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们,吭吭,”王副市长你今年比去年更显膨胀,行动更觉笨拙,呼吸愈加急促,与夫人做爱的次数由每周五次减至每周两次,这并非完全是你的原因。他的枯瘦的夫人对这位重型坦克的分量愈来愈难承受,不愿实行。你今天作的是有关城市建设长远规划的报告,大家都从你红彤彤的大脸上发现了死神翅膀上宽大、冰凉的黑色羽毛。为了清除喉咙里不停地分泌出来的黏稠的液体,你说一句话就“吭吭”两声呷一口凉茶。你近来连热茶都不敢喝了,你得了一种奇怪的“嗜凉症”,你的肚子里燃烧着一把火,熊熊燃烧的大火仿佛烘烤熟了五脏六腑,包括那条小尾巴般的盲肠。你吃冰糕,喝冰镇汽水,吃冰冻肉、冰冻大白菜;总而言之,你拒绝冰点之上的食物。
对王副市长得的怪症,市医院最高级的大夫们也搔首踌躇,既下不了诊断,自然也找不到治疗的药方。有人建议他去看中医。本市有位德行高洁的老中医三根指头一放在王副市长的手腕上,就打了个热颤,结果是玄谎了一通天文地理,开了几味芦根陈皮西瓜翠衣之类,草草了事。
他喝了一口凉茶,拉开了一条蓝色的绸缎帘子,显出了挂在墙上的城市远景蓝图。蓝色是河流,白色是道路,绿色是公园,黄色是楼房。
后来,一行人跟着王副市长走进一间宽阔漂亮、凉风习习、花香阵阵的大厅。大厅正中有一个巨大的平台,平台上镶着玻璃。王副市长一按电钮,只见那些玻璃缓慢而无声地、好像蛤蚧一样缩进它们的窝里去啦。我们这座小城的如画的美景展现在他们面前:
一条蓝色的小河贯穿小城。河边是白杨树林。你在这里拍过照吗?谈过恋爱吗?
这里是外贸大楼,一九九年竣工。楼高八十九米,上宽下窄,状如展翅欲飞的蝙蝠,颜色也是蝙蝠翅膀的颜色。
蝙蝠翅膀的阴影,遮住了第八中学。
白杨林外的人民公园是绿色的。
在另一栋美丽的大楼底下,有现在的“美丽世界”的记忆。
“这栋大楼是我们的婚姻介绍大楼,一九九年破土动工,二年交付使用,主楼高九十九米,象征着世界上没有十全十美的婚姻,如果想结婚,就要有付出九十九斤努力去获得一斤幸福的精神。主楼与附属建筑的造型酷似一把利剑刺入一颗心脏,象征着爱情的残酷和恐怖。主楼的颜色是铁青色的,象征着女人的脸,附属建筑颜色俱为鲜红,象征着流血的心!”王副市长用有机玻璃棒敲打着婚姻介绍大楼,愤愤地说,“我是反对兴建这栋大楼的,爱情是甜蜜的,婚姻是幸福的。这专门生产爱情和幸福的大楼不应该是这样的颜色和这样的造型,但众志成城,民心难违,在所有的建筑中,惟有这栋大楼的模型得到了全市广大群众、尤其是青年人的疯狂崇拜。”
即将破土动工的婚姻介绍大楼造型酷似一根香肠,顶端是圆形的,据说是生命的象征。玻璃棒触到白色的“美丽世界”,一阵凉冷的寒流传导进他的心和肺,李玉蝉身穿雪白的大褂,里边赤裸裸的,笑嘻嘻地站在他的面前,“美丽世界”的肉味在你的心里像蜜一样漾开。我们仿佛看到你的脸色灰白,毫无热量的汗珠从你的肉里咕嘟咕嘟冒出来。
玻璃棒掉在地上,响亮地打在铺着人造大理石的地面上,并且弹跳了一下,在离地二十厘米的空中断裂成两段。听到这个消息,物理教师张赤球在思索:是什么力量导致一根有机玻璃棒断裂?王副市长身体前扑,趴在我们这座美丽城市二年时的美丽沙盘上。他的一只肿胀的大手按在婚姻介绍大楼和“美丽世界”之间,造成了一种丑陋但十分和谐的印象。在你们的脑袋里,物质以它的坚硬性征服了它的柔弱性,打上了永远不可泯灭的印象,对不对?
王副市长死了。
司机死在方向盘上,战士死在战壕里,教师死在讲台上,售货员死在柜台上,马克思死在书桌上,王副市长死在沙盘上。
王副市长被一群壮大青年抬进即将被推土机铲平的“美丽世界”,抬到特级整容师、市一级劳动模范李玉蝉的工作台上,时间是早上八点,时间是晚上八点,两种说法都是正确的,因此可以并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