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堪德差点儿扭头逃走。但他没有。独角兽是绝不允许进入本土的。一向都不允许。条约里写得很清楚,而且是最最重要的条款。可是在这儿——马盖特日落高地大楼间的公共花园里——竟然就站着一头。那个女人——看来确实是骑手了——很淡定地朝着独角兽走了过去。这神兽近看要大上很多,而且也不怎么友好。它喷着鼻息,一只蹄子刨着地面,白色的脑袋左右摆动,额上的尖角比电视屏幕上的更有杀伤力。而使这一幕更显酷烈的是,它的下颌周围还沾着鲜血。
“我不是跟你说了嘛,不要吃这儿的小动物。”那个女人抱怨了一声,把地上的残骸推到一旁。斯堪德心想:这该不会是211室的橘猫吧。
第一次亲眼见到独角兽,斯堪德惊叹不已,又有些害怕。“你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你……它……呃……”他指了指独角兽,难以抑制内心的惊恐,“它不该来这儿啊。”
斯堪德说话的时候,独角兽眯起了眼眶里泛红的眼睛,从肚腹深处吐出了一声低幽的咆哮。那个女人摸了摸它的脖子。
“呃,我是说,”斯堪德连忙压低了声音,“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呢。”
那个女人叹了口气:“我是阿加莎,这是北极绝唱,我平时叫它‘天鹅’ 。嗯,你说得对,我确实不是本土骑手联络司的工作人员。”
阿加莎从独角兽身边走开,靠近斯堪德。
斯堪德往后退了一步。
阿加莎摊开双手说:“好吧,你不相信我。”
斯堪德咳了一声,想笑又笑不出来。“我当然不相信你!你先是给我的学校打电话,不准我参加选拔考试,现在却跑来告诉我,我可以去孵化场了?干吗不让我直接参加考试呢?那不是省事多了吗?哪里用得着——”他指了指北极绝唱,“哪里用得着这些?”
“因为你不会通过考试,斯堪德。”
斯堪德觉得自己要喘不过气来了:“你怎么就这么肯定?”
阿加莎又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很困惑,但是我保证,”她的黑眼睛一闪一闪的,“我无意伤害你。我想做的只是今晚送你去孵化场,这样你就能赶在黎明前到达大门口,去试一试,像其他人一样。”
“可是这有什么意义呢?”斯堪德想不通,“如果我不会通过考试,那么也肯定打不开孵化场的大门啊,不是吗?你违反条约,带着独角兽来这儿,到底是图什么呢?”
“考试并不完全是你以为的那样,”阿加莎喃喃地说道,“忘掉他们教给你的那些东西吧,规则在你身上不适用。你是……特别的。”
特别?斯堪德不相信,一点儿也不信。他从来也没“特别”过,怎么现在就突然“特别”了?
可是,此时此刻,他的面前就站着一头独角兽。想去孵化场,这是个机会。如果阿加莎真能把他送到岛上去,他真能打开孵化场的大门,这么折腾一番又有什么要紧的?一旦骑手训练开始,谁还会管他有没有踏上白色独角兽崖刻,有没有和其他本土入选者会合,是不是以常规方式登岛?或许,别人的机会是考试,而他的机会就是现在这样——他得抓住。他长这么大,一直都在努力模仿别人,规规矩矩,可效果不怎么样。
于是,斯堪德又问了个其他类型的问题——勇敢者会问的问题:“那我们要骑着北极绝唱去吗?”
“天鹅很强壮,驮两个人没问题。”阿加莎遥望夜空。或许她意识到了斯堪德的态度变了,但她没有说出来。“咱们得走了。你跟在我身边就好,它不会介意的。”
阿加莎领着斯堪德,朝着白色的独角兽走了过去。那神兽戒备地看着他,喉咙里发出恶狠狠的咆哮。斯堪德走近几步,勇气早已不翼而飞。他接连咽了两三次唾沫。这怎么可能呢?完全不像真的。
“我先上去,然后把你拉上去。你在我后面,好吗?腿千万别乱晃悠,天鹅偶尔会想尝尝膝盖骨。”阿加莎踩着公共花园的铁栏杆,翻身跨上了天鹅的背。她的笑声里夹着喉音,和独角兽的咆哮声有点儿像。
斯堪德喉咙发干,额头冒汗,但他还是跟在阿加莎后面,爬上了栏杆。他天天都幻想着能骑上独角兽,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大半夜的,脖子上围着黑围巾,跟着一个连姓什么都不清楚的女人。还有,天鹅可能啃他的膝盖?这是玩笑还是警告?然而,无论如何,当阿加莎把他拎到北极绝唱的背上时,斯堪德还是感到了强烈的兴奋。
隔着牛仔裤,斯堪德能够感受到独角兽的体温,它的每一次呼吸都震颤着斯堪德的大腿内侧。一切都很顺利,但北极绝唱一动起来,却差点儿把斯堪德甩下去。所幸,他及时地一把抓住了阿加莎的皮夹克坐稳了。
“花园里地方太小了,”阿加莎扭头说道,“所以起飞时角度会很陡。你可要抓紧了,不然半空里掉下去我就无能为力了。我可不希望如此大费周章最后白跑一趟!”她豪迈地大笑起来,笑声在高楼大厦间回荡。
独角兽退到了公共花园的尽头,然后猛地向前冲去,四蹄踏地,在夏日干燥的土地上越跑越快。斯堪德这才知道,原来独角兽背上会颠这么厉害——就算北极绝唱闹别扭把他甩下去,他也不会怪它。不过,这不是他最担心的,因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早就知道了——每次看混沌杯,这都是他最喜欢的一幕。
斯堪德强迫自己睁开眼睛,好将一切尽收眼底:覆盖着白色羽毛的巨翅徐徐展开,劈开空气,挥动得越来越快。前方的栏杆逼近了,可独角兽还没有离开地面。他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样,直到——
剧烈的颠簸令他翻肠倒肚,他们腾空而起,越过了栏杆,抛下了秋千和长凳,抛下了斯堪德的家——它们已显得很遥远。北极绝唱将额前的尖角指向月亮,斯堪德俯下身子,趴在它的背上,双手紧紧地抓住阿加莎不放。北极绝唱对抗着斯堪德看不见的气流,振翅的声音听起来像在水下悠游滑动似的。风呼啸着掠过他的耳朵,掀起了他的头发。
爬升结束,在夜空中,北极绝唱的翅膀挥得平缓、流畅了许多,斯堪德坐在身份还是个谜的阿加莎身后,甚至感到了些许惬意。他猜不出来她是什么人:她看起来很和气,笑声爽朗,表示抱歉时还会眨眼睛,可她身上还有一种神秘的、危险的气息,她要带他去的地方很可能暗藏着难解的谜题和麻烦。但这些忧虑只在他的脑海里徘徊了没多久,当他望见马盖特海滩上的灯光渐渐远去时,他就只想大喊大叫了——快乐地大叫或恐惧地大叫。独角兽的巨翅不停挥动,他一直也没弄明白自己的感受。
斯堪德很快就记不清时间了,他只能感觉到黑暗和风,以及两条腿下独角兽肌肉的起伏。
“快看下面!”从云层里穿出来时,阿加莎突然喊道。
虽然距离很远,但斯堪德清楚地知道那是什么。映着皎洁的月光,阿芬顿山坡上凿刻出来的白色独角兽闪闪发亮。几个世纪以来,本土人竟然一直称之为“白马”,真是不可思议。直到离岛说出了自己的秘密之后,这白色雕像的来头才终于露出端倪。
为了避免被人发现,阿加莎骑着北极绝唱一直在云层里出出进进,但斯堪德仍然能看清下方的热闹景象。汽车的前灯把大路照得亮堂堂的,山坡上的星星点点都是手电筒的光,人们的影子投射在巨大的白色独角兽身上。这里面有骑手联络官,有警察,有独角兽的超级粉丝,还有想要采访骑手候选人的记者。不过多数还是十三岁的男孩女孩,他们紧张无措,等待着夏至的日出,等待着到孵化场的大门前一试。斯堪德曾无数次地想象过这样的景象:鞋底沾满了白色的岩石粉末,等着飞往孵化场。
“直升机还没来,”阿加莎头也不回地喊道,“很好,咱们能赶在他们前头到达镜崖。”
斯堪德不知道“镜崖”是什么,但当山坡上那头巨大而诡异的白色独角兽消失在后方时,他心里涌起一阵悲伤。他抢先骑上了真正的独角兽,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总比照常起床上学强多了吧。但他一想到留在207号公寓里的肯纳就觉得内疚。他会给她写信的,把什么都告诉她。只要他能成为骑手,只要他能打开……
他们继续飞行,海上的风很大,噎得人说不了话。斯堪德的两只手已经冻僵了,但还好,妈妈的围巾还紧紧地围在脖子上,给他暖意之外,更像一种陪伴。她就在他身边,会保佑他平安无事的。
突然,天鹅毫无预兆地俯冲向大海。斯堪德眯起眼睛,搜寻陆地的形状,但目力所及之处,只有黑暗、海浪,空气里只有咸咸的气味。斯堪德更紧地抓住了阿加莎。他不知道这是要做什么。要潜入海里吗?阿加莎费了这么大劲,肯定不会只是为了淹死他吧?马盖特就在海边,那儿的海水足够深、足够多。他闭上眼睛,听天由命。
但可怕的事并没有发生。以独角兽蹄下喀啦喀啦的声音判断,他们应该是落在了碎石地上。唯一的光源在几米之外,那儿有个小小的木头栈桥,尽头挂着一盏灯。斯堪德低头望见一片布满鹅卵石的海滩,天鹅张着翅膀,两肋疲劳地起伏着,顶得他的鞋子也一动一动的。
阿加莎从独角兽背上跳了下来。“喂,你也下来吧,让它歇歇。”她说着就粗暴地一拽,只听扑通一声,斯堪德重重地落在了海滩上。
阿加莎踏上栈桥,向黑漆漆的大海走去,海滩上的鹅卵石在海浪的冲刷下哗哗作响。她走到栈桥的尽头,一把扯下了那盏灯,带着它折了回来。随着她走近,斯堪德在崖壁上隐约辨认出三个摇曳的身影——另一个阿加莎,另一个斯堪德,另一个北极绝唱。
阿加莎看见斯堪德仰着脑袋,轻声笑了起来:“这里就是著名的渔人海滩。要是心里没谱,靠岸是非常难做到的,因为这些镜崖会像海面一样,映出你的影子。当然,海流也会把船往外推。离岛的水手要训练好多年才能熟练掌握靠岸的技巧。本土人总是觉得他们掌握了我们的所有秘密,但其实,他们知道的只是我们愿意共享的那些。这一点你很快就会明白。”
海浪的冲击声中开始出现另一种声音。借着灯光,斯堪德看见阿加莎绷紧了脸,神色忧虑。
“直升机快到了,咱们没有太多时间了。听着,照我说的做就没事。别担心,跟紧我。”阿加莎此地无银的语气让斯堪德心里发慌,听起来一点儿也不像会“没事”的样子。
经过北极绝唱时,它冲着斯堪德吼了几声。朝着自己的影子走让人感到不安,所以斯堪德一直盯着阿加莎的后背,跟着她走到了悬崖底下。
阿加莎蹲了下去,斯堪德也有样学样。这样刚好能不受海浪声影响听清她的话。
“你听到了吗?”阿加莎轻声问。一开始,斯堪德只觉得一片寂静,但慢慢地,他听出来了:上方隐约有低沉的嗡嗡声。
“那就是孵化场。”阿加莎喃喃地说道,“再过一会儿,本土的直升机就会在崖顶上着陆,把那些骑手候选人送来。”
斯堪德点点头。
“你要做的,就是到崖顶上去,混进去。别让人发现,明白吗?”阿加莎含糊地说道,“要是有人问起,你就说你也是搭‘闪电号’来的。”
“闪电号?”
“骑手联络司以圣诞老人的驯鹿为直升机命名,叫‘闪电号’。嗯,我猜有些玩笑的意味吧。总之,‘闪电号’的飞行员是我朋友,她会把你加进名单里去的。”
“好的。”斯堪德干巴巴地应道,他的勇气已经开始消散。“天鹅会送我上去吗?”
“别冒傻气,我们得走了。我这样跑去本土可不是合法合规的。”直升机的呼啸声越来越响,阿加莎的耐心越来越少。但斯堪德必须在她离开之前弄明白一件事。
“你到底为什么要带我来这儿呢?我还是不懂!”
阿加莎闭上眼睛,但旋即睁开,说道:“你妈妈托我照顾你。”
斯堪德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什么?可是她——她已经去世了。我出生后不久她就去世了。”他知道这是事实,但还是不愿意说出来。
“是很久以前的托付。”阿加莎伤感地笑了笑,“那时和现在很不一样。”
“可你怎么会认识她呢?”斯堪德有些绝望了,“你是离岛人啊……对吧?而且,如果这是真的,你去年为什么不帮肯纳呢?”
一架直升机盘旋片刻,在崖顶着陆。阿加莎没理会斯堪德的问题,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石头里嵌着金属梯蹬,”她把灯拿近些,敲了其中一根,又敲了靠上的一根,“这样爬上去就行。”
斯堪德重重地咽了口唾沫。好吧,为了孵化场的大门。
“听我说,斯堪德,”阿加莎不住地望向天空,加快了语速,“你看见混沌杯赛场上的织魂人了吧?当时你看比赛了吧?”
“看了,”斯堪德咕哝道,“人人都看了。”
“离岛一如既往地想淡化处理,但这次织魂人现身,似乎另有隐情。这样大摇大摆地出现在公开场合,不怕被抓吗?织魂人肯定另有所图,只是我还猜不出是什么。现在,织魂人拥有了世界上最强大的独角兽——混沌杯冠军,所有人都没有安全可言了。”
阿加莎眉头紧皱,神色黯然:“要是有人跟你说,织魂人不会打本土的主意,那必定是自欺欺人。你也看见织魂人指着摄像机了。那绝不是偶然,那是一种威胁。”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为什么单单要告诉我呢?”斯堪德追问,“在这届混沌杯之前,我都没听说过什么织魂人。”
“因为我觉得你成为骑手之后,也仍然会关心本土。我一直在观察,我认为你就是这样的人,以后也会是这样的人。你是与众不同的,斯堪德。你有一颗善良的心。你比我勇敢。”
“不不不,我一点儿也不勇敢!”斯堪德连忙否认,“如果你需要的是坚韧不拔的候选人,那应该带肯纳来啊,她才是——”
阿加莎猛地抬起了头。直升机的灯已经照亮了夜空。“我得走了,不能被他们发现。真抱歉,得留你自己在这儿了,希望有朝一日还能再见面。”
“我也希望如此。”斯堪德说。他是真心实意的。不管阿加莎是不是看错了人,选错了人,此刻他已经到了这里,不然他还在207号公寓里睡觉呢。
“噢,我差点忘了!”阿加莎从口袋里翻出一个小玻璃罐,“这个给你。可能用不上,但有备无患。藏好了。”斯堪德本想看看里面装着什么,但阿加莎一催,他瞥了一眼就连忙塞进了裤子口袋里——那好像是稠腻的黑色浓浆。
一架直升机在上方盘旋,阿加莎和斯堪德连忙低下头,更紧地贴住了崖壁。“快走吧,”斯堪德看见阿加莎的脸上露出了恐惧,于是催促她离开,“我能搞定的。”
“我深信不疑。”阿加莎眨眨眼睛,然后就提着灯跑过了海滩。她跳上北极绝唱的背,挥手跟斯堪德道别,然后一扬手把提灯扔进了大海里。海滩陷入了全然的黑暗。
又有一架直升机呼啸着飞过,在崖顶着陆。留给斯堪德的时间不多了。他深吸一口气,向上爬去。
然而,他刚爬了几级,就听见下方传来愤怒而强硬的吼声:“下来,举起手来!”
海滩上突然一片大亮。阿加莎和北极绝唱被几头独角兽围了起来,那些骑手都戴着银色的面罩。阿加莎和北极绝唱奋力突围,斯堪德却只能无助地看着,吓得浑身都僵住了。
三个银面骑手从独角兽背上下来,一把拽下阿加莎,把她掼在地上。北极绝唱随之嘶鸣。阿加莎和北极绝唱遭到四元素——火、水、土、风——的联合攻击,倒在了布满鹅卵石的海滩上,一动也不动。
斯堪德忍住了惊恐的尖叫。他很想下去帮忙,但他也知道,自己绝不是那些银面骑手的对手。斯堪德明白自己这么挂在崖壁上一定很显眼,于是越爬越快,总算登上了最后一级梯蹬。他希望阿加莎和北极绝唱只是受了伤,而不是……他不敢想下去。斯堪德往前一扑,像肚皮着地的企鹅似的,落在了松软的草地上。
他站起来,掸掉身上的灰尘,也尽量掸掉之前的痕迹:骑着一头违法违规的独角兽从本土飞来,目睹了逮捕现场,还爬了这么高的悬崖。他很幸运。周围到处都是人,破晓前的晨光里,孵化场门前的队伍清晰可见,一直排到了野草横生的崖顶中央。斯堪德走到了队伍末尾,心想这未免也太顺利了。
“站住!”
斯堪德心里一紧,只见一位年轻的女士走了过来。她身穿黑色的衣裤,外披一件黄色短夹克。这是骑手的标准制服:黑裤子、黑短靴、黑T恤,夹克的颜色随元素、季节而定。斯堪德咽了口唾沫,装出自然淡定的模样。但其实,这是他迄今为止最不寻常的一夜。
“你是乘哪架直升机来的?”她问,“我好像没核对过你的名字。”
“噢。”斯堪德来了个大喘气,头上冒出汗来。驯鹿的名字,哪一个来着?他在心里哼起《红鼻子鲁道夫》那首歌的开头,六月里唱这个实在太奇怪了。他一个一个地回想——彗星与丘比特,雷与——“闪电!闪电号!”他暗自感谢阿加莎,并且希望自己的脸不要太红。
“你叫什么名字?”这位骑手很不耐烦。
“斯堪德·史密斯。”他的声音哆哆嗦嗦的,“史密斯”说了两遍。
骑手低下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展开,奇迹般地找到了他的名字,然后打了个钩。斯堪德盯着她的铅笔发愣,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就这么混过去了。
“还傻站着干什么?”骑手责备道,“排好队,别挤,也别走开。马上就日出了。”她转过身,头发拂过她的肩膀,斯堪德看见那黄色衣领上别着的元素徽章——金色火焰——闪闪发亮。
他站在队伍末尾,终于敢朝远处望望。崖顶上很快就热闹起来,排在前面的人都挤在绿色土丘的阴影里。他听说有些十三岁的岛民会提前几天赶到这里,安营扎寨,以便作为第一批候选人去尝试打开大门,接近里面的独角兽。
孵化场孑然而立,就像一座巨大的坟包。晨光里,它长满青草的顶部和两侧朦朦胧胧的。从斯堪德所在的地方望去,土丘的一侧嵌着花岗岩,两边亮着灯笼。那就是孵化场的大门,它看起来非常古老,紧紧闭合着。
另一个身穿黑衣的骑手把斯堪德往前推了推,让他紧贴着前面的人,他呼的气似乎都能喷到人家脖子里了。到处都是窸窸窣窣的低语声。斯堪德有些紧张:那些金属大鸟似的直升机就停在悬崖边,等着把那些没能打开大门的失败者送回本土。
“哎哟!”有人撞到了斯堪德。他转身一看,原来是个女孩。她的皮肤泛着深橄榄色,棕色直发及耳。她也盯着斯堪德,厚厚的刘海遮住了额头,深色的眼睛射出冷峻的目光。她没有道歉的意思。
“我是博比·布鲁纳,”她歪着头说道,“真名是罗伯塔。但你要是敢这么叫我,我就把你推到悬崖底下去。”这听起来不像是开玩笑。
“好的。那,呃……我是斯堪德·史密斯。”
“你没去白色独角兽那里吧?我没见过你。”她眯起眼睛,不放心地打量着他。
斯堪德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自如。“我向来都是躲在人群里,不怎么出挑。”这倒也不是谎话。
“我刚才听见你说你是乘‘闪电号’来的?”
“是啊,怎么了?”斯堪德很戒备地说,可他说的根本站不住脚——连脚趾,甚至脚趾底下的痦子都站不住。“你盯着我干吗?”
博比耸了耸肩:“知己知彼,总可以吧。”斯堪德瞥见她握紧了拳头,大拇指上还涂着紫色的指甲油。“但这不是重点,”她说,“重点是,你不是乘那架直升机来的。”
“我是啊。”斯堪德觉得脖子上直冒汗,还好有围巾遮着。他紧张地调整了下背包。
“你不是,”博比冷冷地说,“因为我是乘那架直升机来的,根本没见过你,也没听说过斯堪德这个名字。”
“那又——”
博比举起手掌,差点儿踫到斯堪德的鼻子。“别再说什么‘躲在人群里’了,我的记忆力好得就和用照相机拍照存证了一样,当时直升机上只有四个人。哦,你脸红了。”
恐慌席卷全身,斯堪德知道自己脸上的恐慌肯定很明显,因为博比把手收了回去,插进了口袋。“我才懒得管你是怎么来的,”她耸耸肩说,“我在意的是你为什么撒谎。”
“我……”斯堪德正要解释,眼角瞥见了一丝亮光。太阳徐徐升起,将天空染成了粉红色。
“要开始了。”博比喃喃自语道。她转过身去,淡然地望着欢呼的队伍。孵化场的圆形大门即将打开,迎接本年度第一位新骑手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