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普遍意义来讲,一个人的权势是他获取某种未来具体利益的现实手段,它包括自然权势和工具性权势两种。
自然权势是身体或心理方面的优越性,例如出众的力量、仪表、慎虑、技术、口才、慷慨和高贵等。工具性权势是指那些通过已有的权势或运气获得的权势,并将其作为获得更多权势的手段和工具,诸如财富、名誉、朋友以及上帝暗中的庇佑 (即人们所谓的“好运”) 等。就这一点而言,权势的性质就如同名誉一样会不断增加;或者说像重物的运动一样,越跑越远。
人类最大的权势是大多数人依照一致同意的原则团结在一起并将自己的权势归于一个自然人或社会法人的权势之上;该自然人或社会法人可根据自己的意志使用所有人的权势,例如国家的权势即是如此;亦可根据每一特定组成部分的意志使用该权势,例如党派或不同党派的联盟。因此,仆人可算得上是一种权势,朋友也可算得上是一种权势,因为他们都是一种团结在一起的力量。
此外,家财万贯和慷慨大方结合在一起是一种权势,因为这样能够拥有朋友和仆人。只有家财万贯而没有慷慨大方,情形就不同了,因为在这种情况下,财富不仅不能保护人,反而会因为露富而受人嫉妒,使人成为被掠夺的对象。
声望是一种权势,因为它可以吸引他人前来依附以求得保护。
基于同样的原因,受国人爱戴的声誉,即“得民心”的声誉也是一种权势。
同样,使一人受众人爱戴或畏惧的任何品质或声誉皆是权势,因为它是得到众人帮助或服务的手段。
成功是一种权势,因为它可以带来智慧或幸运的声誉而让人们惧怕或依赖成功的人。
当权者平易近人能扩大权势,因为可以受人爱戴。
慎虑在和平或战争时期是一种权势,因为我们愿意将自我管理的权利交与此人而非其他人。
高贵是一种权势,但是并非放之四海而皆准,只有存在特权的国家才会这样。因为他们的权势寓于特权中。
口才是一种权势,因为它是表面的慎虑。
仪表是一种权势,因为它是美的象征,能够让男人赢得女人和陌生人的喜爱。
学识是一种微小的权势,因为任何人的学识都不十分突出,所以并不为人所公认;撇开少数人而言,它甚至连微小的权势都算不上,而且少数人的这种权势也局限于少数事物。因为学识的本质决定了除了造诣深厚的人之外,掌握它的人屈指可数。
从事公共事务的技艺,如修建城堡、制造兵器及其他战争武器的技艺有助于防御和赢得胜利,所以也是权势。虽然数学这门科学才是形成所有这些技艺的源泉,但是由于它要通过匠人之手才能完成,所以人们认为这一切是由匠人完成的 (这就好比将产婆当成产妇) 。
一个人的价值或身价,就如同所有其他事物的价值一样,通过价格来表现,即在利用他的权势时应该付给他的费用。因此,身价不是绝对的,而是取决于他人的需求和判断。善于统兵之人在战争时期或战争一触即发的时候,身价极高,但是在和平时期却并非如此。在和平时期,学识渊博、廉洁奉公的法官身价极高,但是在战争时期则不然。和其他事物一样,人的身价是由买方而不是卖方决定的。即便让一个人对自己进行最高的估价——就像一般人都会做的那样——他的真正身价也不会超过旁人对他的估价。
人们之间的相互评价一般称为“尊重”或“鄙视”。给予一个人较高的评价就是尊重,给予一个人较低的评价就是鄙视。但是此处所谓的“高低”,可以通过与对自己的评价进行比较来理解。
一个人的公众身价是国家赋予他的身价,人们一般称其为“尊严”。这种国家赋予的价值根据其发号施令、断狱决讼、履行公职来理解,或者是根据专门展示这种价值的名称或头衔来理解。
向他人寻求任何的帮助都代表着对这个人的尊重,因为这说明我们认为他具备施以援手的权势;寻求对方帮助的难度越大,则对方的荣耀越大。
服从就是尊重,因为没有人会服从那些没有权势可以帮助自己的人,或给自己造成伤害的人。因此,不服从他人就是对他人的蔑视。
馈赠他人贵重礼物也代表着尊重这个人,因为馈赠本身是为了换取这个人的保护并承认他的权势。对他人略施薄礼是对他人的轻视,因为这只是很小的恩惠,说明他人对自己的帮助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竭力宣扬他人的善品是尊重,奉承亦是如此。因为这是我们在寻求他人的保护或帮助的标志;对他人的善品视而不见是对他人的轻视。
在任何便宜之事上对人礼让是尊重,因为这意味着承认对方的权势大过自己的权势;越权妄取就是对他人的轻视。
一切表现出喜爱或畏惧他人的征象都是尊重,因为喜爱或畏惧是一种高度评价。喜爱或畏惧未达到期望的程度是对他人的轻视,因为这意味着对他人的较低评价。
赞颂、赞美或称颂福祉是尊重,因为除了善良、权势和福祉之外,没有什么别的东西值得推崇。辱骂、嘲笑或怜悯是轻视。
与他人说话态度毕恭毕敬或在他人面前谦逊有礼是对他人的尊重,因为这是唯恐有所冒犯的标志。与他人说话态度粗鲁蛮横,或在他人面前行事卑贱下流、邋遢懒散、无礼冒失是轻视。
相信、信任和信靠他人是尊重,这是对他人品德和权势高度评价的标志。不信任或不相信是轻视。
对他人的任何一种意见或议论都洗耳恭听是尊重,这是我们认为他聪慧过人、口才雄辩或机智聪明的标志。听别人说话时瞌睡不断、起身离席或东拉西扯是轻视。
以自己认为表示尊敬或根据法律和习惯规定为尊敬的行为对待他人是尊重。尊重众人所尊敬的对象就是承认众人所承认的权势。拒绝按此行事是轻视。
对他人的意见从之如流是尊重,因为这是我们认同其判断和智慧的标志。对别人的意见不予认可是轻视或对这人错误的指责;如果对他人的大多数意见都持反对态度就是指责他人的愚笨。
仿效他人是对他人的尊重,因为这是对其表示心悦诚服。仿效他人的仇敌是轻视。
尊重他人所尊重的人是对他人的尊重。因为这是我们赞同他的判断的标志。尊重他人的仇敌是对他人的轻视。
与人商议或请人解决难题是尊重,因为这是推崇他人的智慧或其他权势的标志。在同等情形下,如果对他人的请求帮助予以拒绝则是对他人的轻视。
所有这些尊重的方式均是自然而然的,这不分是在国家范围内还是在国家范围外。但是,在这样一种国家,即君主或其他掌权者可以凭借其至高无上的威严随意将他们喜欢的事物规定为尊荣的象征,则存在一些其他的尊重方式。
□末底改
末底改是《圣经》中的人物,犹太族人,被掳去巴比伦。他隐姓埋名,收养了自己叔叔的女儿以斯帖,后以斯帖被选为波斯王后。在末底改和以斯帖的共同努力下,他们说服波斯国王放弃执行将境内犹太人全部处死的政策,让犹太人幸免于难。
国家的君主通过头衔、职位、公务事项或行为等他所认为尊崇的方式赋予其臣民尊荣。
为了表示对末底改的尊重,波斯国王让他穿王袍、骑御马、着王冠,并由一位王子在前开道,游遍街市,并宣告“王所喜悦尊荣的人就如此待他”。但是另一位波斯国王 (或有可能是同一位国王在不同时期的事) ,虽然答应了一位立下大功的人想要穿王袍的请求,却在他穿了之后说,他是作为国王弄臣的身份穿上王袍的,因此这就成了对这个人的轻视。因此,世俗尊重的源泉在于国家的人格,取决于君主的意志,因此这种尊重是暂时的,被称为世俗的尊重,如官爵、职位、头衔,以及在某些地方的衣袍和标牌等。人们将获得这些东西的人作为享受国家尊崇的象征而对其尊重,这种尊崇就是权势。
所有可以成为权势证明和象征的器物、行为或品质都受人尊重。
因此,受大多数人尊敬、爱戴或畏惧的人是受人尊重的人,因为这是对他权势的证明。鲜有人或无人尊敬的人就是不受人尊重的人。
统治和胜利应受人尊重,因为这些是通过权势而获得的,因需求或畏惧而接受被奴役的地位是不受人尊重的。
如果好运连连,那么就是受人尊重的,因为这象征着上帝的眷顾。遭受厄运和损失则是不受人尊重的。因为财富是权势,所以拥有财富是受人尊重的。贫穷是不受人尊重的。慷慨、大度、希望、勇敢和自信是受人尊重的,因为它们源自权势的意识;怯懦、吝啬、畏惧和自卑是不受人尊重的。
刚毅果决是受人尊重的,因为这是对微小困难和危险的藐视;优柔寡断是不受人尊重的,因为这说明将小利小害看得过重。如果一个人在时间允许的范围内仔细权衡利害而没有做出决断,那么说明事物的利害差别是极小的。因此,如果他没有决断,那么他就是过于看中微小的事物,此即怯懦。
一切源自或看起来是源自丰富的经验、学识、明辨或智慧的行为和言辞都是受人尊重的,因为它们都属于权势;源自错误、无知或愚蠢的行为或言辞,都是不受人尊重的。
看似内心另有所思而显得沉着冷静就是受人尊重的,因为用心思考是权势的一种象征;如果表面的沉着是故意为之,那么就是不受人尊重的。前一种沉着冷静犹如货船因装载货物而显现出来的稳重,后一种沉着冷静则如同货船因装载沙土或其他破烂物品而显现出来的稳重。
因为财富、职位、壮举或任何其他卓越的善行而受人关注或闻名的就是受人尊重的,因为这是一种使他成名的权势的象征。默默无闻是不受人尊重的。
生于名门望族是受人尊重的,因为他们能够更易于得到祖先的庇护和结交朋友。出身贫寒是不受人尊重的。
因主持正义而蒙损的行为是受人尊重的,这是慷慨的象征,而慷慨象征着权势。奸诈、狡诈、狡猾和不主持正义是不受人尊重的。
追逐巨额财富或热衷于追求好名声是受人尊重的,因为这是获取这一切的权势的象征。贪求蝇头小利或一官半职的晋升是不受人尊重的。
不论某一行为 (其必须是伟大而艰巨的行为,并因之成为一种极大权势的象征) 是正义的还是非正义的,都不能改变它受人尊重的事实。正因为如此,古代异教徒诗歌中描述诸神的欢淫、偷盗以及其他严重且不义或肮脏之举时并不认为这是对诸神的不敬,反而认为这是对诸神的极大尊敬。朱庇特 最出名的事就是他屡屡行苟且私通,而墨丘利 的欺诈和偷盗行径亦是如此。荷马曾在一首赞美诗中称颂后者,对他早上出生、中午就发明了音乐且在夜晚降临前从阿波罗的牧人那里偷走了阿波罗的牛给予了最高赞扬。
在大的国家出现之前,海盗或路匪并不被人们认为是可耻的,反而被认为是一种正当职业;不仅希腊人是这样认为的,所有其他民族也都是这样认为的,古代史中清楚地说明了这一点。现今在我们国家,虽然私人决斗属于非法,却是受人尊重的,在有正式成文法规定拒绝参与决斗应受人尊重、发起决斗应受人歧视之前,人们对私人决斗的态度一直像先前一样。因为在很多时候,决斗也是属于勇敢之举,勇敢源自力量或技艺,它们都是权势。不可否认,大部分决斗是由于决斗一方或双方出言不逊或怕有失颜面而挑起的;他们因为鲁莽而无法自制,从而选择决斗以免有失颜面。
□墨丘利
在罗马神话中墨丘利是主神朱庇特的儿子,他的形象一般是头戴一顶插有双翅的帽子,脚穿飞行鞋,手执魔杖,行走如飞。他还身怀偷窃之术,经常与众神开玩笑,偷走了朱庇特的权杖、尼普顿的三股叉、阿波罗的金箭和银弓、战神的宝剑,又被视为欺骗术的创造者。
在持有世袭的标志和战袍即能享受任何与众不同的特权的地方,标志和战袍是受人尊重的;相反,在无法享受特权的地方,它们就是不受人尊重的:因为它们的权势要么存在于特权之中,要么存在于财富之中,抑或存在于其他人身上受同等尊重的事物中。一般将这种尊荣称为“豪门之荣” ;这个词源自古日耳曼人,因为在不存在日耳曼风俗的地方从未存在过这种东西,没有日耳曼人居住的地方也没有人会用这些物件。古希腊的将军在奔赴战场时,都会在盾牌上绘上一些自己喜欢的花纹纹饰,因为没有花纹的圆盾就是贫穷和普通士兵身份的象征,这种盾牌不是代代相传的。罗马人会世代传承他们的家族标志,但是这些标志只是图形而不是祖先用过的器物。生活在亚洲、非洲和美洲的民族从未有过这类物件,只有日耳曼人才有这种物件和风俗。大量的英国人、法国人、西班牙人和意大利人是在帮助罗马人或他们自己去征服西方世界的某些地区时,从日耳曼人那里沿袭了这种风俗。
古代日耳曼与其他国家一样,有无数小领主或家族族长争霸,彼此之间战争不断。这些族长或领主不但在他们的盔甲、标志或衣袍上画上一些野兽等图形,同时还在头盔顶装上突出且明显的标志,这样做主要是为了让自己在披盔戴甲时能够让兵卒们辨识出来,另外还有部分原因是出于装饰的目的。后来,他们将这种盔甲和头盔顶上的装饰传给子孙,嫡长子孙的装饰与原先的样式相同,庶幼子孙的装饰会根据族长 (荷兰人称之为“Here-alt”) 的决定对原先的样式略加改动。当大量的这种家族组建成一个更大规模的君主国时,族长辨识标识的职责成为一种非官方性的私人职责。这些领主的后裔就成为古代影响力强大的豪门,因为当时的人们只崇尚武德,所以他们大多使用那些凶猛且富于侵略性的动物作为标志,或者用城堡、城墙、绶带、武器、围栏、栅栏或其他表示战争的图形作为标志。后来,不仅国王们,就连很多民主国家,都将各类不同的标志授予出征或凯旋的人以表彰或褒奖其战功。细心的读者会在古希腊、罗马历史典籍中关于当时日耳曼民族及其风俗习惯的部分看到上述提及的内容。
公爵、伯爵、侯爵和男爵等封号表示国家主权者赋予他们的价值,所以它们是受人尊重的。这些关于古代职位或管辖权方面的封号,有些源自罗马人,有些源自日耳曼人和法国人。在拉丁语中,公爵原意是指战将,伯爵原意是指出于友谊而伴同将军征讨并留下来管理和卫戍那些被征服地区和被平定地区的人。侯爵是指管理帝国边疆地区的伯爵。大约在君士坦丁大帝时期,公爵、伯爵和侯爵等尊号传入罗马帝国,它们是源自日耳曼民兵组织的风俗。然而,男爵似乎是一个源自高卢的尊号,它原意指重要的人物,例如战时国王或王子携带的随从。这个词似乎先是将拉丁语中的“士兵(Vir)”一词变成“Ber”或“Bar” (它们在高卢语中的意思和拉丁语的“Vir”是相同的) ,再从“Ber”或“Bar”变成“Bero”和“Baro”,因此这种人被称为“Berones”,后变为“Barones (男爵) ”,西班牙人则称之为“Varones”。想了解这些封号渊源的人,我建议可以从塞尔登 先生关于这一问题的最杰出著作中去寻找。经过一段时期之后,由于这些受人尊敬的职位导致了战乱,同时为了维持良好及和平的统治,它们都变成了虚衔,主要用来区分一国之中臣民的级别高低、地位和位序。那些被授予公爵、伯爵、侯爵、男爵封号的人,既不能占有也不能管辖某一地区,为此后来还增设了一些其他头衔。
一个人的资格不同于他的身价或价值,也不同于他的优点或美德。它存在于一个人被认为具有的某种特殊权势或能力之中。一般称这一特殊能力为“胜任的能力”或“才能”。
因为最有资格担任将帅、法官或任何其他职务的人是那个最具备所履行职务要求品质的人。最具有资格做富豪的人是那些最具备善于理财所需品质的人。即使缺乏这些品质,一个人仍可以具备其他方面的资格,并发挥自身价值。此外,虽然一个人有资格获得财富、被授予职务或被任用,但是他不能要求享有得到这些东西的优先权利,因此不能称他们“理应获得”。因为“理应获得”意味着事先假设了一种权利,“理应获得”之物则是因承诺而应得的。我在后文讨论契约的时候会进行更多的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