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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

凌晨四点,我看见海棠花未眠。

卓绍华一直不明白川端康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是一句感慨,还是真的是看见了?如果是看见,海棠花未眠是指海棠花在悄悄绽放?那眠了,就是花在独自凋谢?不管花开花落,就是海棠自个的事,而川端康成不小心撞见了海棠最美的时刻,他激动万分,特别想和人分享,于是下一句他写道:总觉得这时,你应该在我身边。这样读来,句中的“你”肯定不在,所以最终这句话还是川端康成的感慨。就像很多时候,很多情绪,不管如何跌宕起伏、巨石拍浪、云卷云舒,只能自己默默地喜、默默地悲、默默地叹、默默地默。

凌晨四点,应该还在熟睡中的佳汐,悄然起身。

卓绍华闭着眼睛,听到她下床,披上了睡袍,似乎在床边站了一会,确定他没有醒,然后轻轻地拉开卧室的门,又轻轻地带上。他听着她的脚步声走远,睁开眼睛,抬手从床头柜上拿过手表,凌晨四点。

凌晨四点,深秋时节,窗外还是一团漆黑。

佳汐喜欢川端康成,她总说他的一生是极致的一生。川端康成是以口含煤气管的自杀方式离开人世的,没有留下口言片语。他曾说过:无言的死,就是无限的活。佳汐说起这些,难得眼中满是激情。她不是一个很外向的人,就像她的画一样,笔墨很细腻,线条很飘逸,如梦境一般,只可意会,无法言传。可是,川端康成喜欢的海棠花,佳汐却不喜欢,她喜欢的是海芋,白色的海芋。他送过她一次玫瑰,她接过,轻轻嗅了嗅,然后她说:我并不喜欢玫瑰,但是你送的我喜欢。他哪里是个浪漫的人,玫瑰还是姑姑卓阳提醒他买的。和佳汐相反,卓阳的画风大开大合,浓墨重彩,有点仿梵高。他去看过一次卓阳的画展,偌大的展厅,扑面而来的浓艳让他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姑父晏南飞在一边笑,问他有什么观感?他低声道:挺好,挺好!

梵高在37岁的时候,开枪自杀,那时,他已经精神错乱。

川端康成是作家,梵高是画家,人似乎和文艺沾上边,就脱离了正常轨道,必须特立独行、独树一帜、自成一体。用成功的话说,这就像我们医生开处方,字不写得像天书,你都不好意思在这行业内呆着。

卓阳也不算让人省心。

长辈们的私事,作为小辈不好多问。卓阳比卓绍华只大了十来岁,母亲欧灿偶尔会在他面前提过一两句。曾经家人都以为卓阳这辈子不会结婚的,她喜欢旅行,像一只找不着憩居地的鸟,一直在外飘荡。她自己说骨子里流淌的是吉普赛人的血液,她注定要四处流浪。她说她是不婚主义者,讨厌被婚姻束缚,她来到这个世界上,是因为艺术,不是因为和谁成个家、生儿育女。卓明大发雷霆,欧灿苦口婆心,但是谁都没能改变卓阳的决定。一晃卓阳也步入了中年,谁想到,她遇到了晏南飞。具体细节,卓绍华不太清楚,只知道两人结缘于一次纪念梵高的活动上,在那次活动上,卓阳仿画了一幅梵高的《鸢尾花》。画面被蓝色占去了大半,浅似海蓝,深似墨团。内行人评价有那么点梵高的意思。晏南飞在那幅画站了很久,后来不知他托了什么关系,认识了卓阳,再后来,卓阳打电话回来,说她要结婚了,接着她又加了一句,我俩说好了,不要孩子。欧灿私下悄悄说这是她最后的倔强,她这个年龄,想生也生不出了。

婚后晏南飞给予了卓阳充分的自由,除了在户口簿上多了个名字,她的生活并没有改变很多。她还是想走就走,一走像断联样,毫无音信。晏南飞有时间,会陪她一段,没有时间,就各忙各的。一年之中,两人在一起都不足两个月。欧灿用很怀疑的口吻问卓明:咱家的卓阳,咱们知根知底,你说晏南飞和她结婚图什么啊?卓明淡定地反问:她有什么可让人图的?欧灿想了下,一把年纪了,好像真没有。难道是因为爱情?这话她问得很艰难,毕竟“爱情”这个词她难以启口。卓明惊讶的眼神让她更是羞窘,连忙摆摆手:算了,只要她不折腾我,想怎么过就怎么过。

卓阳在与不在,每个月晏南飞都会来几次家里,有时候恰好卓绍华休假,两个人便会聊几句。也许是年纪悬殊不大,晏南飞不像是个长辈,而像是同辈里面的长兄,很多话题都聊得来。卓绍华有种隐隐约约的感觉,与其说晏南飞给予了卓阳想要的自由,不如说这样的婚姻生活也正是他想要的。他好像并不向往普通家庭那种家长里短、儿女绕膝充满烟火气息的生活,他更想一个人,一杯酒,一支烟,一首曲子,独坐到天明,他不愿意被打扰,也无意和谁分享。成功见过一次晏南飞,扭头就对卓绍华说,这是个有故事的男人。什么样的故事呢,估计连卓阳都不知道。

这次的画展,卓阳筹备了很久,她很期待在艺术的境界里更上一层楼。也许是压力大吧,卓阳那些日子,本就不好的脾气变得更坏。晏南飞自始至终都微笑地陪着她,尽量地满足她提出的一切合理的、不合理的要求。就连卓明也感叹,也就是晏南飞了,换了别人,真没办法忍受得了卓阳。

卓绍华也是应晏南飞的盛情邀请才去的画展。那一阵,上面有意组建网络作战部,让他拿个章程。第一次体系化的新部门,没有任何经验可参照,也没有任何前辈能给予建议,什么都是新的,要求又高,还是要紧跟时代,与国际接轨,一切只能靠自己来摸索,他忙得白天不知夜的黑,已经连续几个月没休假了。晏南飞打来电话,说一个画家,开次画展不容易,你是她唯一的侄子,来吧,就当捧个场。话说到这份上,他无能如何都要来一趟。

他是画展的最后一天过去的,说实话,看不懂,也欣赏不来,可能他的骨子里就没有艺术细胞。

没几步,他就看到了那幅传说中的《鸢尾花》,他问晏南飞,你很喜欢鸢尾花?晏南飞脸上温和的笑意突然僵在半空中,过了许久才回道:我以前认识一个人,她喜欢鸢尾花,不过,她只喜欢黄色的鸢尾花。卓绍华不懂:鸢尾花有很多颜色吗?有,黄色的……很明亮,金灿灿的,你一看到,眼睛里就容不下别的花了,她的花语是长久思念。卓绍华愣住,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话,星座啊、花语啊,这些像来自于外太空的词汇让他茫然,让他更茫然的是晏南飞竟然知道这些。蓝色的不……一样?他结巴了下。晏南飞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苦涩,把目光投向墙上的画:蓝色的啊……你看画中明明这么生机蓬勃,可是却给人一种求而不得的无力和忧伤。卓绍华扭头看画,有吗?除了浅蓝和墨团,他什么也看不出。其实要不是上面标着名字,他都不知那是鸢尾花。

绍华!解除压力的卓阳,一身曳地的碎花长裙,戴着玫瑰花冠,从远处摇曳生姿地走了过来。她夸张地张开双臂,给了卓绍华一个大大的拥抱。卓绍华僵硬地拍拍她的背,分开时,听到她在耳边低声说:放心吧,我会让你不虚此行的。卓绍华不太明白,她朝他挤挤眼睛,一扭头,指着正进门的一位穿烟灰色风衣的女子说道:看,那就是佳汐。 qy/8yAAlTV/S5410xCEseo1A5VR2ifwNhQRRjDowa0RAZlC2pAD8HisrR9/yioK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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