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一统天下,吞并六国,气吞万里。但是谁也没想到,这就是个梦魇。秦王朝十五年,新莽也十五年,你会发现历史开了个大玩笑。生活之中往往也有这个现象,比如说大红大紫的事物,瞬间就灰飞烟灭。咱们看广场舞上,还有几个人在蹦跶鸟叔的那个骑马舞?你会发现现在没有太多的人注意他了,但是若干年前,骑马舞可是极其风靡,往往这个社会就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政权也如此,秦始皇一统天下花了十年,但是他的天下才维系了十五年。为什么秦坐不稳天下,十五年就完蛋,楚汉相争四年,最后公元前202年刘邦一统天下?原因大家都知道,秦末农民战争,陈胜、吴广起义。这个话说得不错,但是不全面。今天学者大部分认为,陈胜、吴广的确是农民,刘邦、项羽可不是,所以说阶级矛盾使得秦灭亡好像有夸大之嫌。今天大部分的学者认为,与其说秦灭亡在农民战争手中,还不如说秦灭亡在反秦势力手中,这是复杂的社会矛盾使然,其实道理也很明显。
秦始皇嬴政像
第一条,秦政权建设犯了一个大忌讳,咱们称之为操之过急。操之过急是很麻烦的,方向是对的,是好事,但是超乎了人们的承受力、饱和度,最后有可能物极必反,秦始皇认为人心只能靠两样东西来维系,一个是赏,一个就是罚。这是法家思路,儒家的那些东西靠边站。当然秦政权也一定程度上用了儒家思想,吸纳是有的,但是它治理老百姓靠的是大棒加蜜糖。关键是老百姓要不吃这一套了呢?“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拒之”,最后陈胜、吴广起义的时候,陈胜说:“等死,死国可乎?”大不了就是死,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最后老百姓只能是孤注一掷。而且秦的政权建设中,郡县制是有利的,关键是郡县制度是对谁有利?这个时期不是对老百姓有利,而是对秦朝统治者有利,你的命令能上传下达,你能实现财政政令的统一,可是老百姓不行。所以秦始皇根本没想到老百姓还有个饱和度的问题,操之过急。
我们看刘邦就要好很多,刘邦掌握政权的时候,他的确知道郡县制是个好东西,但是他也知道操之过急要完蛋。那个分封制度也未必全恶劣,所以刘邦一上来,搞了一套他的分封。郡国并行虽然说有很多弊病,但是它能在很大范围内团结群众,尤其是团结反秦势力。举一个例子,大家知道韩信。刘邦和他分兵两路,韩信去打齐国,打下齐国之后韩信的奏报来了,刘邦在干吗?和项羽打仗,刘邦看到奏报鼻子气歪了,韩信说齐国难治理,您让我治理好的话,封我为假齐王行不行?因为这地儿民风彪悍。刘邦一琢磨,我命都快没了,你不说帮我,还想当王,门儿也没有。这个时候张良、陈平告诉刘邦说,你别这样,这时候的韩信可不是当时的花儿乞丐,现在的韩信是万人敌的大将,手握重兵,他要是造反,你吃不了兜着走。刘邦如梦初醒,你不是要当假齐王吗,我封你为真齐王。刘邦非常高明,他在现实利益面前马上能改变自己的策略,这人一点也不轴。
湖北云梦睡虎地秦墓竹简
所以我们说,秦操之过急恐怕是灭亡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而另外一条,秦团结人心的工作并没有做到位。比如说当时就有一个梦魇式的咒语,叫“楚虽三户,亡秦必楚”。 楚国有三个大姓,当然有人说这里三户可能是虚指。楚是被秦给灭掉,但是最终端了秦人老巢的是刘邦、项羽,是陈胜、吴广,这都是楚人。而且楚国更强大的不只是说它的军事力量,还包括它的文化力量。咱们看汉初,基本是一派楚风,包括楚服,楚国的社会习惯,乃至楚国的道家思想,在汉初历史舞台上特别鲜明。而秦统一人心的工作就没有到位,这下工作就交给了谁呢?就交给了刘邦、项羽,可是项羽身上带有贵族的成分太多,刘邦就要少一些。刘邦出身于亭长,这个亭长今天说是街道居委会主任、村委会主任,属于下层官吏。有的人提出说汉家基本是布衣形象,刘邦是亭长出身,韩信花儿乞丐,樊哙贩夫走卒,萧何郡县小吏,唯独一个贵族出身的是张良,这个比例已经够低的了,所以刘邦一帮领导人马基本是布衣卿相。布衣卿相是有好处的,一方面顺应了历史发展趋势,战国以来的趋势就是贵的没落和贤的上升,这完全符合历史趋势。另外一方面,就是这些人来自民间,懂得社会疾苦,也知道这些理论哪个对、哪个不对,他有辨别力,事实胜于雄辩。所以这些人走上了历史舞台,开创了汉家布衣卿相的局面。
公元前202年刘邦一统天下,项羽已经死掉了,刘邦一个一个地剪除了异己势力,把与自己离心离德的异姓王都收拾了,汉家天下初定,但是他面临着一个心腹大患,这个大患是谁?是匈奴。我们说这个民族很古老,匈奴在中国历史上至少有三四千年,大学者王国维先生曾经考证过,匈奴可能就是金文中提到的猃狁,典籍中提到的 鬻,这和匈奴是一声之转。 匈奴是北方一个很彪悍的民族,在战国时期逐渐走向统一,出现了一个著名的人物,就是冒顿(读作mò dú)单于。统一之后,匈奴的力量非常强大,一度扰边。秦始皇也不弱,派大将蒙恬修筑长城,防范匈奴,捍卫河套,使得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秦的金戈铁马的确是不得了,把匈奴都驱逐于国门之外,这个是汉朝人所梦寐以求的。
汉高祖刘邦像
可是秦的政权很快崩溃。咱们知道那个故事,公元前210年,秦始皇崩于沙丘平台,在巡狩天下的过程之中,秦始皇死在道上,这时候赵高、李斯秘不发丧,然后篡改遗诏,立的是小儿子胡亥,罢黜了长子扶苏,并令扶苏自尽。当然今天北大公布的竹简《赵正书》说,其实秦始皇就是想把皇位给胡亥。应当说废扶苏立胡亥,还是有一定逻辑的,这个时候扶苏在哪儿呢?其实就是在西北防范匈奴。 我们看这个时间段,匈奴是心腹大患。
秦崩溃,汉建立,汉的军事力量的确不如秦。刘邦一仗一仗可算打败了项羽,歼灭了许多异己诸侯,可是他高估了自己的力量,在公元前200年和匈奴较量过,在哪儿呢?白登,在今天山西大同周围。这一仗刘邦败得落花流水,如果不是买通匈奴的王后,自己性命休矣。此后再也不敢和匈奴言战,于是和亲吧,我用珠宝金玉、歌儿舞女,乃至宗室公主(这未必是亲的)去和亲。通过和亲政策这种屈辱的邦交来维系暂时的和平,没办法,谁教汉初羸弱,不仅是经济羸弱,军事力量也羸弱。匈奴甚至蹬鼻子上脸,咱们看《史记·匈奴列传》,有这样的故事,当时匈奴大单于信来了,写给谁呢?刘邦、吕后已死,写给汉文帝。这个匈奴的国书也气人,你汉朝的国书一尺,结果它多了二寸,一尺二寸。汉朝的国书说“皇帝敬问匈奴大单于无恙”,结果他回复的国书“天地所生,日月所置,匈奴大单于敬问汉皇帝无恙”。这是在汉廷叛徒太监中行说(读作yuè)撺掇下干的,目的是气死你。
匈奴给吕后的信,内容更可气,他说匈奴单于我死了夫人,而听说吕太后你死了丈夫,我觉得咱们俩挺合适的,咱们就这么凑合凑合,你看好不好?这是极尽羞辱的言辞,汉廷一看书信勃然大怒,吕后也气不打一处来,认为是奇耻大辱,于是下廷议,臣子们讨论。当时有人提出应当杀尽匈奴,这个人是樊哙。咱们知道樊哙赳赳武夫,他说,给我十万将士,我打他个落花流水。但是也有人站出来劝道,你别这么说,别逞强,别忘了高皇帝的白登之围,你樊哙比得了高皇帝吗?以后再敢言战,你就是汉家的敌人。这是季布的话。咱们都知道千金一诺,这个季布非常有韬略,而且有他的地位,原先给项羽出主意,后来刘邦通缉他,又赦免了他,而且委以重任。这个季布就说过,“夷狄譬如禽兽,其善言不足喜,恶言不足惧也”,匈奴非汉种,他们说的好话你也别高兴,说的坏话你也别害怕,该干吗干吗所以还是乖乖地推行和亲政策。
历史学家翦伯赞先生有篇文章叫《内蒙访古》,他亲自考察了内蒙古许多地方,得出的结论,这个和亲政策其实在客观上促进了当时汉匈民族之间的交融,而他采取的成本,要比打仗低很多。翦先生的说法也有很大的道理,汉兴六十余年,采取的是休养生息的政策,对匈奴的政策基本上是和亲,通过这种方式化解尽可能多的矛盾。匈奴可能扰边,汉朝也能及时处理,没有大仗发生。但是毕竟这还是一个心腹大患,重任就留给了汉武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