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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许慎的仕宦经历

许慎不只生卒年难考,他的生平履历,也同样资料不足。兹据上引《后汉书》本传所述,钩稽其他相关史料,补充论列于后。

一、性淳笃,少博学经籍

这是说许慎天生淳厚笃实,从小就广泛学习,涉猎古代儒家经典文献。前者言其品性,后者言其学养。据《大戴礼记·保傅》篇云:

古者年八岁而出就外舍,学小艺焉,履小节焉;束发而就大学,学大艺焉,履大节焉。

“束发”指成童,约十五岁,所以《白虎通》云:“八岁入小学,十五入大学。”大学,同太学。又《汉书·艺文志》云:

古者八岁入小学,故《周官》保氏掌养国子,教之六书。谓象形、象事、象意、象声、转注、假借,造字之本也。

《汉书·食货志》亦云:

八岁入小学,学六甲、五方、书计之事,始知室家长幼之节。十五岁入大学,学先圣礼乐,而知朝廷君臣之礼。

核对《周礼·地官·保氏》《大戴礼记·保傅》《礼记·内则》《礼记·曲礼》等的记载,例如:《礼记·内则》云:“十年出就外傅,居宿于外,学书计。”《礼记·曲礼上》云:“人生十年曰幼,学。”古代至迟从周朝起,小孩从八岁到十岁左右,就“出就外舍”,入小学接受教育。教的是六书和一些简单的生活常识与技能,以识字为主。汉代沿袭这个传统,像王充《论衡·自纪》就说他自己“八岁出于书馆”。书馆,就是外舍小学。许慎自亦理当如此。不过,八岁入小学,初以识字为主,所学的“六书”,大概也是从认识象形、会意等汉字基本构造学起,还谈不上“博学经籍”。

当时学童所读的字书,一般以为是指秦“三仓”而言,包括李斯的《仓颉篇》七章、赵高的《爰历篇》六章、胡毋敬的《博学篇》七章,实则不全对。因为秦人“三仓”所用的字体,主要是“皆取史籀、大篆,或颇省改”的小篆,这种兼采古代籀文、大小篆的字体到了西汉初年,已不流行,一般吏民日常所用的几乎全是隶书。而且是汉代人所说的“今隶”,非秦朝以前流行的“古隶”。因此秦代的“三仓”,到了汉初,已被民间闾巷的塾师合编为一书,却仍称《仓颉篇》。新编本内容趋于简易,以便学童肄习。因为他们还要允出一些时间,学习隶书。他们不仅要辨认不同字体,还要练习书法。按照汉初所订尉律“学僮十七以上始试,讽籀书九千字,乃得为吏;又以八体试之”“书或不正,辄举劾之”。可见当时小学教育,也颇严格。因而当时有一些学者与时俱进,陆续编纂字书,以供学童作为教本。武帝时,司马相如编有《凡将篇》;元帝时,史游编有《急就篇》;成帝时,李长编有《元尚篇》;哀帝时,扬雄编有《训纂篇》等。据说扬雄《训纂篇》所收,已达五千三百四十字。这些都是当时学童所用的通行教本。许慎生于东汉初年,虽然当时已通行隶书,但用篆书编成的识字教本,和用籀文古文写的古代典籍文献资料,他应当都读过学过。这与他后来编撰《说文解字》所收的字有必然的关系。更值得注意的是,东汉和帝时,贾鲂又编有《滂熹篇》,据说所收字数,更达七千三百八十字。这本字书颇受时人重视,不久就又有人将它与汉人新编的《仓颉篇》、扬雄的《训纂篇》,合编而成新的“汉三仓”。由此可以看出当时学者竞相编纂字书的风气。东汉和帝时,约当许慎年届三十岁、举孝廉前后,他没有理由不曾阅读新“三仓”。这虽是稍后之事,但和他后来编撰《说文解字》,也有必然关系。

《后汉书》本传说许慎“少博学经籍”的“少”,应当如《汉书·食货志》所言,指的大约是“十五岁入大(太)学”时,也就是《大戴礼记·保傅》所说的“束发”以上的年纪。聪慧一些的,可以早三两年“学先圣礼乐”,诵读经籍,但要“博学经籍”,没有较为成熟的心智和时间的积累,恐怕不能成功。

所谓“经籍”,主要是汉初以来武帝所立的“五经”,也包括先秦的诸子百家等文献资料。因为今文经学派一直居于领导地位,这些经籍绝大多数都是用汉代流行的隶书抄写的,一般的儒生学子,所能接触的,也多限于这些。《汉书·艺文志》所谓“武帝末,鲁恭王坏孔子宅”所得的“壁中书”,包括《礼》《记》《论语》《孝经》等,以及北平侯张苍所献的《左氏春秋传》和郡国山川所得的钟鼎彝器铭文,这些用古文古字写成的先秦经典文献,都没有得到帝王真正的重视,未列于学官,只能在民间流传,也只有少数的古文经学者,才会注意及之。这种现象一直到了刘向、刘歆父子整理宫中所藏文献,尤其是到了王莽新朝建立、提倡古学之后,将古文经立于学官,才有改观。以前的经学经师,多专注一家,家有家法,师有师法,到了东汉以后,风气才逐渐改变,很多儒生兼学今古文经,兼容并重,不再拘守门户之见。在这样的学术环境之下,许慎入小学所受的教育,起先必然是今文经学派的家法,后来才接触到了古文经的经籍资料,从而对古文经发生浓烈的兴趣。他后来举孝廉,入京师洛阳,从贾逵受古学,应该都与此有关;他后来编撰《五经异义》《说文解字》,兼采今古文经之说,当然更与此有关。

《后汉书·儒林列传》介绍许慎“少博学经籍”之后,马上接着说:“马融常推敬之。时人为之语曰:五经无双许叔重。”这是插叙文字,说明许慎从小就博学经籍,所以后来在经学上才有那么高的造诣,也才会赢得经学大师马融的推重和时人的称颂。“五经无双”,可能正由于他兼采今古文经。“许叔重”,也让我们后代读者晓得许慎的字号。“叔重”的“叔”,或许借以说“慎”,也或许是兄弟排行的称号。如果是的话,我们虽然不知道许慎的父母是谁,但我们知道他上面应该还有兄长。

二、为郡功曹

《汉官仪》云:“功曹、督邮,郡之极位。”功曹,是汉代地方官名,为州郡的佐吏之长,协助郡守处理公务,掌管人事升迁。《后汉书》本传说许慎“为郡功曹”,指的是担任汝南郡的功曹。《汝南先贤传》(《太平御览》卷二六四引)云:“许慎为郡功曹,奉上以笃义,率下以恭宽。”可以为证。

佐吏这种职位,层级较低,通常是由刚出道的年轻人所担任。许慎何年担任汝南郡的佐吏之长功曹,本传没有明言,但依当时状况推求,仍然可以知其大概。

按照汉代廷尉的法令规定,想要踏入仕途,必须学童十七岁以上,才能参加考试,而且要能“讽籀书九千字,乃得为吏(吏,一作‘史’)”。“讽籀书九千字”,据段玉裁《说文解字注》(简称《段注》)说“讽,谓能背诵尉律之文。籀书,谓能取尉律之义,推演发挥而缮写至九千字之多”,也有人认为籀书系指古代字体而言,像《汉书补注》引王鸣盛之说,认为籀书者“即史籀大篆也”,而“讽”字自当解作背诵、诵读。王鸣盛的说法,比较可取。因为佐吏之职主要的工作,只是协助州牧郡守掌理一些公文档案而已,最要紧的就是看得懂公文档案和起草文书。当时的公文档案,固然以汉朝通行的隶书(所谓“今隶”)为主,但秦朝所颁布通行的小篆,以及秦以前流通已久的籀文、“古文”或所谓“古隶”,也时时有之。作为官吏,是不能不懂的。所以班固(32—92)《汉书·艺文志》和许慎《说文解字·后叙》等,在说明“讽籀书九千字,乃得为吏”之外,都还补上“又以八体试之”。八体,即指秦书八体:大篆、小篆、刻符、虫书、摹印、署书、殳书和隶书。这是秦时通行的八种字体书法,写在不同器物、用于不同用途的古今文字。后来这些秦书八体,在汉朝略有变革,到重视古文经的王莽当权摄政之时,已改为六种,包括古文(孔子壁中书)、奇字(即古文而异者)、篆书(即小篆)、左书(即秦隶)、缪篆(用于摹印)和鸟虫书(用以书幡信)。由此约略可以看出来,这些指的都是汉人所谓古今文字的字体书法。《汉书·艺文志》所著录的无名氏《八体六技》一书,应该也就是专为学童参加考试所编的教本。(请参阅拙著《汉字从头说起》一书)

也因此,我们有理由相信,前面所谓“讽籀书九千字”,指的是汉代学童入小学后所受的教育,是他们识字读书时所采行的教本。包括上文所说的秦“三仓”、汉“三仓”等。

用今天的话来说,汉代十七岁以上的学童,参加尉律的考试,犹如今天学生的毕业会考,优秀的拔擢为吏,否则还要多准备几年。

范晔《后汉书》本传只说许慎“为郡功曹”,虽然没有明言何年,但我们核对相关资料,可以推测,应当是在他十七岁以后。陶方琦《许君年表》认为是二十岁,诸可宝《许君疑年录》认为是十八岁。如果是指他初入仕途为吏而言,应该是虽不中亦不远矣。套用前面《大戴礼记·保傅》篇和《汉书·食货志》的话来说,许慎八岁入小学,从识字开始,学小艺、小节、六甲、五方、书计之事,室家长幼之节,以迄于束发、十五岁入大学,兼习今古文字,接触今文经学派等经典文献,学先圣礼乐而知君臣之礼,都能知行并重,学有所成,所以顺利通过考试,担任汝南郡的佐吏;后来数年之间,升任郡功曹,襄助郡守处理公务,掌管人事升迁,而且像《汝南先贤传》所说的那样“奉上以笃义,率下以恭宽”,应该是顺理而成章之事。《后汉书·楼望传》说楼望二十六岁为郡功曹,正可拿来作为旁证。

三、举孝廉

为郡功曹,要先经过笔试,那是学识的表现;举孝廉,则重在品德修养,与“性淳笃”相呼应。

许慎举孝廉,与其任郡功曹,在《后汉书》本传中是上下文紧相连接的,事实也是如此。因为担任郡吏表现优异,所以才升任功曹;因为品性淳笃,善事父母,才被推举为孝廉。根据《后汉书·百官志》本注:“凡郡国……岁尽遣吏上计。并举孝廉……”可知举孝廉必在功曹之后。严可均《许君事迹考》引用《汉官仪》也说:“汉制,孝廉皆于郡吏中举之。”

应劭《汉官仪》是这样说的:

(章帝)建初八年十二月己未,诏书辟士四科:一曰德行高妙,志节清白;二曰经明行修,能任博士;三曰明晓法律,足以决疑,能案章覆问,文任御史;四曰刚毅多略,遭事不惑,明足照奸,勇足决断,才任三辅令。皆存孝悌清公之行。

自今以后,审四科辟召,及刺史、二千石察举茂才尤异孝廉吏,务实校试以职。……

汉章帝重视古学,爱好儒术,建初四年即曾下令:“盖三代导人,教学为本。汉承暴秦,褒显儒术,建立五经,为置博士。其后学者精进,虽曰承师,亦别名家。……此皆所以扶进微学,尊广道义也。”因而曾大会诸儒于白虎观,讲议《五经同异》,也才会在建初八年十二月颁布察举孝廉的诏令。

东汉的选官制度,承袭西汉而来。光武帝建武十二年下诏,令三公以至州牧,每年向朝廷荐举秀才、孝廉一至三人。以郡为单位,岁举二人。和帝时,改按人口计,每二十万人举荐一名。后为保证人才素质,章帝时才试行试职制度。后来顺帝更加实行考试制度:“限年四十以上,儒者试经学,文吏试章奏。如有颜回、子奇之类,不拘年齿。”

许慎举孝廉,应在和帝、章帝之间。据《后汉书·百官志五》记载:“岁尽,遣吏上计,并举孝廉。郡口二十万,举一人。”又据《后汉书·郡国志二》的记载,当时汝南郡管辖“三十七城,户四十万四千四百四十八,口二百一十万七百八十八”,可知汝南郡可以推举的孝廉,按人口二十万可推举孝廉一人计,全郡可以推举十人左右。许慎由于“性淳笃”,品学兼优,政绩明显,所以也在被荐举之列。

许慎究竟何时举孝廉,史无明言,历来学者的各种推估,也仅能供参考。陶方琦说是和帝永元二年(90),当时许慎三十三岁。陶氏还引用《后汉书·孝顺孝冲孝质帝纪》的记载,说东汉“令郡国举孝廉,限年四十以上”,是顺帝初年才颁布的事,此前“不甚限年齿”,因而“许君此年三十余,正宜举孝廉时也”。诸可宝则说是章帝建初五年(80),当时许慎二十六岁。诸可宝还引《后汉书》本传说胡广(生于公元118年)二十七岁举孝廉为证。另外,也有人(如董希谦)根据和帝年间崔瑗上书“臣闻孝廉皆限年三十,乃得察举,恐失贤才之士也”,株守文字,认为有“限年三十”的说法,所以认定许慎三十岁举孝廉。

其实,前后核对资料,最有可能的时间是章帝建初八年(83)前后,这时许慎年约三十。有些人忽略了一件事:许慎任郡功曹,要有政绩表现,要能以孝廉闻名,被称赞为“奉上以笃义,率下以恭宽”,是需要一段不短的时间的。不会是一升任郡功曹,即被推举为孝廉。因为许慎虽然不是出身寒素,但毕竟父祖不是当时的权贵豪门,没有两三年以上的时间,恐怕达不到。

同时,汉章帝于建初元年(76)诏令贾逵入宫讲学,建初八年又下诏:“令群儒选高才生,受学《左氏》《谷梁春秋》《古文尚书》《毛诗》,以扶微学、广异义焉。”贾逵,就是许慎入京以后从学古文的老师。许慎能于建初八年以后入宫校书,也应与此有关。

四、“再迁”所牵涉的问题

《后汉书》许慎本传,叙述许慎的生平,在他“举孝廉”之后,只说“再迁,除洨长”二句,接着就以他“卒于家”结束。“除洨长”部分,下文再谈,这里先说明“再迁”所涉及的问题。

“再迁”,意思当然是指职位二度升迁。本传对此并无交代,我们只好从相关资料中来探索。

许冲《上说文解字表》曾云“臣父故太尉南阁祭酒慎,本从逵受古学”,又说“慎前以诏书校书东观,教小黄门孟生、李喜等”。许冲是许慎之子,他上表给皇上谈到父亲的仕宦经历,自无戏言。表中所提到的“太尉南阁祭酒”和“校书东观,教小黄门”这两件事,是本传中未曾提及的,我们正可借此探索孰先孰后以及“再迁”的意义。

对此,清末蔡寿昌《许叔重先为祭酒,后为洨长,卒于桓帝以后,非卒于安帝之世考》一文即云:“许君当由孝廉拜校书郎,由校书郎辟太尉南阁祭酒,由祭酒除洨长耳。”可能受了蔡寿昌的影响,近年的向光忠《说文学研究第五辑》中“许慎生平考述”更进而推论:“举孝廉者往往被任为郎,东汉尤为求仕进者必由之路。许慎性淳笃,恭行孝道,操守廉直,自当适时获举孝廉,被拜为郎而校书东观,复辟祭酒而出入太尉南阁。”他前面说许慎举孝廉而后为郎是没错,但他似乎不了解“校书东观”的意义,也把“祭酒”的职位看得太高了,因而所论大有商榷余地。

许慎由孝廉拜为郎,是当时职官升迁的常态。郎,指帝王宫中的侍从。给事宫中称郎中,给事禁中称中郎。当时举孝廉后,是有入宫为郎或郎中的,例如杨仁、杜根等人;也有辟为三府或四府的掾(yuàn)属的,例如种暠、黄宪等人;另外也有由郡功曹直接辟除的,例如杜诗、法雄等人;甚至有被征召却辞拒就任的,例如颍容、蔡玄等人。他们的资料,都见于《后汉书》本传。因为各人情况不尽相同,所以须视各人实际情况而定。许冲既然说他父亲许慎是“故太尉南阁祭酒”“前以诏书校书东观,教小黄门”,自当依此而论。

事实上,要校书东观,或在宫中教宦官近臣读经书,必须在学术或年辈上已有声望才可以;而所谓“太尉南阁祭酒”,则不过是当时太尉府中一个掾属而已。即使是掾史之长,也万万不可与太尉相比拟。因此要谈许慎“再迁”的问题,须就“太尉南阁祭酒”与“校书东观,教小黄门”二事分别言之。

(一)补太尉南阁祭酒

卫宏《汉官旧仪》:“令丞相设四科之辟,以博选异德名士,……第一科曰德行高妙,志节贞白……补西曹南阁祭酒。”核对上节所引应劭《汉官仪》“建初八年十二月己未,诏书辟士四科……”之语,可知许慎所举孝廉,正以第一科品德出众入选。所以他举孝廉之后,入京任职,按例可补“西曹南阁祭酒”一类的官位。

根据《后汉书·杜诗传》说杜诗“少有才能,仕郡功曹,有公平称。更始时,辟大司马府”及《后汉书·法雄传》说法雄“初仕郡功曹,辟太傅张禹府”等资料,都可证明许慎由郡功曹被举孝廉、入京任职的,应即“太尉”之类的官府。太尉旧名大司马,原是汉三公之一,当时与司徒、司空、大将军合称四府。因此与上文所谓太傅、大司马职级相同。他们府中的掾曹史属,多从郡功曹辟除而来。据《后汉书·百官志一》的记载,太尉下设长史一人,署诸曹事,下设东西曹,掾史属二十四人。西曹主府史署用,东曹下则分户曹、法曹、尉曹、兵曹、仓曹等。各曹正职称掾,副职称属。俸秩在二百石至四百石之间。若自辟除而来,则多仅百石而已。可见“太尉”虽然贵为三公四府,但在其府中担任掾史,俸秩是很低的。

“太尉南阁祭酒”,据段玉裁注:“太尉府掾曹,出入南阁者之首领也。”一名“阁下令史”,主阁下威仪事,可谓是掾史之长,通常由聪明威重者担任。虽然官微而位尊,这对于原任郡功曹者而言,当然是升迁,所以严可均《许君事迹考》云:“本传所云再迁者,此其一迁也。”

不过,《段注》还有补充说明的必要。南阁祭酒,太尉府中并无此职,顾名思义,南阁或指“东观”,即宫中藏书、讲学之所,因正位于南宫,故称。祭酒,原指古代宴飨时酹酒祭神的长者,作为官名,意即诸曹之长,东汉时多学识博者之尊称,博士之长,亦称祭酒。许慎曾校书东观,故学者亦以此称冠诸许慎。

许慎入京任职太尉南阁祭酒的时间,诸家说法不一。严可均《许君事迹考》以为是和帝永元八年(96),陶方琦《许君年表》以为是和帝永元二年,诸可宝《许君疑年录》则以为是章帝建初五年。另外,朱竹君《说文解字·叙》以为是章帝建初八年。

核对相关资料,最可取的是朱氏的章帝建初八年之说。这一年,许慎入京任职太尉府中,当时的太尉应是邓彪,翌年即换郑宏。许慎随太尉入宫时,常有机会接触到儒学生员和经学博士。他的儿子许冲说他接触到古文经大学者贾逵“本从逵受古学”,应该是基于这个因缘。

贾逵,字景伯,扶风平陵(今陕西咸阳西北)人。《后汉书》有传。他的父亲贾徽,是刘歆弟子,善读《左氏春秋》《周官》(《周礼》)《古文尚书》《毛诗》等古文经。贾逵“悉传父业”,虽为古学,还兼通今文《尚书》及五家《谷梁》之说。可见他已经开启兼通今古文经的风气。

章帝建初元年(76),倡复古学,因喜好《古文尚书》及《左氏春秋》,诏令贾逵入北宫白虎观、南宫云台讲学,非常礼遇。到了建初四年(79),章帝“大会诸儒于白虎观,考详异同,连月乃罢”,并命史臣撰集成书,著为《白虎通义》,可以想见当时讨论今古文经异同的热烈气氛。不仅如此,到了建初八年,章帝乃诏诸儒各选高才生,受《左氏》《谷梁春秋》《古文尚书》《毛诗》。由是“四经”遂行于世。而且“皆拜逵所选弟子及门生为千乘王国郎,朝夕受业黄门署,学者皆欣欣羡慕焉”。“千乘王国”是郡名,当时是章帝子刘伉的封地,“王国郎”只是一种封号,俸禄只“中二百石”,“石”是计算俸禄谷米的单位,品级不高,但具有这封号的人,通常是朝廷各部的秘书等级,所以由此亦可以想到章帝对儒生和古文经学是如何的重视。

许慎“性淳笃”,举孝廉,既任职太尉府中,又“少博学经籍”,从小就对经书有兴趣,因此,就在皇帝倡学、宿儒招生的大好时机里,拜贾逵为师。在以前所学的今文经学的基础上,从受古学。到了和帝时,贾逵为中郎将,复为侍中,领骑都尉。内备帷幄,兼领秘书近署,更见重用。学者宗之,称为通儒。许慎朝夕请教,加以太尉接任者一度是他汝南同乡张酺,他得到更多支持,声名大进。其获得“南阁祭酒”的称号,也应在此时。一直到和帝永元十三年贾逵去世为止,前后长达十余年。

在这期间,古文经学派与今文经学派正处于强烈的对立斗争之中,许慎既从贾逵受学,也经常参与诸儒五经同异的讨论,对于今古文经的异同得失,有一定程度的认识,所以本传说他:“初,慎以五经传说臧否不同,于是撰为《五经异义》。”同时也大致从这个时候起,许慎利用宫中藏书,“博问通人”“考之于逵”,开始《说文解字》的撰写工作。当时汇集古今文字编为字书的风气很盛,像贾鲂所编的《滂熹篇》即编成于此时。唐张怀瓘《书断》说“(许慎)官至太尉南阁祭酒,少好古学,喜正文字,尤善小篆,师模李斯,甚得其妙。作《说文解字》”。

根据《五经异义》和《说文解字》这两本著作的引述,我们知道许慎另有《孝经孔氏古文说》和《淮南子注》等书,俱应成于这期间,可惜皆已亡佚。由此亦可觇(chān)见他真的“博学经籍”。

也因此,许慎从东汉章帝建初八年,即三十岁左右,入京任职太尉府中以后,一直到“再迁,除洨长”之前,前后三十几年,都一直担任太尉南阁祭酒的职务。如前所言,它与校书东观是有密切关系的。这不禁令人有所疑问,其中是否有什么问题。例如段玉裁就曾怀疑许氏之为洨长,是否在任职太尉府之前。笔者也曾怀疑,会不会他刚任职太尉府时,起先也只是一般的府属掾史而已,后来因为表现良好,才逐渐升任为南阁祭酒的。不过,文献不足,不能仅凭臆测而断言。

(二)校书东观,教小黄门

许冲《上说文解字表》中说许慎“前以诏书校东观,教小黄门孟生、李喜等”一事,曾经有人(例如上举蔡寿昌以及后来的江举谦《说文解字综合研究》)质疑或在许氏任职太尉南阁祭酒之前。不过,因为《后汉书》的《孝安帝纪》和《和熹邓皇后纪》都有记载涉及此事,可相对照,其校书东观,必在任职太尉南阁祭酒、从贾逵受古学之后,应无疑义。

《后汉书·孝安帝纪》永初四年,有云:“诏谒者刘珍及五经博士,校定东观五经、诸子、传记、百家艺术。整齐脱误,是正文字。”

《后汉书·和熹邓皇后纪》亦云:“乃博选诸儒刘珍等及博士、议郎、四府掾史五十余人,诣东观雠校传记。事毕奏御,赐葛布各有差。”又:“诏中官、近臣于东观受读经传,以教授宫人。左右习诵,朝夕济济。”所谓中官,与上文之黄门,皆指太监而言,黄门,是皇帝内宫的禁门;中官即黄门内宫中的太监。他们和近臣都是帝后最亲近的人,职位可能不高,但权力很大。除此之外,《后汉书》在刘珍、马融、蔡伦等传中,也都有类似的记载。

据《后汉书·儒林列传》说,东汉自光武中兴,爱好经术,四方学士,云会京师。建武五年修起太学,中元元年,初建三雍,经学勃然而兴。到了明帝即位,亲行其礼。到了章帝之时,更是大会诸儒,讲论学术,有如上述。到了和帝,“亦数幸东观,览阅书林”,表示对儒学和经籍的重视。可是,到了安帝即位之初,薄于艺文,博士倚席不讲,且当时贾逵已死,经传之文多不正定,儒学一度中衰。当时邓太后临朝,虽然志在典籍,却好用事,她促使安帝在永初四年(110)召选刘珍、刘 (táo tú)、马融等儒生、博士、议郎、四府掾史共五十余人,诣东观,典校宫中所藏秘书。但她固执专权,倚重外戚,凡忤逆意旨者概在摈(bìn)斥之列,例如杜根上谏而被捕杀,马融因上《广成颂》讽谏而“滞东观,十年不得调”。马融正是与许慎同时在东观校书的同事。

东观是宫中的藏书宝库,也是当时宦官近臣受学读经之所。贾逵以前教学,即曾在此。许慎既为太尉南阁祭酒,自在四府掾史之列,当然也在其中。但他当时的参与校书,应属借调兼差性质,他的本职则仍是太尉南阁祭酒。

这个经历,让他涉猎更广,并有机会直接得睹宫中秘藏罕见的经籍图书,其中应该包括西汉初年的今文经、孔府壁中的《周官》等古文经,旁及诸子、传记、百家艺术,还有班固于章帝建初七年左右新著的《汉书》,以及东汉明帝永平年间出土的宝鼎等各种古文字资料。这对于他正在编撰中而尚未完稿的《说文解字》一书,必有很大的帮助。而且也使他交友更广,认识了像马融这样的后起之秀。那时候,马融也正“拜校书郎中,诣东观,典校秘书”。他们算是同事,许慎年近六十,而马融才三十几岁。他们曾经一起为《汉书》及《淮南子》作注。马融对于许慎经学上的造诣,非常推重。林颐山《许慎传补遗》说:“马不甚推敬于贾(逵),而独推敬于许(慎)”,又说:“《汉书·儒林列传》自韩婴、申培、后苍、孟卿、庸生、江翁外,大都专治一经,而兼治数经者不多见。至《后汉书·儒林列传》兼治数经者始多。然惟许(慎)郑(玄)两大儒为最者。而许尤为郑之先进。”所谓兼治数经,恐怕不止兼治数经,而有兼采今古文经之意。而且,郑玄(生于顺帝阳嘉二年,公元一三三年)正是马融的得意弟子,兼采今古文经,是古文经派的集大成者。他不但对许慎的《五经异义》有所驳议,著有《驳五经异义》,而且在注“三礼”时,也常常引用许氏《说文解字》的意见。这是非常难得的一段学术因缘。《后汉书》许慎本传的记载,说“时人为之语曰:五经无双许叔重”。应该也就是由此而来。

另外,他所教授经传的门生之中,有些中官宦者,像许冲特别提到的孟生、李喜等人,在顺帝永建年间前后,曾为中常侍,都是当权的“近臣”。或许他们在后来《说文解字》修订完成或上呈给皇帝的过程中,也果然如一些学者所料,曾给予助力。

以上所说,都是许慎任职太尉南阁祭酒,所谓“一迁”时的事。他校书东观,教小黄门,用今天的话说,只是借调的性质。说到真正的“再迁”,那必须谈到下节的“除洨长”。因此,本传中的“再迁,除洨长”二句,其实是应该合读的。

还有一点应该补充,林颐山《许慎传补遗》说,邓后称制以后,学者颇懈,像马融等人纷纷见斥,“许君盖有感愤时俗之意”。如果真的如此,那么许慎除洨长而不就任,反而称病辞职归故里,而且他在安帝建光元年太后驾崩,召回马融复在讲部之际,遣子赍上《说文解字》及《孝经孔氏古文说》,个中道理也就可以思过半矣。

五、除洨长

上文说“再迁,除洨长”二句宜连读,清人俞正燮《癸巳存稿》中《书后汉书·西南夷·夜郎传》一文,谈到这个问题时就说:“其云再迁者,太尉南阁祭酒,一也;洨长,再也。未至洨长官,故云除洨长,卒于家。”意思是说,许慎第一次升迁是升任太尉南阁祭酒,第二次升迁是升任洨县的县长,但他没有真除到任,所以本传中特别标出一个“除”字。除者,除旧官而就新官也。

洨县,故城在今安徽灵璧南,北临洨水(沱水)。汉代属沛郡,豫州刺史所管辖。根据《后汉书·百官志》的记载,太尉官属的俸秩并不高,包括祭酒、令史的官职俸禄都低于郡县的令、长。清人洪颐煊(xuān)《呈孙渊如夫子书》即云:

令史,旧注:百石,自中兴以后,不说石数,其官甚微,故三公府得自辟除。

《百官志》云:县,万户以上为令,不满为长。又云:每县邑道,大者置令一人,千石;其次,置长,四百石;小者置长,三百石。是长本大于令史。

可以为证。洪氏之论,实据严可均《许君事迹考》援引而来。上文已经说过,太尉祭酒职同令史,令史俸仅百石,令、长之俸,则在三百石以上。所以许慎由太尉南阁祭酒调任洨县的县长,自属升迁无疑。这从《后汉书》的周泽、孔僖等传中,也可以看出来。周泽于建武末年,辟大司马府,置议曹祭酒,数月,征试博士,中元元年,迁渑池令。孔僖于元初二年(115)校书东观,冬,拜临晋令。都可证明许慎由太尉南阁祭酒或校书东观后,调任洨长,是当时官场升迁的常态。

那么,许慎调任洨长,又是何时呢?

《后汉书·孝安帝纪》云:

(元初)六年春二月乙巳,京都及郡国四十二地震,或坼裂,水泉涌出。壬子,诏三府选掾属高第、能惠利牧养者各五人,光禄勋与中郎将选孝廉、郎,宽博有谋、清白行高者五十人,出补令、长、丞、尉。

颇有些学者根据这条资料,来断定许慎调任洨县县长,是在安帝元初六年(119)。这个判断,极有道理。因为核对许冲的《上说文解字表》和《说文解字·后叙》的一些记载,可以解释本传所谓“除洨长,卒于家”的意义。

安帝建光元年九月二十日,许慎遣儿子许冲上《说文解字》十五篇及《孝经孔氏古文说》一篇,距离元初六年仅约二年之久,许冲表中所称:“慎前以诏书校东观,教小黄门孟生、李喜等,以文字未定,未奏上。今慎已病,遣臣赍诣阙。”这几句话极为重要,值得细细推敲。

前人于此,早已注意及之。例如严可均《许君事迹考》云:

时许君去官,且病,故许冲表云“今慎已病”,又云“故太尉南阁祭酒”,“故”者,已去官之词。是年辛酉,上距永元庚子作《说文·后叙》之年,已二十二年矣。

陶方琦《许君年表》亦引《隶释》所录《汉外黄令高彪碑》为证云:

范《史》许君本传云:“除洨长,卒于家。”而许冲《后叙》乃云“故太尉南阁祭酒”。《高彪碑》亦云“师事故太尉汝南许公”,此必许君除洨长,不之官,居家,授经以终其身。……其引疾不之官,无疑也。范《史》题其除而不受之官,《高彪碑》及许冲《叙》,皆因许君既不之官,仍题其太尉掾属旧官,义亦相因也。

诸可宝的《许君疑年录》更进一步推论:

今按,范书似据除阶而书为洨长,许冲表则据其本官而称。或者当时除令长而即引疾不之官,家居终老耳。如《杨赐传》辟大将军梁冀府,出除陈仓令,因病不行。即其例也。不然,高彪碑立于许冲上表之后,皆弃新除而署故官,岂有王朝令长反不屑称,而顾重此三府掾属耶?

总而言之,诸家所论,要点都在于:许慎虽被任命为洨县令长,但他并不就任,反而称病辞官,归老家居。陶、诸二家所引“高彪碑”,指《隶释》所录《汉外黄令高彪碑》。其上刻有“师事□□尉汝南许公……明于《左氏》,桓帝立博士”诸语。桂馥《说文解字义证》以为阙文当是“故太”二字。然许慎只是太尉府的属官,不得称太尉,又查《后汉书·孝灵帝纪》嘉平五年有“司空许训为太尉”,许训正亦汝南人。回头看许冲表中所称“今慎已病”“慎前以诏书校东观,教小黄门孟生、李喜等,以文字未定,末奏上”诸语,可以推知他当时虽属三府掾史高第,却辞官不就的原因,表面上有两点:一是因病将无以“惠利牧养”人民,二是自己撰写多年的《说文解字》尚未完成,“以文字未定,未奏上”。也因此,他才在告老返乡大约两年之后,把一面养病一面修订最后完成的《说文解字》十五篇,遣儿子呈上。但实际上,是否像笔者上文所引林颐山之言,许慎称病辞归,居家授徒,“盖有感愤时俗之意”,所以才选在太后去世、安帝召回马融复在讲部的建光元年九月二十日,遣他儿子许冲赍上《说文解字》十五篇及《孝经孔氏古文说》一篇。结果是,“十月十九日,中黄门饶喜以诏书赐召陵公乘许冲布四十匹。即日受诏朱雀掖门。敕勿谢”。个中消息,真的值得读者深思。

六、卒于家

卒于家,当然是说许慎最后死在家乡故里,但死于何时,死时多大,却是众说纷纭。

上文说许慎“除洨长”而未就任,托病辞官归里,《后汉书》本传此下再无其他叙述,而以“卒于家”作结。据《说文解字·后叙》,我们才知道他在安帝建光元年九月二十日曾遣许冲赍上《说文解字》十五篇及《孝经孔氏古文说》一篇,当时他“已病”而未卒;又据《后汉书·西南夷·夜郎传》我们才知道,桓帝时,尹珍还跟从他读过经书,表示他在桓帝时还在世。桓帝在位二十年有余,比安帝建光元年晚二十多至四十多年。若果如此,许慎享年至少在八十岁以上,可谓高寿矣。

从安帝建光元年到桓帝在位期间,前后约二十年,许慎难道都在病中吗?如果《后汉书·西南夷·夜郎传》所记无误,那么我们不难推知,许慎的称病辞官,生病只是借口,遣儿子赍书上表时说“今慎已病”,那更是个借口,否则岂不犯了借病辞官的欺君大罪?再说,“已病”并非“病危”,所以前人从洪适到洪亮吉等据此就推断许慎卒于安帝末年,并不足信。如果到了桓帝时,尹珍还能不远千里而来从他读经,那表示他在桓帝时尚且健在,怎么可能死于安帝末年?

除非以上说法的立论依据、资料有误或有别的解释。果然,从清代开始,就有人从资料的鉴别和解读方面提出新看法。

先从《说文解字·后叙》的“今慎已病”说起。刚刚说过,“已病”并非“病危”,但有人于此有另一种解释。像清代段玉裁的《说文解字注》就说,古人著书,未死之前,“不自谓成”,许慎的《说文解字》一定是“逮病且死”之时,才“命子奏上”的。况且,“病”的本义即病重,《说文解字》卷七下:“病,疾加也。”“疾加”,也就是病重的意思。“已病”更有已经病得很重之意,几乎等于今人所说的病危。清代另一大学者钱大昕,也同样据此推测:“当卒于安帝之末也。”所以至今仍有学者,如董希谦的《许慎生平及其师友弟子》(见《许慎与说文解字研究》第二章)就以为,永元十二年许慎已“草说文竟”,只是“以文字未定,未奏上”。这说明了许慎想尽力补充修订,“而今重病在身,心力都感不足,难以坚持下去,唯恐一生的心血白费,不得已才立即遣子把书呈献给皇帝”。董希谦也考虑到“已病”未必即死的道理,所以他又说:“当然,不能说有了病就一定要死去,但安帝以后,确实没有一点儿直接记载许慎活动事迹的材料。而那些证明卒于桓帝朝的论据大都不能成立。”所以他同意钱大昕的推测,“当卒于安帝之末”,即安帝延光四年(125)。距其约生于光武帝建武三十年(54),享年七十二岁左右。

以上所述,许慎卒于安帝末年之说,是有关其卒年的第一种说法。这似乎言之成理,但它立论的基础,是建立在“那些证明卒于桓帝朝的论据大都不能成立”之上。换言之,只要《后汉书·西南夷·夜郎传》等的记载属实,这种卒于安帝末年之说,就不攻自破了。

也因此,《后汉书·西南夷·夜郎传》的记载说桓帝时许慎尚且健在,意即许慎应卒于桓帝时,可视为许慎卒年的第二种说法。

严可均《许君事迹考》说:

《西南夷·夜郎传》云:“桓帝时,郡人尹珍自以生于荒裔,不知礼义,乃从汝南许慎、应奉受经书、图纬。”计桓帝元年上距建光元年许冲上《说文》时,已二十七年。是许君之寿,当以八十余为断。桓帝在位二十一年,起丁亥,止丁未。

严可均首先引用《后汉书·西南夷·夜郎传》来证明许慎不应如前人所云卒于安帝末年,而应卒于桓帝朝,可谓是一大发现。不过,桓帝在位二十年有余,只说“桓帝朝”,未免过于笼统,所以陶方琦的《许君年表》“乃取许君之师友弟子间互相考证,并备著其生卒,详考其事迹,皆以见于许君本传及《说文》二叙、史书、汉碑,旁推其时,爰得数端,以左验严氏之说”。其中其师友如贾逵、马融,史书如《许慎本传》《说文·后叙》等,上文皆已一再引述,不必赘述,但“弟子”“史书”“汉碑”三端,则或有可供参考处。兹将其要点摘录如下:

尹珍事迹无可考,惟《后汉书·西南夷·夜郎传》曰:“桓帝时,郡人尹珍自以生于荒裔,不知礼仪,乃从汝南许慎、应奉受经书、图纬。学成还乡里教授,于是南域始有学焉。珍官至荆州刺史。”晋常璩《华阳国志·南中志》亦云:“桓帝(今传本皆作“明、章”)之世,毋敛人尹珍,字道真,以生遐裔,未渐庠序,乃远从汝南许叔重受五经,又师事应世叔学图纬,通三材,还以教授。于是南域始有学焉。”许君与应奉皆汝南人,然尹珍先事许君,后事应奉,必不同时。考《应奉传》,奉于永兴元年拜武陵太守,兴学校,举侧陋。尹珍师事奉,必在此时。盖此时许君已卒,珍遂学于应奉。由是推之,许君之卒,在永兴以前,为桓帝初年无疑矣。此一证也。

又,《隶释》载《汉外黄令高彪碑》:“师事□□尉汝南许公(原注:桂氏曰:阙处乃‘故太’二字,许冲表亦云故太尉可证)明于《左氏》,桓帝立博士,□□不就孝廉□□。……后迁外黄令,光和七年六月卒。”

是高彪卒时,其年仅及七十。以光和七年上距许冲献《说文》时之建光元年,计六十四年。是高彪在安帝末年,不及十岁,安能师事许君?是知许君之卒,决非在安帝末年,而在桓帝之初年无疑矣。此又一证也。

陶方琦为文考证的目的,在于强调许慎卒年不在安帝末年,而在桓帝初年。看他的论据和推论,似无问题,但经过仔细核对和推敲,却发现仍有商榷余地。兹补充说明如下:

1.他引用常璩的《华阳国志》和范晔的《后汉书》写到尹珍的部分相对照,立意很好,但查今传所有版本的《华阳国志》卷四《南中志·牂柯郡》这段引文的开头,皆作“明、章之世”,而非“桓帝之世”。如果尹珍在明帝、章帝之世,就能来跟从许慎读五经,那么他的年纪应该与许慎差不多。应奉(应劭之父)的年龄比许慎还小,恐怕年辈、声望都还不足以吸引尹珍远来受教。顿嵩元《许慎生平事迹考辨》说得很有道理:如果许慎生于光武帝建武三十年,那么明帝永平元年许慎才五岁,章帝建初元年,许慎才二十三岁。即使是章帝末年(88),许慎也只有三十五岁。应奉更小,章帝末年最多也才十几岁。所以显然《华阳国志》的“明、章之世”是误写无疑。

晋朝常璩《华阳国志》编成的年代,比晋、宋之间范晔(生于晋孝武帝太元二十三年,公元398年)的《后汉书》要早八十年左右。范晔编书时,原以《东观汉记》为本,“又广集学徒,穷览旧籍,删繁补略,取资实宏。”《华阳国志》自在收览之列,因此,尹珍之从许慎受五经,应作“桓帝之世”为是。

陶方琦考证尹珍师事应奉的部分,主要在说明永兴元年以后,“师生并显”的事实。与本文关系不大,不拟详述。陶方琦的用意,本来也用来强调:许慎之卒应为桓帝初年而已。

2.陶方琦引用洪适《隶释》的《汉外黄令高彪碑》文,所谓“师事□□尉汝南许公……”,并引桂馥《说文义证》以为阙文是“故太”二字,本意是希望此碑文所谓“汝南许公”即指许慎,用来证明许慎不可能死于安帝末年,而应卒于桓帝初年。因为从其残缺不全的碑文中,有“明于《左氏》”和“桓帝立”“光和七年六月卒”等字句,再核对《后汉书·高彪传》,说高彪曾拟从马融问学,曾举孝廉、除郎中、校书东观等,似乎皆与许慎有所关联,因而附会解释,认定高彪为许慎弟子。其实,高彪年寿比许慎晚很多,我们试看《后汉书·高彪传》,说他“家本单寒,至彪为诸生,游太学,有雅才而讷于言。尝从马融欲访大义……后郡举孝廉,试经第一。除郎中,校书东观。数奏赋、颂、奇文,因事讽谏,灵帝异之。”可知他虽拟从马融问学而未果,年纪应比马融略小(马融比许慎小二十几岁),在灵帝时校书东观,但这跟许慎校书东观的时间恐不相及。顿嵩元就曾如此推论:

按高彪碑的内容,就是高彪寿年七十余,而高彪“游太学”时,许慎也早已离开京师(许慎于公元119年除洨长,离开京师)。许慎离开京师时,高彪才六七岁,不可能“游太学”。

又说:

桂馥认为高彪碑的阙文是“故太”二字,即“师事‘故太’尉汝南许公。”在封建社会里,书写官衔是很严肃的。许慎只是在太尉府任南阁祭酒,根本没有任过太尉,怎么能把“太尉”二字加在许慎头上呢?

更难得的是,他还从《后汉书》中找出了“汝南许公”应该指的是许训:

我疑“太尉汝南许公”,应是指汝南平舆许训。《后汉书·灵帝纪》,熹平五年五月,“司空许训为太尉”(许训五月任太尉,七月罢,任职三个月)。《后汉书·刘宽传》注,引《汉官仪》曰:“许训,字季师,平舆人。”……

许训任太尉后的九年,高彪卒。即使高彪从许训学习是在许训任太尉之前,高彪碑也要书写许训的最尊之称。

引录至此,证据可谓确凿,不必赘述了。结论是,高彪并非许慎弟子,除了同好《左氏春秋》之外,二人应无关系。所以陶方琦想以此证明许慎在桓帝时尚有弟子高彪,必然死于安帝之后的说法,不能成立。

虽然此说不能成立,但并不影响上述《后汉书·西南夷·夜郎传》尹珍在桓帝时曾从许慎学读五经的事实。只要这条资料无误,即使是孤证,我们也必然要接受下列推论:许慎除洨长不就之后,归里授徒,隐而不仕,像当时很多年高德劭的经学宿儒一样,最后他“卒于家”。

《后汉书·儒林列传》云:“若乃经生所处,不远万里之路;精庐暂建,赢粮动有千百。其耆名高义、开门受徒者,编牒(dié)不下万人,皆专相传祖,莫或讹杂。”这说明了东汉中期以后授徒讲学的风气之盛。其中如张兴“弟子自远至者,著录且万人”,魏应“弟子自远方至,著录数千人”,丁恭“诸生自远方至者,著录数千人。当世称为大儒”;隐居教授的儒者,如牟纡“隐居教授,门生千人”,周泽“隐居教授,门徒常数百人”。核对这些资料,即使许慎死于桓帝建和年间,即使他年逾九十,在他年老未死之前,仍有尹珍这样不远千里慕名而来的学生,从他受教,就当时聚徒讲学的风气,实在不足为奇。如果担心他年老体衰,不能亲授,就当时讲学授徒的风气而言,也无足多虑。因为弟子众多,老师不必亲自传授,可由高徒大弟子代劳。像郑玄在马融门下,起先三年就未曾见过马融。 WjeFgrs9crLovbghLl+XI83xXCVbao/imrg8r61FW0AUuDKOWlXDF6T7XsTA8g1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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