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买
下载掌阅APP,畅读海量书库
立即打开
畅读海量书库
扫码下载掌阅APP

行李箱里的女人

刊于《侦探故事》( Detective Tales

1944年9月

约翰尼·门罗踢了踢地板,一屁股坐在阁楼楼梯的最下面一级台阶上。要是他的家庭教师今天过来了,好歹还能有人跟他做个伴。

楼下正在举行聚会,热闹极了。笑声、调酒壶发出的叮当声和音乐声……充满了嘲弄的意味。约翰尼之前还以为一个人坐在这里,就足以避开那些声音。他的老师今天本该过来的,但她并没有来。

父亲和母亲正忙着和客人推杯换盏,只用眼神示意约翰尼乖乖地待着别惹事。

约翰尼顺着楼梯往上走,走进了这个废弃的阁楼,里面满是灰尘和霉菌,但也算得上是一个庇护所。不过即使在这里,下方聚会的喧闹声依然打破了这个温暖午后的宁静。

约翰尼环顾四周,只见阴暗角落的蜘蛛网下面摆着四个行李箱。阳光透过一扇脏兮兮的小窗户照进了阁楼里,照亮了约翰尼那双充满好奇的蓝眼睛。

放在北边角落的那个行李箱,它之前一直是锁着的,钥匙也不知被藏在了什么地方。不过现在锁的搭扣虽然是放下来的,但中间的锁舌却没有落锁,而是向上翻着的。

约翰尼走到行李箱前,撬开搭扣,拉开行李箱的盖子。阁楼里顿时变得冰冷刺骨。

行李箱里有一个女人。

她年轻美丽的身体就那样蜷缩着,在黑发的映衬下,她面部的轮廓依然是那么棱角分明,可脸色却像粉笔一样惨白。约翰尼倒抽了一口冷气,但声音并不大。他抓住行李箱的边缘。她身上还残留着香水味儿,整个人看上去像是被孤零零地遗弃在这儿了……他感觉自己也是这样的。对此他表示同情。阁楼是存放被遗忘的东西的地方。

她显然是窒息而死的。有人把可爱的她放进了这个行李箱里,砰的一声盖上了重重的盖子,密封起来。她的手就像一块白色的碎片,紧贴在薄薄的粉色鸡尾酒会礼服上。

过了一会儿,约翰尼在地板上发现了一个纸团,像是一张便条的一部分,上面的字是她写的。

……你们那么对我,现在也该补偿补偿了,这应该不难。可以让我当约翰尼的老师,这样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你们的家里了。

艾莉

他看向了安静而美丽的她。看上去就像是有人趁她在鸡尾酒会上睡着了,将她抱进行李箱,还盖上了盖子!

约翰尼的身子渐渐地被笼罩在一片昏暗里,他木然地问道:“你是我的老师吗?是我希望专属于我的那个人吗?可是他们……他们杀了你?为什么会有人杀死我的老师?”

就在这时,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了另外一个念头。他,出身名门的约翰尼·门罗,发现了一具尸体,不是吗?是的,没错。他睁大了眼睛。父亲和母亲现在不得不注意他了,他们终于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了。

就连外婆也不会整日忙着跟弗林舅舅下棋了,她喝白兰地时甚至会被呛到,然后透过厚厚的眼镜望着他,大喊道:“天哪,孩子,你喜欢窥探的习惯终于发挥作用了,不是吗?”

当然了!当然了!约翰尼快速地眨了眨眼睛,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表哥威廉听到这个消息后可能会晕过去!

他,约翰尼·门罗,发现了一具尸体。刊登在报刊专栏上的不是母亲的照片,而是他的!

约翰尼把纸条藏进了口袋里,最后久久地看了一眼行李箱里的女人,看了看她那漂亮的睫毛、粉红色的嘴唇和乌黑的头发。接着,他盖上了行李箱的盖子。

他开始尖叫,是的,站在大楼梯的顶部,不停地尖叫,直到天塌下来,直到聚会也跟着停下来!不停地尖叫!

他的尖叫声听上去还不赖。

约翰尼走下楼梯,穿过大厅,从因尖叫声而受惊的人群中挤出一条路,走到了母亲面前,然后伸出一只手紧紧地抓住妈妈身上闪闪发光的鸡尾酒会礼服。

“约翰尼,约翰尼,你怎么在楼下?出什么事了吗?我不是告诉过你……”母亲俯下身子露出那张宛若少女的脸蛋。他抓住衣服上的另一把亮片,大喊道:“妈妈,阁楼上有具尸体!”

约翰尼母子顿时成了全场的焦点。母亲的身体顿时僵住了,随后又放松了下来。“亲爱的,你先放开我的衣服,别把它弄脏了。瞧瞧你的双手上满是蜘蛛网什么的,你现在先乖乖地回自己房间去。”她拍了拍他的脑袋。

“可是妈妈!”他大声叫道,“那儿有具尸体……”

“天哪,”有人低声说,“简直跟他父亲一模一样。”

约翰尼生气地转过身子道:“你闭嘴!那儿确实有一具尸体!”

母亲没有看他,而是把目光看向了宾客们。约翰尼能够看见的只有她那修长的脖子、可爱的喉咙、结实的下巴,以及脖颈间跳动的脉搏。她的手指梳理着耳朵上亮丽的褐发。

“请大家原谅约翰尼的冒失,”她说,“小孩子总是这么天马行空,不是吗?”

她低头看向约翰尼,蓝色的眼睛里满是冷意。“你最好先到楼上去,约翰尼。”

“可是,妈妈……”

他的世界开始土崩瓦解,闪闪发光的亮片也从他的指间滑落了下来。他突然之间对聚会上所有看着他的人都产生了恨意。

“将军,你听到你妈妈说的话了吧。”

是父亲那洪亮的声音,这意味着这场争辩以约翰尼的失败画上了句号。约翰尼猛地转过身来,最后瞪了众人一眼,便往楼上跑去,泪水从他眼睛里涌了出来。

他拧开外婆房门上的铜把手。她和弗林舅舅正坐在那扇显眼的大窗户前下棋。她的眼镜在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她脑袋几乎没有动。

“外婆,打扰了,可是……”

她把手杖挪到了纤瘦的膝盖上。“怎么了?”

“我在阁楼上发现了一具尸体,但是没人相信我……”

“走开!约翰尼!”

“可是,”他大喊道,“那儿真的有一具尸体!”

“知道了,知道了!赶紧去拿瓶白兰地,给威廉表哥送去!嘘!赶紧的!”

约翰尼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白兰地,敲响了威廉表哥的门,隐约像是听到门缝后响起了吸气声。接着,威廉表哥快速地轻声问道:“是谁啊?”

“白兰地。”

“好的,好的!”威廉表哥从门后探出脸来,下巴短短的,看上去跟兔子似的。他飞快地伸出柔软的双手,摸了摸送过来的酒瓶。“谢天谢地!你可以走了,让我自己喝个烂醉吧!”

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不过在这之前,约翰尼已经瞥了一眼威廉表哥那杂乱的设计室内部……到处都是直挺挺的人体模型,上面悬挂着、固定着各种剪裁过的耀眼丝绸,灰泥墙上用图钉固定的各种用水彩笔画的斗篷、帽子和西装的草图,房里还放着一堆堆色彩鲜艳的毛织品和线轴,等等。房门挡住了这一切,将它们都锁在了房间里,威廉表哥小心翼翼地捧着白兰地躲在闪闪发亮的门把手后面。

看着大厅里的电话机,约翰尼心中的怒火越烧越旺。父亲和母亲忙着跳舞,弗林舅舅和外婆忙着下棋,威廉表哥忙着灌醉自己……他自己反倒成了这栋古老的大房子里的陌生人。他一把抓起了电话。

“我想……那个……请帮我接警察局。”

代替接线员的是另一个低沉的声音。

“约翰尼,把电话挂了,挂断电话就上床睡觉。”父亲的声音洪亮而又透着修养。

约翰尼慢慢地放下电话。这难道就是他发现尸体获得的回报吗?他坐下来,沮丧地哭了起来,感觉自己就跟行李箱里的女人一样,五个人砰的一声盖上了他头顶的行李箱盖子!砰的一声!

正当约翰尼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时,弗林舅舅轻轻地打开了门,把他那颗顶着一头柔软卷发的大脑袋探了进来,他的眼睛又黑又圆,眼神平静而温柔。他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像只安静的小鸟似的坐在了床边的椅子边沿上。他将像鸟爪一样的手指交叉在一起。

“既然你这么早就回房间了,”弗林舅舅说,“那我最好也早点过来给你讲睡前故事。没问题吧?”

约翰尼觉得自己长大了,不再需要听睡前故事了。他的家里大人多,孩子少,家长又很少与孩子沟通,周围的人都那么成熟,说的话也都那么成熟,他自己也在接受高等教育,因此,睡前故事就显得有点儿小儿科了。但约翰尼选择了屈服,他叹了口气,说:“好吧,弗林舅舅,开始吧。”

弗林舅舅把熨得整整齐齐的黑色裤子拉到膝盖处,仿佛不这样做裤子就会爆裂开似的,然后开始慢慢地将故事拼凑起来。

“从前有一个非常美丽的年轻女人……”

天哪!这个故事他都已经听过上千遍了。

约翰尼开始烦躁不安。阁楼上放着一具尸体,他却不得不坐在这儿听这个老掉牙的故事。

“后来,”弗林舅舅继续说,“这个美丽的年轻女人爱上并嫁给了一个年轻的骑士,他们幸福地生活了很多年。后来,一个黑衣人绑走了这个美丽的女人。”弗林舅舅看上去既伤心又沧桑。

“然后她的丈夫回家了。”约翰尼提示道。

弗林舅舅压根儿没听他说话,而是用一种古怪而柔和的语调继续往下说:“丈夫追着黑衣人进入了一个黑暗地带,但无论他如何苦苦地祈求,或者拼命地追击黑衣人,结果都是徒劳无益。他的妻子永远回不来了,永远!”

弗林舅舅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而不均,他那双圆圆的黑色眼睛里发出了诡异的光芒,他的嘴唇在不停地颤抖。他现在不再是弗林舅舅,而是成了千里之外黑暗地带里的另一个人。他更加紧紧地抓住了自己的膝盖,并将双膝弯曲起来。

“但是丈夫没有放弃寻找,他发誓总有一天会找到并杀死那个黑衣人。果真天道好轮回,他做到了!他打倒了黑衣人,但是老天,就在击杀黑衣人后,他却发现不知怎的,黑衣人看上去好像就是他美丽的妻子!更令他惊恐的是,他发现自己也变得越来越邪恶……”

剧终!约翰尼希望故事能够就此结束。弗林舅舅则沉浸在自己制造的故事氛围里,深深地叹了口气,全然忘了约翰尼也在这个房间里,他的双手不停地颤抖,整个人也有些喘不过气来。弗林舅舅就这样坐在那儿。

约翰尼不知道为什么打了个寒战。“谢谢了,弗林舅舅,谢谢你了。”他说,“谢谢你的故事。”

弗林舅舅依然还没反应过来。“啊?”他放松了下来,认出了约翰尼。“是的。不用谢,不用谢。”

“你刚刚太激动了,弗林舅舅。”

弗林舅舅轻轻地打开房门。“晚安了,约翰尼。”

“对了,舅舅!”

“怎么了?”

话到嘴边约翰尼又顿住了。“没事。”

弗林舅舅拖着脚走了出去。门被轻轻地关上了。

约翰尼愤怒地在弹簧床上蹦跳着。“为了维持这个家庭的幸福感,过去这几天我做了许多违心的事情!听弗林舅舅讲故事……伺候外婆……不纠缠母亲……听父亲的话,不断地给威廉表哥送酒,该死的!”

他们每个人都让他感到厌倦。为什么不改变一下,多关注自己一些呢?他能听到楼下的聚会还在进行中。约翰尼从床上偷偷溜下来,耳朵贴在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他听到各种不同的上楼时发出的脚步声,声音听上去就像房子发出的心跳声一样。外婆拄着拐杖轻快、敏捷地登上一级级台阶。弗林舅舅永远是拖着脚走路。父亲的步伐一直是那么从容不迫。母亲走路时脚步放得很轻,安静而平稳。威廉表哥走起路来紧张不安,磕磕绊绊。

他还听到有人在说话,有人在争辩,有人在催促,还有人在歇斯底里,这些声音混合在了一起……父亲很冷静,母亲在批判什么,外婆很严厉,威廉表哥在抽泣,弗林舅舅则很安静。偶尔还能听到阁楼的门被嘎吱打开的声音。

甚至没有一个人靠近过约翰尼的房间。楼下的人们还沉浸在聚会中,完全没有意识到楼上正在进行一场闹剧。夜幕很快就降临,秋日的夜带着阵阵寒意。

最后一切又都安静下来了。约翰尼匆匆顺着黑漆漆、满是灰尘的楼梯,来到阁楼里。他的心脏怦怦直跳。他要展示给他们看!

说来也怪,这个行李箱并不是很重。一个人就可以轻易地把它拉到楼梯处,然后让它顺着楼梯滑到楼梯平台。然后再将它推到楼梯口,接着推动它继续往下滑,不断往下滑,一直将它推到客厅里。是的。到时候他们就不得不相信他了!

约翰尼将行李箱翻倒过来。

人们正在聊天,收音电唱机里正在播放音乐。母亲和父亲也在人群之中,明亮的灯光宛如燃烧的火焰,久经世故的人们好似不停地拍打翅膀的飞蛾。

就在这时,大厅楼梯平台上的约翰尼就像是正在发表某种声明。他大声喊道:“妈妈!爸爸!”

大家都转过头来看着他,就像在招待会上一样。

那个女人下了楼梯。

有人发出了尖叫,听声音像是威廉表哥。看见那个穿着薄薄的鸡尾酒会礼服的女人从楼梯上下来,每个人都不禁往后退了退。

准确地说,她不是走下楼梯,而是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她不停地滚着,软绵绵的胳膊和腿一甩一甩的,脑袋也跟着一颠一颠的,头发如同黑色的鞭子,抽来抽去。她就这样顺着一级又一级的楼梯往下滚,整个人像是没有关节、没有骨头,死气沉沉。最后,她滚落到楼梯底部,约翰尼也跟着走了下来。

“我早就说过了,妈妈!爸爸,我又找到她了!是我发现她的!”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刻母亲脸上露出的神情,她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约翰尼……”随即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

有人说:“快打电话给警察!”

有人拿起电话,拨下了号码。父亲的脸色十分灰败,神情倒是很平静,但他整个人突然变得苍老而疲惫。约翰尼被母亲一巴掌扇得往后一倒,下意识地抓住了栏杆。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她以前从没打过我,从来没有。她总是那么善良友好,有时可能没那么体贴,但在今天之前她可从来没打过我。

接着,事情就那么发生了。每个人都笑了起来。有人指着那具尸体,他们的脸变红了,嘴里发出了笑声。父亲也跟着笑了,但他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笑意。

“见鬼。”有人说,“这就是那孩子在楼上发现的尸体吗?”

“就是一具人体模特!”另一个人说道。

“就是商店橱窗里的那种假人,孩子们很容易误认为是一具尸体。”笑声再一次响了起来,很多人都在笑。

“一具人体模型。”笑声越来越大。

约翰尼浑身颤抖着,蹑手蹑脚地弯下腰,摸了摸她伸出来的手,然后立刻把手抽了回来,接着又碰了碰那只手。他摸到的是坚硬冰冷的塑料。

“这不是那具尸体。”说着,约翰尼抬起脑袋,一脸迷惑。他摇了摇头,往后退了几步。“这根本就不是那具尸体,”他说,“那具尸体跟它不一样,那具尸体温暖而柔软,确实是一个真正的女人!”

“约翰尼!”

父亲收起了笑容。母亲攥紧了拳头,攥得手指骨节都发白了。

约翰尼说:“我说过了,这不是那一具!”约翰尼哭了起来,他的眼泪像暴雨打在汽车挡风玻璃上一样,将整个世界都抹去了。“反正,她确实是死掉了,而且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石膏做的!”

那天直到深夜,房子里声音一直没断过。人们不停地在上锁的房间里说话,争吵。中途他好像还听到了威廉表哥的哭泣声。除了人们上楼的声音,还能听到灯咔嗒一声开了又关。最后大家都上床睡觉了,约翰尼坐了起来,掀开被子。又是咔嗒一声,是表哥威廉把门上了双保险锁。为什么呢?是因为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东西正在房子里游荡吗?

约翰尼吓了一跳。有人在拧他房门的把手,门打开了一条缝。黑暗中有人就站在那儿往里看。心是一种难以捉摸的东西,它就像水银一样,会在一个人的体内到处乱跑。约翰尼的心沉了下来。门一直开着。那道身影依然还站在门口,一动不动地望着里面。约翰尼什么也没说。然后,那道影子若无其事地退了出去,门也关上了。

约翰尼重重地锁上门锁,大口喘着气,浑身发抖地靠在门上。过了一会儿,有人试图从外面大力把门打开,是刚刚那道身影,但好在门够结实。约翰尼仔细听了听。那道身影走了。

约翰尼虚弱地回到床上,浑身颤抖着。“妈妈!”他自言自语道,“妈妈,因为我当着所有客人的面大吵大闹,所以你生我的气了吗?你会杀了我吗,妈妈?是不是因为那个行李箱里的女人和爸爸做了什么你不喜欢的事情,所以你杀了她?现在,我也做了同样的事情,你打算拿我怎么办呢?噢,妈妈,不可能是你!”

“爸爸,”他继续自言自语道,“你非让我把电话挂了。你是害怕这件事泄露出去吗?害怕你的生意、你的钱、你在俱乐部的名声受到损伤,对吧,爸爸?刚刚那个站在门口暗暗思索的人是你吗?你一直是我在这个家里最喜欢的人。但是今天,你是那么安静,甚至都不看我一眼。”

也可能是威廉表哥把尸体换了,以此来糊弄约翰尼。他可以用人体模型换掉行李箱里的尸体。她是威廉表哥的女朋友吗?她是不是惹什么麻烦了,还是威廉表哥担心她影响自己的名声?他和他的人体模型,以及他专门为贵妇制作的昂贵女装……是他吗,刚才拧门把手的是他吗?

或许是弗林舅舅,他向来不声不响,爱讲睡前故事。他是那么爱他的妹妹,也就是我的母亲。他愿意为她、父亲、外婆或者威廉表哥做任何事。为了让这个家庭保持完整,他会为了她、父亲或者其他人去杀人吗?

还有外婆。她每天都在下棋,喝纯白兰地。她的一生就是让这个大家庭保持正常运转。社交、地位和品位就是她生活的全部。如果有人闯进来,试图取代她的大家长地位,她会怎么办?她会对那个人做什么?

他们所有人!所有人!

约翰尼浑身发抖地倒在弹簧床上。这样封闭守旧的阁楼里突然闯进来一个女人,所有人便都怕了。一个女人而已。

约翰尼在他床边的桌子上摸索着,找到了在灰尘满地的阁楼中发现的那张纸条。他手里拿着纸条,默默地将纸条上的内容又读了一遍:

……你们那么对我,现在也该补偿补偿了,这应该不难。可以让我当约翰尼的老师,这样我就可以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你们的家里了。

艾莉

约翰尼翻了翻身。

“艾莉老师,你在哪儿呢?”约翰尼对着黑暗自问自答,“是孤独地待在威廉表哥那满是硬挺挺的人体模型的画室里,还是一动不动地陪着外婆下棋,抑或像存放多年的酒桶一样,在寒冷黑暗的地下室里?你今晚还待在这个大房子里的某个地方,但明天就不一定了,除非我能提前找到你……”

家里有一个很大的后院,占地好几英亩,里面有一些果树、一个花园、一个游泳池和一个澡堂,大房子后面便是仆人的住处。阳光从一排排梧桐树和高高的绿色栅栏之间照射过来,栅栏外面就是街道。一棵橡树在午后的阳光下晃动着,一名警察就在栅栏外人行道上的这棵树下巡逻。

约翰尼爬到这棵橡树上,静静等着。

警察从下方走过去。约翰尼慌乱地拨动起树叶。

“你好。”警察抬起头来,“小心点儿,别摔下来了。”

“这个无所谓,”约翰尼说,“有个女人死在了我家里,但大家都选择了保密。”

警察笑了笑:“是吗?”

约翰尼挪了挪身体:“我在一个行李箱里发现了她。她是被人杀害的。我昨晚就想报警来着,但爸爸不让。我掀翻了行李箱,她从楼梯上滚了下去,结果发现那是一个蜡人。根本不是之前那位女士。”

“然后呢?”警察咯咯地笑了,他似乎被逗乐了。

“但我之前看到的是真人。”约翰尼坚持道。

“之前看到的?”

“我最开始发现的那位女士。我的威廉表哥是个服装设计师,是他把尸体调包了。你应该看看今早吃早饭时大家的表情,都在强颜欢笑,就跟电影里那样。但他们骗不了我,他们都很不开心。妈妈看起来很累,动不动就生气。我不知道他们这样假装平静,还能坚持多久。”

警察皱起了眉头。“老天做证,你说话的样子跟我的孩子一模一样。他的世界里就只有分解者巴克·罗杰斯和他的漫画书。老天爷做证,让年轻一代读这些东西简直无异于犯罪,这会毁了他们的思想。什么杀人啊,尸体啊!”

“但我说的是真的!”

“再见了。”说着警察继续往前走。

约翰尼紧贴在树干上,树叶随风微微颤抖着。接着,他从树上下来,穿过栅栏,追上那名警察。“你得过来看看。如果你不来,他们会把她带走……那样就没有人能找到她了。”

这位警察的耐心很好。“听我说,孩子,如果没有搜查令,我没办法对任何地方展开搜查。我怎么知道你没有撒谎?”他现在依然是在跟约翰尼闹着玩。

“你只要相信我……这就行了。”

警察伸出了一只手:“来吧。”

约翰尼握住了这只手。警察开始往前走。

“我们要去哪儿?”约翰尼问。

“去找你妈妈。”

“不行!”约翰尼疯狂地扭动着身子,“那样做没有什么用!反而会让她因此记恨我!她不会说真话的!”

警察牢牢地抓着约翰尼走到前门,然后按响了门铃。先是一个女仆,然后是母亲出现在门口,她的脸苍白得跟牛奶一样,苍白的嘴唇上涂了一层口红。她高卷式的发型似乎有点儿歪,眼睛像是一夜之间失去了光泽,下方还出现了眼袋。

“约翰尼!”

“夫人,最好还是让他待在家里。”警察摸了摸脑袋上的帽子,“他在街上乱跑会受伤的。”

“谢谢你,警官。”

警官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约翰尼。约翰尼想说些什么,却只发出了啜泣声。两滴眼泪顺着他的脸颊流了下来,门关上了,警察则在门外。

母亲没有跟约翰尼说任何话,一个字也没有。她就是站在那儿,一脸茫然,脸色苍白地绞着手指。除此之外她什么都没做。

几个小时后,约翰尼把发生的这一切写在一张五分钱大小的纸上。行李箱里的女人、威廉表哥、母亲、父亲、弗林舅舅、外婆,他把他知道的所有关于他们的事都写了下来。约翰尼将铅笔润湿,写了这样几行字:

“行李箱里的女人爱上了爸爸,所以在她登堂入室后,爸爸便杀了她。”写这句话时约翰尼噘起了嘴,“要不就是妈妈杀了她。”约翰尼的脑海里浮现出了多年来电影中出现过的谋杀场面。“当然,凶手也可能是外婆或者弗林舅舅,因为他们觉得自己的权威和安全受到了威胁。”是的。约翰尼快速、潦草地把这些话写了下来。接着,让我再想想。“威廉表哥呢?毕竟,那位女士也有可能是他的女性朋友。”约翰尼更希望这是事实,威廉表哥对他而言不是那么重要。“也许这跟外婆的过去有关,或者和弗林舅舅有关?”那么——

“约翰尼!”

是外婆的声音。约翰尼把便笺簿收了起来。

外婆拄着拐杖走了进来,领着约翰尼穿过大厅,走进她的房间里。她让他坐在棋盘前,对着白色的棋子点了点头。“你执白子,我执黑子。”她闭着眼睛思索了一下继续道,“我一向都是执黑子。”

“这棋下不了。”约翰尼说,“有两个黑色的棋子不见了。”他指着棋盘道。

外婆抬头看了一眼。“肯定又是弗林舅舅,他总是把我的棋子藏起来。永远都是这样。不管怎样我们都要来一局,我就用现在这些棋子。落子吧。”她用纤细的手指戳了戳。

“弗林舅舅在哪儿?”

“在花园里浇水。落子吧。”外婆命令道。

她注视着他的手指,慢慢地探身向闪闪发光的棋子。“我们都是好人,约翰尼。这二十年来我们在这所房子里生活得很好。而你只经历了这二十年中的一小段时光。我们从来不自寻麻烦,你也别给我们找麻烦,约翰尼。”

约翰尼就坐在那里,一只苍蝇嗡嗡地撞在了大窗户的玻璃上。在下方很远的地方,水从水龙头里流了出来。“我不是想惹什么麻烦。”约翰尼说。

棋盘变得模糊不清,像被染色的水一样晕开了。“爸爸今天吃早饭的时候脸色很苍白,神情也很古怪。外婆,如果只是一个蜡人,他又怎么会是这副模样呢?妈妈则看上去像是钟表里被卷成螺旋形的弹簧,随时准备反弹。如果只是一个假人,他们的表现就不会是这样,不是吗?”

外婆琢磨着自己的棋子该怎么走,她的身体缩成一团,像一只年迈的寄居蟹。“房子里没有什么尸体,全都是你想象出来的。都忘了吧,忘了吧。”她一副看着罪魁祸首的样子看着约翰尼,“孩子,从现在起放松下来吧。闭上嘴巴,别碍事,忘记这件事吧。总得有人告诉你该怎么做。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我来做这种事情。忘了吧!”

他们一直下棋,直到黄昏降临。然后,夜幕很快又降临了,房子里又黑了下来,吃晚饭时所有人都匆匆忙忙的,随后似乎每个人都早早地就上床睡觉了。

时间一个小时接一个小时地过去了,约翰尼就那样静静听着整点钟声响了好几次。有人在敲门,约翰尼问:“是谁?”

“弗林舅舅。”

“有事吗,弗林舅舅!”

“是时候讲睡前故事了,约翰尼。”

“今晚还是算了吧,求你了,弗林舅舅。”

“今天,我想讲一个非常特别的睡前故事,真的非常非常特别。”

约翰尼停顿了一会儿,然后道:“我累了,弗林舅舅。今晚还是算了,改天吧?”

弗林舅舅走了,过了一会儿,整点的钟声又响起来了,已经十点多了。十一点到了,马上就要十二点了。

约翰尼打开门。

房子里到处都是静悄悄的。清冷的月光透过大片玻璃洒落进房子里,眼前是幽静的长廊楼梯和静谧的微光,看不到任何身影。

约翰尼关上身后的门。外婆在她安静的房间里,躺在四柱大床上重重地呼吸着。从威廉表哥的房门后面隐约传来一阵叮当声,好像是有人在小心翼翼地摇晃着酒瓶。

约翰尼在楼梯前停下了脚步。他只要回到床上,忘记这件事情,相信这一切都只是个误会,就没有任何麻烦了。这件事很快就会被所有人遗忘,一切又会回到几天前的样子。

母亲会在自己举办的聚会上朗声大笑,父亲会提着厚厚的公文包开车往返于办公室与家之间,外婆会躲在一边偷偷地喝白兰地酒,威廉表哥会把针插进人体模型里,弗林舅舅会继续没完没了地述说那个让他狂热的睡前故事,即使那个故事毫无意义。

可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一切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只能继续往前走。你不能选择遗忘。父亲曾是他唯一的朋友,但自从那件事之后,他们就变成了陌生人。母亲的状态比以前更糟了,看眼睛就知道她在夜里会偷偷地哭。在光鲜亮丽的外表下,她也在为生活挣扎。还有外婆,她每周不只喝一瓶白兰地,而是两瓶。至于威廉表哥,他每次把针插进人体模型时就会想到行李箱里的那个女人,他的脸色会变得苍白,整个人缩起身子,然后边喝白兰地边抽泣。

而她……那个躺在发霉的行李箱里的美丽黑发女人,他发现她时,她看上去是那么孤独,那么与众不同,他们之间被一种纽带联系在一起。作为这所房子里的外来客,她因此遭到了杀害,而约翰尼现在也成了家里的外来客。他想再次找到她,就是出于这个原因。他们现在就跟姐弟一样。她需要被人们找出来,她需要被人们记住,而不是遭到遗忘。

每往下走一个台阶约翰尼都小心翼翼地扶好站稳。他的手抓在栏杆上,五指跟着慢慢往下移动。她现在肯定不在阁楼上了,也不会在楼上的某个房间里。他们怎么可能把她藏在离他们那么近的地方?……或许是藏在楼下,藏在这个房子的某个黑暗角落里,也肯定不会是仆人的住处。

刚走到楼梯底部,约翰尼就听见楼上传来房门缓缓打开又关闭的声音。随即四周变得悄无声息,但是他可以肯定那人现在正悄无声息地站在楼梯顶上往下看。

约翰尼整个人都僵住了,他像个影子一样靠在墙壁上。汗水从他的脸上淌了下来,滴落在他小小的手掌上。他看不清那人是谁。那人就站在那儿,监视着下方,静静地等待着。

生活还在继续。不可能躺在床上就可以忘记一切。约翰尼无法忘记那个陌生女人,忘记那个行李箱里的女人,忘记她孤独死去的模样。而杀人凶手也不会轻易忘记这一切,不会忘记房子里有一个充满好奇心但是行事大意的小男孩。

约翰尼放慢了呼吸。他等了一会儿,看到楼梯顶上的那个人没有选择下楼后,他迅速地穿过大厅,走进厨房,从后门进入了月光照耀下的花园。

正方形的游泳池在月光下闪闪发光,泳池的另一边有几棵树,上方有几颗星星挂在天空中,旁边还有一个澡堂,左右两边是花园里低矮的植物,再往远处是温室大棚和花园的工具棚。约翰尼跑了起来。

工具棚的影子为他提供了临时的藏身之所。约翰尼回头一看,房子里没有灯光,也没有任何动静。尸体很可能就在这些室外建筑里。

现在要是能锁着门、躺在床上,该有多好。约翰尼的身体像池子里的水一样颤抖着。突然,他看见楼上大厅的窗口处站着一个人。只能隐约看到那个人影正从楼上往下看,就像刚刚从楼梯顶上往下看一样。……接着,人影消失了。

就在这时,从房子一侧碎石铺成的车道上传来了脚步声。有人从房子前面走了过来,绕过了梧桐树。有人悄悄地在梧桐树的阴影下活动,但看不清楚他的样貌。

突然之间,那人出现在了半明半暗的光线中。是她!不是母亲,也不是外婆。她的身体一半露在月光下,一半藏在斑驳的阴影里……是行李箱里的那个女人。

她就那样望着花园对面的约翰尼,什么话也没说。

约翰尼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眨了眨眼睛。他紧握着拳头,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身体,控制自己的大腿和膝盖。接着,他蹲下身子,眯起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一阵晚风吹得梧桐树的叶子沙沙作响。远处传来了一声汽笛声,就像某只孤独的猫头鹰发出的叫声。

她根本没有死,全家人都在糊弄他。他不明白,这是在开什么奇怪玩笑吗?他们都防备着他,而他的老师明明还活着!没有什么谋杀,没有什么死亡!她就在这儿,只为他一个人!在他孤独的时候,她就在这儿!

约翰尼冲进月光下,没有叫喊,也没有笑,只是气喘吁吁地朝她奔去。他穿过草地,从游泳池的瓷砖上跑过去,绕着游泳池跑向梧桐树。

她就站在那儿等着他,张开双臂等待他冲进自己柔软的怀抱里,梧桐树的影子投在她的鸡尾酒会礼服上,为整条礼服增添了梦幻的色彩。

约翰尼问道:“是你吗,艾莉?”

刚走到阴影处,他便尖叫了起来。宇宙似乎爆炸了。鸡尾酒会礼服快速地旋转起来,像是喝醉酒似的往下倒。行李箱里的女人弯下了腰,一阵嘶哑的喘息声响起。她要晕倒了。

不!她真的倒下来了!突然,一个人影击中了约翰尼的脸,震动着他的神经,一下,两下,三下。约翰尼跪倒在地,没等他站起身来,就有人用手捂住了他的脸,让他无法发出啜泣声。

妈妈!

一想到这人可能是母亲,约翰尼感觉就像是挨了闷头一棍!母亲穿上行李箱里那个女人的鸡尾酒会礼服,引诱他过去,再一把抓住他。

妈妈,不要杀我!不要杀我!约翰尼只觉得想哭。很抱歉我不该把警察叫过来!妈妈,你是因为太爱爸爸,才杀了艾莉吗?妈妈,放过我吧!妈妈,你站在梧桐树的影子下,看上去简直跟她一模一样!

但是这双手依然抓着他不放。在挣扎间,两人的身体触碰在了一起。对约翰尼而言,这又是一连串冲击。捂住他嘴巴的手指太结实了,根本不像女人的手指,粗太多了!约翰尼在心里尖叫,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眼前的房子朝他倾斜过来,似乎要把他压扁一样。每个人都睡在那栋古老的房子里,没有意识到波光粼粼的游泳池旁正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搏斗。

约翰尼突然意识到这人不是母亲,也不是行李箱里的女人。这双手太结实了。谁比母亲更强壮、更敏捷、力气更大、更难对付呢?

难道是外婆?

身后的这个人比他结实多了。约翰尼好不容易稍微挣脱一点儿,便看到纤薄的鸡尾酒会礼服孤零零地散落在月光下,还有人体模型的一只手。冰冷冷的塑料人体模型就那样倒在地上,看上去死气沉沉的。从后面抱住并攻击约翰尼的另有其人。

威廉表哥!

但他没有闻到白兰地的味道,这一切都是一个没有醉酒的人干出来的。这人的呼吸干净而急促,甚至还在啜泣。

父亲!

爸爸,约翰尼想对他大喊道。不,不,不要!

接着,那人说话了。在铺着瓷砖的泳池里,水打着旋儿,一个轻而邪恶的声音响了起来,约翰尼恍然大悟。这人的手捂得更紧了,声音也绷得更紧了,这人轻声在约翰尼耳旁道:“你伤害了你妈妈!”

我不是故意的,约翰尼在心里尖叫道。

“如果不是你,”那声音继续低声道,“你妈妈永远不会知道黑衣人已经死了!”

我不是故意找到行李箱里的女人的,约翰尼一边挣扎着,一边无声地大喊道。

“这个打击会要了她的命。如果她死了,我也不想活了。自从二十年前发生了那件事情,她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嘶哑的嗓音继续说道:“艾莉当时也来参加聚会了,他们原本还想骗我说她只是个不相干的人,但我早就猜到了。她上楼时穿着那件鸡尾酒会礼服,我给她倒了一杯白兰地,里面放了安眠药,然后,我把她放进那只旧行李箱里,让她轻轻地睡了过去。要不是你,没人会知道她在那儿。艾莉就这样永远消失了,只有我和外婆知道真相!但你也是个黑衣人,就像艾莉一样,你也是个黑衣人!”那声音轻声继续说道,“有的时候,我看着你,就像看到了她的脸!所以,现在……”

黑衣人!约翰尼只觉得天旋地转,脑袋疼得厉害,只想赶紧挣脱出来。弗林舅舅!

弗林舅舅,约翰尼心想,你为什么称艾莉是黑衣人?为什么?弗林舅舅,你说的那个睡前故事。这么多年来,你一直在讲同一个故事,那个关于黑衣人和美丽女人的奇怪故事。现在我的老师成了黑衣人,你为什么要杀她!她对你做了什么?你为什么称她是黑衣人?那个睡前故事究竟是什么意思?我什么都不知道。

“别杀我,弗林舅舅。今晚的游泳池上波光粼粼,水温很凉,我不想待在寒冷的池底。”

约翰尼抓住身后那人,向前倒下。

两人尖叫着摔进了游泳池。猛烈的冲击让约翰尼感到一阵恶心。那双手松开了他。水中的两人开始在黑暗中打斗,池水刺激着鼻黏膜,气泡不停地从他嘴巴里冒出来。

当约翰尼浮出水面时,下方传来一阵巨大的气泡上升的声音,好像有一个老人在涌动的潮水中颠簸挣扎。那人再没有浮出水面,只有气泡冒出来……

约翰尼一边哭着一边尖叫着,独自从游泳池里爬了出来。眼前是那个穿着鸡尾酒会礼服的人体模特,她就那样孤独而疲惫地躺在那里。约翰尼的脚踩到了一个在地砖上旋转的黑色小东西,他捡起来一看,发现是一颗黑色棋子,弗林舅舅总是偷偷地从外婆房间里的象棋盒里拿走几颗棋子。

约翰尼把棋子紧紧地抓在手里,但眼神却没有看向它,而是望着池子里慢慢泛起的涟漪,池底是睡着了的弗林舅舅。一切都太疯狂了,疯狂到他接受不了。

约翰尼望向那栋房子,眼前依然有些模糊,身体颤抖得像条生病的狗。房子里所有的灯都亮了起来,能够看到黄色和橙色的正方形窗户。父亲大喊着跑下楼,后门打开了,约翰尼哭泣着瘫倒在冰冷坚硬的瓷砖上……

母亲坐在床的一边,父亲坐在床的另一边。约翰尼的眼泪都流干了,他躺下来,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母亲。“妈妈?”

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紧紧地抓住约翰尼的手。

“妈妈,妈妈。”约翰尼说,“我明明很累很累,但就是睡不着。为什么啊?爸爸,这是为什么呢?”约翰尼又看了看父亲,“爸爸,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明白。”

父亲虽然觉得这件事情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选择告诉约翰尼。“弗林舅舅在二十年前结过一次婚,他的妻子在生孩子的时候去世了。弗林舅舅的妻子美丽而善良,他非常爱她。所以弗林舅舅讨厌这个孩子,不愿意跟她扯上任何关系。这个孩子对他而言就是一个杀人凶手。你能理解他的感受,对吧?就好像假如妈妈死了,我会是什么感受,你应该明白吧?”

约翰尼虚弱地点了点头,但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明白这种感受。“弗林舅舅把婴儿送给了一个女孩抚养。他不肯告诉我们具体送到了哪儿。那个孩子就这样在痛苦中长大了,她为自己受到的不公待遇而憎恨弗林舅舅。毕竟,她的出生不是她自己决定的。这你明白吗,儿子?”父亲说。

“我懂,爸爸。”

“就在一个月前,那个如今已经长大了的孩子,也就是艾莉,不知怎么地找到了我们住的地方。她寄来了一封信。我们让她当你的老师,这是她应得的。我们向你舅舅隐瞒了这件事。但是当艾莉来参加聚会时,她一上楼,弗林舅舅就猜出了她的身份。”

父亲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他闭上眼睛。“然后……你在阁楼上发现了她。我们试过掩饰真相,也试过让你忘记这件事情。但都没有用,我们永远也忘不了这件事情,真相注定会浮出水面。虽然存在很多风险,但我们所有人都试图悄悄地解决这件事情。不管是为了金钱、名誉、事业,还是为了不让别人说闲话,我们都会选择这么做的,孩子……但是说真的……这些其实根本无所谓!”

约翰尼把脑袋转了过去:“是我一直在管闲事……”

“我想,你就是我们的良心,是一颗鲜活跳动的心脏。你把全家人都搅得内心不安。弗林舅舅以为你在伤害你妈妈。你的妈妈……他的妹妹……是自他妻子死后他唯一的亲人。”

“所以他想伪造现场,让我看起来像是不小心掉进游泳池里淹死了……”

母亲突然弯下腰,紧紧地抓住约翰尼。“对不起,约翰尼,我们也有疏忽的时候。我没想到他会那么做。”

“警察那边怎么办?”

“真相就是弗林杀了她,然后自杀了。”

母亲疲惫的声音显得那么遥远。约翰尼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妈妈,弗林舅舅以前经常给我讲睡前故事。我还是不明白,所有的情节都是关于黑衣人和美丽的妻子,还有……”

“总有一天,当你长大了,你就会明白的。可怜的艾莉,她一直都是那位黑衣人。”

事情都过去了,一切都结束了。“妈妈,不要再讲什么睡前故事了。不要再讲睡前故事了,好吗?”

约翰尼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只听见母亲说:“不会再有什么睡前故事了,约翰尼。”

约翰尼倦倦地翻了个身,进入了梦乡。他的左手张开,手里那枚小小的黑色棋子咔嗒一下掉在了卧室的地板上。约翰尼睡着了,而黑色棋子还在滚动。 3/i3zgXoTcxf5WoEBGRL0xueXzsyZWPudD8ynmGUwCRtFmLMzsevmM6LB2R9IPz/

点击中间区域
呼出菜单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