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法国的阿维尼翁戏剧节,我想国内许多戏剧爱好者都不会陌生,近几年也陆续有中国艺术家的作品去到那里演出。这个成立于1947年的戏剧节,历经半个多世纪以来艺术家和观众的滋养,是和爱丁堡艺术节齐名,世界上最有影响力的表演艺术盛会之一。其举办地,位于法国东南部的阿维尼翁(又译亚维农),是座历史名城。14世纪时,历任教皇曾在此居住,在天主教的发展历程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老城区在1995年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并在千禧年荣拥“欧洲文化之都”的称号,在古迹名胜众多的法国观光版图中亦占有一席之地。
△阿维尼翁老城区的古城墙
△阿维尼翁教皇宫
阿维尼翁常住人口只有区区10万,国内大城市的两个体育场就能轻松装下,而到了每年7月戏剧节期间,小城的流动人口激增,展现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来自法国和世界各地的专业剧场人、戏剧爱好者和游客们蜂拥而至,一同在这座法国东南部小城迎来一场属于戏剧的盛夏。据官网统计,总预算约为1300万欧元的戏剧节为阿维尼翁这座城市带来的经济效益则高达2300-2500万欧元,十分可观。
△阿维尼翁戏剧节期间人头攒动的街巷
和爱丁堡一样,阿维尼翁的节目分IN (对应爱丁堡的International Arts Festival,即国际艺术节)和OFF (对应Fringe,即艺穗节)两大板块,简单来说前者是邀约制,后者则更偏自由放养。IN集中了大戏和大牌导演,对观众而言踩雷机会少,安全系数相对较高,而OFF则更多样散漫,有很多年轻艺术家来此一试身手,踩雷在所难免,但同时也伴随惊喜,以及更低廉的票价。除了剧场节目,戏剧节也举办各类讲座和展览,让观众的艺术体验更完整丰富。
△《奥德赛》演出谢幕
2019年IN作品,导演布朗蒂娜·萨维提耶(Blandine Savetier),同时也是2018年中国大戏院开幕演出季开幕大戏《雪》的导演。
2019年7月,在参加完曼彻斯特艺术节后,我接着到了阿维尼翁,这是相隔15年我第二次到访这座城市。记得第一次是2004年秋天,当年我正在法国留学,趁着一个长周末从所在的城市格勒诺布尔搭火车去南部玩。11月的阿维尼翁已经非常冷了,体感温度很低。记得到的时候正值傍晚时分,老城的街道上不见半个人影,狂风大作,蜡黄的路灯照着斑驳的石墙,仿似落入了中世纪的欧洲,有种莫名惊悚感,和戏剧节期间简直有天壤之别。
△阿维尼翁的晚霞
散场后遇此情此景,心情又好了几分。
选择7月去阿维尼翁当然是为了看戏,提前选好的节目单大多是IN的剧目,也顺带看了两部OFF的戏,整体节目质量上乘,特别是搭建在古建筑中的舞台,融为一体的环境因素为观戏体验大大加分。然而值得一提的是,相较爱丁堡或欧洲其他戏剧节,阿维尼翁存在明显的语言壁垒,法语剧目往往不带英文字幕,工作人员的英文水平也不是你能想当然的那种,所以对于不识法语的国际观众会有相当大的挑战,但也许这也是阿维尼翁的一种独特魅力吧。
△阿维尼翁戏剧节主场地之一教皇宫
开演前,整齐的坐席静待观众入场。
△教皇宫散场
观众有序离席,戏剧节期间,几乎每场演出都是满座状态。
在全球各大艺术节取消声此起彼伏的2020年,虽然阿维尼翁戏剧节组委会曾一度表示戏剧节照常举行的意愿,但最终还是未能幸免。没有了艺术节,这个欧洲的夏天注定是寂寞的。所以趁此寂寞的当口,想和大家一起回顾下2019年我在阿维尼翁看到的一些个人比较有印象的戏,权当怀念。
1.《地方》( Place )
法语作品,无字幕。很欣慰基本看懂了,可能因为主题是围绕自己特别感兴趣的身份认同,很容易看进去。戏里讲了一个伊拉克女孩,因为两伊战争,年幼时就跟着家人背井离乡来到法国生活,几乎忘了自己的母语,如今操着一口流利法语的她,正面临“我到底是谁?”的种种身份困惑。其中有几段关于女孩为了申请入法国籍时的对话场景尤其生动,譬如当她被问到:“你想做法国人吗?”女孩不假思索答:“想。”对方又接着问:“那你愿意把自己一听就知道是伊拉克人的名字改成一个更普遍的法语名字吗?”女孩想了想,答:“希望不要。”值得一提的是,该戏编剧兼导演塔玛拉·阿尔·萨迪(Tamara Al Saadi),她本人就是伊拉克裔法国人,毕业于著名的法国政治明星摇篮(巴黎政治学院Sciences Po)。
2.《智胜恶魔》( Outwitting the Devil )
阿库·汉姆(Akram Khan)舞蹈作品,无字幕,演出地点:教皇宫。看完这部作品,我只想说一句:天才就是天才,谁让老天赏饭吃,没办法啊。然而,这一轮演出却遭遇到前所未有的挑战。首演当晚,主演之一安德鲁·潘(Andrew Pan)受伤被直接送往医院,演出被迫中断。我看的是第二场,演出开始之前,阿库·汉姆特地上台和观众聊了两句,他说他有想过不如就此取消吧,但因为这里是教皇宫,是个神圣的地方,所以决定拿出勇气直面挑战。解决方案是请舞团一位和他长期合作的教练,连夜学习所有舞步,第二天临时顶上。而作为观众的我,压根没有看出当晚的演出中哪一位是代班舞者。
△《智胜恶魔》完美谢幕
3.《外》( Outside )
俄罗斯传奇导演基里尔·塞雷布连尼科夫(Kirill Serebrennikov)致敬中国已故年轻摄影师任航的作品,俄语对白,带少许中文,配法语和英语字幕。这部作品穿插着各种裸露、美好与悲伤,和任航的作品一样。这可能是2019年在阿维尼翁看的所有戏里最让我惊喜的一部,完全值得多花4.5欧元,搭个大会班车去隔壁城市的分会场再看一遍。
△阿维尼翁戏剧节期间,接观众去隔壁城市看戏的大巴,车窗上方电子屏中出现的不是一般的线路号码,而是剧场和戏的名字。
4.《戏剧的历史Ⅱ》( Histoire(s)Du Theatre Ⅱ )
本届戏剧节我个人非常喜欢的一部作品,从题目可知,这好像是一个系列的第二部。没错,该系列始于2018年,首部的导演是中国观众熟悉的瑞士导演米罗·劳(Milo Rau),去年他传棒给刚果编舞家和导演福斯汀·林耶库拉(Faustin Linyekula),带来这部充满个人色彩的作品。故事讲述“扎伊尔国立芭蕾舞团”的创立与发展历程,难能可贵的是,戏中三位主演都是当年的创团演员。从他们的个人经历投射出整个国家的历史变革:从比利时的殖民统治,到蒙博托的独裁时期再到今日刚果。比利时根特剧院(NTGent)是这部作品的联合制作方,这家剧院立意于未来,旨在向观众提问并激发多元观点,希望通过戏剧发起社会讨论。这一点从剧院涂鸦式的logo设计就能嗅出,气质非凡的NTGent,十分值得关注。
5.《蜜蜂共和国》( La Republique Des Abeilles )
一个小时讲完了蜜蜂的一生,并向观众传达蜜蜂所处的危险环境,环保教育意义满分,是一部非常可爱的给年轻观众和儿童看的小戏,灯光设计极美。散场后,场外还有蜂蜜花粉的品尝,有趣的互动体验很赚人气。
《蜜蜂共和国》演出衍生品展示
6.《格拉玛 哈瓦那的长号》(Granma.Les Trombones De La Havane )
来自炙手可热好多年的里米尼记录剧团(Rimini Protokoll),这部作品也是个人2019年阿维尼翁的最佳之一,可能是因为自己去过哈瓦那,对剧中出现的很多画面都深有感触。由于住房短缺问题,在哈瓦那,祖孙同住现象非常普遍,该作品的重点即围绕祖孙间的“跨世代对话”。讲座式的表演,举重若轻的表现手段,由四位来自哈瓦那的年轻人呈现出来,特别真实,而波澜壮阔的古巴历史也自然被全盘托出了。
△《格拉玛哈瓦那的长号》谢幕
当晚的演出把我成功带回那年3月的哈瓦那,一个人,一杯mojito。
7.《玛夏》( Maja )
唯二看的去年OFF的戏,在有“半个IN”之称的叫“共厂”(la manufacture)的场地,是一部超级暗黑的儿童剧。本着越暗黑越快活的宗旨,这个戏也上了我的榜单,其中透过蒙太奇般的重复、回放、慢镜头来体现童年阴影和心灵创伤的方式,尤其聪明贴切。
8.《武松》( Wusong )
新传奇(台湾“当代传奇”二团)的小戏,用剧团自己的话来说:这是一部“爽片”。是不用动脑的感官享受。在这个“看着不累”就是对作品的大褒奖的时代,我想为“当代传奇”鼓掌,尤其是在如何有效输出中华文化的层面上,我想这部戏达到了目的。
2019年我在阿维尼翁待了差不多一个礼拜的时间,几乎看的每部作品都是满座。听法国同事说,参演的大多法国剧目其实在阿维尼翁之后,都会回到地方上或再去全国巡演,而票价一般都会比阿维尼翁便宜不少,但还是有不少观众选择特地跑来阿维尼翁看,因为这已经多多少少变成了一种自带荣光的经历,而作品本身只是这份经历的一个组成部分,并非全部。
既然如此,那,期待不久的将来现场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