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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宿舍楼是幢旧楼,楼道口还是老式的南北贯穿。一阵裹着寒意的穿堂风吹来,程焱和周文瑾没提防,下意识往后一缩。程焱哗地拉上外套的拉链,呛了一口风,边咳边骂道:“妈的,这是招呼不打,就准备入冬吗?谁说北京的秋天最美,呸,美是美,不过昙花一现。”

好像一夜之间,满校园的花都凋了,树都秃了,阳光惨淡得就剩了天边上的一个白点,路上的人,一个个缩着脖子弓着腰,胳膊窝里夹着书,活像去逃难。

程焱好不容易止住咳,指指天,指指地,哆哆嗦嗦道:“你知道我现在啥感觉么?我就像坐上了一艘时光机,瞬间穿梭到了民国。那时候的天,就是这个色儿,飞砂走石似的。下一刻,路那头就会跑过来一辆黄包车,车夫脖子上挂着条白毛巾,脚上穿双老布鞋,车里坐着的是个烫着大波浪头、一身显腰显胸露大腿的旗袍的女子,这边有个穿长衫戴礼帽的男子,那边……”

周文瑾接过话:“那边该过来一列国军了。”这家伙昨晚熬夜追谍战剧,中毒太深。

“知我者,文瑾兄也。”程焱嘻嘻地笑,看向前方的视线蓦地定住。从校门口驶过来一辆黑色的轿车,没有按喇叭,甚至速度也极慢,颜色也是低调款,可是,不知为何,越驶越近,一种强大得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就越来越明显。“军方的车?”

周文瑾点点头,车前面的牌照一看就知。在H大,经常可以看到军方的车,没什么大惊小怪。现在才七点,这也太早了?

“昨晚全球没发生什么大事吧?”程焱一脸紧张地问。

周文瑾乐了:“发生了,你还能拯救地球不成?”

程焱豪气十足地拍拍胸膛:“尽点绵薄之力还是可以的。”

“在这之前,要不要先去充充能?”一大早的顶着老北风侃大山,周文瑾觉着自己和程焱呆久了,近墨者黑,也有点不正常。他失笑摇头,想着,吃好早饭,八点去观星楼,不早也不晚。

“必须的,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这样的早晨,没有什么是一碗滚烫的麻辣牛肉面不能解决的。程焱擦干净嘴,昂首阔步,一下子又元气满满了。

两个人起身时,看到袁越就在隔壁桌,脸色白白的,像是没睡好。胃口也不好,一碗白粥,吞咽得像吃药似的。

察觉到有人注视,她抬起头,对上两人的目光,挤出一丝笑容。

程焱回了个自认为亲切无比的笑容,头一偏,低声问周文瑾:“你说,我要不要等等她?”

“你想等?”观星楼和工程学院的教学楼不是同一个方向,出了食堂,他和程焱就各走各的。

程焱诚实地摇摇头,虽然同学两年多了,但说的话都没十句。这一路上,聊啥啊?可是不等,明明两人同一个方向同一间教室同一堂课,会不会太冷漠了?

“那走吧!”袁越疏离的神情也不像想和谁同行。

程焱如释重负,回过头,潇洒地朝袁越挥了下手。袁越吞咽的动作一顿,像是被程焱的热情给吓住了。

程焱叹了口气:“你说她这么拼命,要是毕不了业怎么办?”这个可能性还很大。他们这个专业是数学与力学相结合,极其注重数学基础,袁越的数学真的太弱了。

周文瑾避开一个像是刚从被窝里直接奔过来头发可以直接做鸟窝的男生:“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你说现在还能换专业吗?”

周文瑾斩钉截铁道:“不能。”换专业一般是在大一,至少是年级前三,大二的话,想点办法,有微乎其微的可能。大三,要么自己疯了,要么校方疯了,才会有这样的念头。

程焱又叹气,抓了抓头:“有时候,我真不敢想多,想多了就感觉前路一片昏暗。大三了,你说我没学什么吧,那书都摆一书架了。可是学到什么呢?我是能造飞机还是能造火箭?我就连自行车都造不出来,不,我换个电灯泡都战战兢兢。你说我这样的人毕业后能找到工作吗?”

周文瑾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真不习惯这么深沉的程焱。难道是传说中迷茫的青春?

每个人的青春都很仓促,根本来不及去构思、雕塑,匆匆忙忙,慌乱无章,哗地下就过去了。不管走哪条路,遗憾是注定的。不过,他认为一个强大的人不是实现了什么,而是他能承受住什么。

程焱是属鱼的,无论什么情绪,撑足了七秒。果然,一会就原地复活了,呼出一口长气:“不想了,反正还要两年才毕业呢!车到山前必有路,你走你的阳光道,我也有我的独木桥,万紫千红总是春。”他朝周文瑾挤挤眼,有如壮士断腕,迎风而上。

周文瑾微笑地目送程焱。H大出了名的课业繁重,大三的课排得毫不逊色大一、大二,而且普遍偏难。有的课说是谁谁执教,那名气响得如雷贯耳,可是名气越响,忙碌度也是越高。这样的课,很多时候都是播放往年的录播,不要谈课后沟通,课上交流都没有。学生叫苦连天,可是学校说“以前的学长学姐们都是这么过来的,怎么到了你这,就成难题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你还不够努力”。

程焱怎么形容的,一口老血喷成了天花散花。

想象了下那个画面,周文瑾忍俊不禁。今天早晨第一节课,就是录播。他大二的下学期提前修好了,不然这会也不能这么轻松站在这,对程焱表达一下少得可怜的同情心。

看看时间,该去观星楼了。刚要转身,一个身影从后面面冲了出来,幸好他反应快,不然就撞了个正着。

是袁越。她都没看他,丢下一句“对不起”就跑了。

说起来,和袁越同学都两年多了,要不是程焱时不时地在他耳边提醒下,他都没注意到班上有这个人。相比中学那套动不动就排个名的激励、鞭策方式,大学就含蓄多了,除非你刻意去查,不然根本不知道谁拿第一、谁挂科。每次考试,程焱很怕自己垫底,成绩一出来,他都是第一时间就去打听。一打听到,他只字不提自己考几分,而是有点庆幸有点羡慕有点后怕地说:你和袁越又是并列第一。

周文瑾嗯了下,接着条件反射地抬头看袁越。

他明白程焱的意思,这个第一,他是头,而袁越是尾。

袁越课堂表现非常好,从不逃课,坐第一排,笔记记得认真,注意力集中。老师提问,她也会积极互动。周文瑾真想不通,这样的袁越怎么考试就考成那样呢,难道她的课堂表现是种假相?

周文瑾及时拽住思绪,这不是他需要探索的事。

因为观星楼和博物馆的特殊地位,这边的道路和景观更加人文化点。一大早,还没人赶过来打卡。奇怪的是,车也很少,除了那辆黑色的军车,静默地停在观星楼前。周文瑾在观星门边站了一会儿,看到感应门里边几个人在握手寒暄。他勉强认出,有H大的校长,还有工程学院和计算机学院的院长和几位教授,还有一位身着军装头发灰白的魁梧男子。

隔着门都能听到里面爽朗的笑声。

周文瑾扭头就走,他觉得散会步再过来比较好。也没特别辩别方向,顺着一条岔路朝前走去,过了一片小树林,是一座园子,园子的门是葫芦型的,过了门,看到一个上坡。两边的树,每一棵都称得上是参天大树。树龄应该是几十年向上,在这个季节,树叶都浓密得风雨不透。走上坡顶,一片白茫茫的水面,岸边,几幢新建的教学楼映入眼帘。

H大人说,如果把H大比做一个大家长,那么工程学院肯定是长子,而计算机学院必然就是幺女。幺是指小,小是小,可是却是最宠的那一个,无论是师资还是科研经费,几乎和工程学院平分秋色,就连教学楼都建在H大最美的湖畔。周文瑾没有来这边逛过,一时间,不知是先看湖,还是先看楼。目光快速地巡睃过去,突地,又拉了回来。没有办法,目标太明显。教学楼不过四层,别的教室窗户都关着,就四楼这扇开着。还好窗户朝南,惨淡的阳光才挤出了一个浅浅的轮廓。诸航闭着眼睛,趴在窗沿上,像一只慵懒的猫。

猫?哈!他听过她的同学叫她猪。有一次在H大后面的美食城里,他还看到一个十一、二岁的小男生也叫她猪。她手里抓了一把串,恶狠狠地朝小男生狞笑着:猪?哦,你家也有一头。小男生脸红脖子粗道:胡说八道,我妈她……她打了个哈哈,用力咬了根串:要不打电话问问,我这个诸和她那个诸有啥区别?小男生咬着嘴唇,悻悻地叫了声:小姨。她歪着头:你叫我啥,我没听见?小男生无奈地又叫了一声,她走过去,拍拍小男生的头:梓然乖,梓然是好孩子。小男生气得抢过她手里的串,扭头就跑。

周文瑾在一边忍笑忍得整个人都站立不住了。

猪!这只猪上课的时候在摸鱼。

摸鱼的猪倏地睁开眼睛,两道犀利的视线一下就锁住了周文瑾。

哎哟,这还是只警惕性很高的猪,不用担心,她被卖了还会傻傻地帮人数钱。

周文瑾仰着头,闲闲地将两只手插进风衣的口袋,嘴角噙笑。

这只猪,有一个像男生的名:诸航。可不可以理解成:开飞机的猪?开船的猪?想飞的猪?她来自湘省的一个非常有名气的古镇,应该很嗜辣。那个古镇出过一位著名的文人,文人有很多作品,但是被别人经常拿来引用的,却是一句话:我生平只看过一次满月,但我安慰我自己说,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我应该感到庆幸……

两个人,四目相对。

毫不畏惧,简直就是一种较量。

这一刻,尤如身在悬崖峭壁,整个世界只有他和她。这一刻,是大战前气场的角逐,谁避让了谁在声势上就输了。这一刻,是高手与高手的对决,是英雄和英雄的切磋。这一刻……

突然,诸航举起手,眯起一只眼,手作手枪状,对准周文瑾。离得远,周文瑾听不清楚,但他确定诸航此时应有用唇语所作的配音:砰!

神枪猪!

太阳已经升到了头顶,小白点变成了小圆球,阳光映着水光,眼前灼白一片。

周文瑾眨了眨眼睛,一动不动,静静地看着“子弹”向他飞来。有一种非常新奇的感觉,一点点地从心底蔓延开来。这也许是一种错觉,可是他忍不住想要去体会。无法具体来形容,有点像……他想起一首法语老歌《我的名字叫伊莲》。

生怕别人记不住,一直在重复着:伊莲,我的名字叫伊莲,我是一个女孩……

低沉浪漫的嗓音配合法语的咬文嚼字,像随风吹来的羽毛,静静地落在窗边。

咚!他抬手按住胸膛,似乎,他听到了被“子弹”击中的声音。 tbyVK8pLejqIrosMKXjJRvelFsTN30/x6yor5+dGbHYs2RVt84oNjM7JezwikMe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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