流中就是有名的滟滪堆，离其不远的江边，有八堆石头，传说就是诸葛亮所筑的八阵图。睹物思人，李白对这位“三顾频烦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的一代名相，表达了深深的敬仰之情；对其“鱼水三顾合，风云四海生”的风云际会，怀有无限的向往和景慕。李白在诸葛亮像前上了三炷香，向他恳请道：“孔明先生，但愿您能保佑在下李白，像您一样早遇明主，致身卿相，一展抱负！”

李白在夔州盘桓了几日，便又乘舟而下。撑船的老艄公在船尾用力扳着舵，他的儿子在激流旋涡中用船篙左抵右挡，躲着江中的礁石，经过一番奋战，小船才避开了滟滪堆。闯过了滟滪堆，众人松了一口气。

小船在三峡中像一条欢快的鱼儿在水中畅游。李白站在船头，仰望着两岸的景色，只见远处的巫山神女峰越来越高大。丹砂眼尖，他高叫道：“公子，你看，前面山上的那块石头，像不像一个美丽的女子？”李白说：“莫非这就是巫山神女？”老艄公指着在峰顶旁的一个形似窈窕少女的山石说：“对，她就是巫山神女！她是天帝之女，名叫瑶姬。传说她站在山头，专为行人和船家保佑安全，一看见她，我们就觉得心里踏实多了。她可是我们船家的保护神呐！”李白觉得心中愤愤然：可在宋玉的《神女赋》中，她却被描写成了一个朝云暮雨、向楚王自荐枕席的荒淫女子，真是太荒唐了！这个宋玉，为了讨好楚王，竟拿这么好的仙女来任意编排，太不像话了，我偏要与宋玉唱唱对台戏！想到此，李白随口吟道：

瑶姬天帝女，精彩化朝云。宛转入梦宵，无心向楚君。锦衾抱秋月，绮席空兰芬。茫昧竟谁测？虚传宋玉文！

（《感兴八首》其一）

在三峡的一路水程中，李白每遇胜景，便让小船停下来，登岸游览。在秭归（今湖北秭归），他瞻仰了屈原祠，向这位与日月同辉的伟大诗人朝拜致敬，吟诵着“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的诗句，久久不愿离去；黄牛峡的黄牛庙供着大禹的神像。相传大禹治水时，天上的土星化为神牛相助，以犄角抵开两山，让江流通过。此牛的身影，就留在石壁上，船行三日，犹能看得见神牛之影，因此峡名为黄牛峡，建立黄牛庙以纪念。李白游览过黄牛庙后，望着山上的黄牛影，吟诵着“朝发黄牛，暮宿黄牛。三朝三暮，黄牛如故”的民谣，回到船上。

过了南津关（今湖北宜昌西），三峡已尽。船来到荆门（今湖北宜昌西），江南为荆门山，江北为虎牙山，夹江而立。出了荆门，大江已完全摆脱了峡谷的束缚，江流突然变宽，天地为之一阔。李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感到心胸突然开阔起来。小船上，李白仰天而望，但见蓝天上朵朵悠悠的白云，一会儿分开，一会儿又融在一起；一会儿像座座连绵起伏的山脉，一会儿又变成了一片琼楼玉宇。那天边的一轮月亮，在峨眉山下的平羌江上时还是半轮月，到这里已是满月了。再看看大江在江汉平原上奔流，就像一匹挣脱笼辔的野马，汪洋恣肆、无拘无束地流着。两岸的树木，从江中的船上望去，就好像荠菜一样低矮。大平原无边无际，连个山影也看不见。这里就是楚地，这里就是屈原和宋玉生活过、歌唱过的楚国。

一首诗在他的脑海中盘旋，这是他出三峡后所写的第一首诗。辽阔无垠的楚天和平坦无际的楚地，给了他全新的感觉：

渡远荆门外，来从楚国游。山随平野尽，江入大荒流。月下飞天镜，云生结海楼。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

（《渡荆门送别》）

丹砂对李白的诗似懂非懂，但最后两句，他还是听懂了：“‘仍怜故乡水，万里送行舟’，公子是说家乡的水也对我们恋恋不舍，不远万里来给我们送行吧？”李白笑道：“你对诗也渐渐通窍了，说不定将来还能当个诗翁呢！”丹砂得意忘形，扮了一个鬼脸：“诗翁怕是没福当了，当个诗奴总是可以的吧？”他话头一转，问道：“公子，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去啊？”李白望着前方的江流，说：“顺着大江，一直走到尽头，到大海边去，到吴越的名山胜水游览去！”说着，他又沉入诗的想象中，只听他又哼道：

霜落荆门江树空，布帆无恙挂秋风。此行不为鲈鱼脍，自爱名山入剡中。

（《秋下荆门》） 1Ekjw7xtxrk5Y5iNdRPKz7Ca93583+To5PU5X0GiaRam3zYDtEH9IaDL7zCDwSH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