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口述人 :竺素珍
1930年出生于印尼雅加达。1938年归国后在上海生活,后嫁与民生公司职员向德明,遂定居重庆。曾在重庆针织厂工作。
◆ 口述时间 :2019年11月
◆ 记录整理者 :汪建华
我叫竺素珍,1930年生于印尼雅加达。我在家里排行老二,上面有一个哥哥,下面有三个妹妹,一个弟弟,我们都是在印尼出生的。
我父母都是浙江宁波宁海人,他们年轻时跟别人到印尼谋生。父亲先做雕刻,后来自己开了一家眼镜店,所以家里的生活条件还可以。在印尼的时候,父母发现我只会说印尼话,不会说华语,就想办法送我回国,学习中文。就这样,我回到了祖国。
1938年,我回国时只有8岁。父母虽然舍不得,但还是觉得我应该回国接受教育。大我一岁的大哥先期已被父母送回国,我们都住在上海的伯父家。
我到上海时,年龄很小,又听不懂上海话,在语言上存在很大的障碍,所以等了一年也就是到 9岁时才开始去上小学,比其他人上学晚了一些。在学校上课,刚开始听不太懂,所以学习也是稀里糊涂的。这样又学了两三年,我在学习上还是很吃力,对老师讲的东西也是懵懵懂懂。
最初,父母还能给我们写信,询问我们的情况,并寄送生活费。日本侵略华东之后,我们与父母就音讯隔绝,父母也无法寄钱来。我们的学习和生活,就变得困难起来。
当时伯父在上海做米工,工资不高,无法供我们继续上学。于是,伯妈带着我和哥哥去找母亲的朋友们四处借钱。我母亲的其中一位朋友是著名画家刘海粟的妻子,她们是在印尼认识的,她还是我母亲的结拜姊妹(整理者注:刘海粟抗战期间和印尼华侨夏伊乔在上海成婚,婚后住在复兴中路)。我们到了她家公馆,还见到了刘海粟。刘海粟慷慨地借了钱给我们。
这之后哥哥得以继续读书,他后来在上海教书,教语文。因为经济实在太困难,我就没有继续读书了,失学待在家里。大概到了十一二岁的时候,我就外出打工。到了十五六岁的时候,去一家西药房上班,主要工作是给仁丹盖章。
当时是日本侵华期间,上海街头很多日本人,他们对中国人的身份查得严。老百姓的生活也困难,米不容易买得到,常常要排很长的队,即使买到的也是碎米,日子不好过。父母送我们回国的时候,肯定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那个时候,他们心里也着急,但是没有办法,他们联系不上我们。
1946 年,我 16 岁,经邻居介绍,我与向德明订婚了。向德明生于 1924年,是重庆巴县人。他在民生公司的轮船上工作,年轻的时候是个非常帅气的小伙子。我记得我们在 1946 年 8 月 28 日那天举行了订婚仪式,向成均和竺成生做主婚人。当时还有非常精美的订婚证书,我一直保存到了今天。
第二年,也就是1947年,我到重庆和向德明结婚。我们还拍了漂亮的婚纱照片。动荡时期,远在印尼的父母可能也不清楚我订婚和结婚的事情。我到重庆后,只会说上海话,四川话也听不懂。那时候的菜园坝、朝天门还很破旧,走路要爬坡上坎,吃东西又辣,我很不习惯。最初我们住在珊瑚坝,向德明的婶娘和我们住在一起。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我跟婶娘又合不来,父母还远在天边,所以我经常感到很委屈,一个人偷偷地哭。
竺素珍、向德明夫妇婚纱照
竺素珍、向德明当年的订婚证书
抗战胜利之后,我们渐渐能够写信与父母取得联系了。我读书少,所以自己不会写信,但可以让向德明写。能和父母联系,别提我心里有多高兴。
竺素珍、向德明结婚证书
重庆解放前夕,形势又紧张了起来。向德明当时在宜昌工作,公司里甚至有人提议把轮船开到台湾去,情况很紧张。后来很多人反对,轮船最终还是留在了宜昌。重庆解放后,向德明从民生公司到了长江航运公司,1954年我们又回到重庆。
我哥哥读书多一些,后来回到了印尼,加入了印尼籍。我弟弟叫竺和勋,比我小一岁,在 20世纪 60年代印尼排华时,响应中国政府号召回国。回国后,在广东读了大学。他先在上海的金笔厂工作,过了几年又回印尼去了。
1954年,我回重庆后,先在人民公园附近的劳保厂上班。没过几年,又到重庆针织厂上班。因为回国的时间早,所以我现在对印尼基本上没有什么印象,印尼话也不会说了。重庆解放初期,国内生活比较困难,亲人们不断从印尼寄东西来接济我们。他们不太了解国内情况,给我们寄了一些在印尼比较时髦的东西,比如花裙子、高跟鞋、皮鞋,我们根本不敢穿,从邮局取回来后只能藏在屋里。我的小孩在长航子弟校上学,有好衣服也不敢穿,有时还故意给新衣服打补丁,打赤脚去上学。
一家人在印尼扫墓
1959年,父母专程回国一次。他们先到上海,归还刘海粟当年借给我们的钱,但他不要。然后又到重庆来看我,一晃二十多年没有见面,重逢真是感慨万千。当时“三年困难时期”刚刚开始,食物供应普遍紧张,我的身体也不太好。父母回国的时候,住在重庆宾馆,那里的食物供应非常充足。我和儿子天天去那里吃饭,父母看着我们也满眼怜惜。短暂的相聚之后,父母启程回印尼。而这次和父亲相聚相别之后,我们再也没有相见,20世纪70年代末他在印尼去世。
“三年困难时期”,亲人们从印尼寄些面粉、油,我们也不敢随便吃,怕被人发现。当时重庆与印尼之间的通信,一封信寄出去,再收到回信大概要一个多月。信件、包裹派出所也要检查一下。有段时间,从印尼邮寄过来的包裹,要到广州或成都才能取。
改革开放后,我们和印尼亲人之间的联系就方便多了。20世纪80年代,母亲已经80高龄了,她还是舍不得我,又两次专程到重庆看我。她最后一次来重庆时已经 82 岁,当时我住在南坪。母亲用“侨汇券”买了一个抽水马桶送给我,这个东西当时国内非常稀奇,买来后我们找人帮忙装,好多人都不会。母亲长期在国外,基本上不了解国内情况,也不清楚我们的生活状况,但她心里一直时时牵挂着我。
竺素珍与在印尼的亲人合影
1993年,哥哥回国玩,带了好些国内没有的东西来。后来哥哥又接我去印尼玩过一次。我们从香港飞赴印尼,哥哥带我到处玩,泗水很漂亮。到了雅加达,发现我的出生地已经被烧了,我对儿时基本上没有什么记忆了。
2008年,我和小儿子又一起去过一趟印尼。我的印尼话基本上已经忘得一干二净,靠妹妹翻译才行。我们去给父母扫墓,在墓前合了影。
现在,父母、哥哥已在印尼去世了,几个妹妹是加拿大籍,小我一岁的弟弟现住在印尼万隆。如今通信方便了,和弟弟三天两头地视频聊天,我们用带宁波口音的中文交流。弟弟也一直牵挂着我。
先生
在重庆侨界历史上,中南橡胶厂占据着重要位置。这家由华侨创办的企业,不仅拉开了中国西部橡胶工业的序幕,更是直接为抗日前线输送了当时最紧迫的轮胎等战略物资。
陈维新是中南橡胶厂创始人之一,也是实际管理经营者之一。抗战期间,他亲自奔走在险象环生的滇缅公路,一次又一次地为中南橡胶厂从东南亚各国采购、运输生产物资回国。抗战胜利后,尽管历经曲折,但他始终为中南橡胶厂殚精竭虑,奉献一生。
他以实业报国,将一生献给了中国抗战事业,献给了中国橡胶事业,献给了重庆建设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