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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没有开始的开始

历史不会成为不曾存在的过去,

它在许多地方秘密地留下自己的刻痕。

万物皆有始,所有的历史,都要从开头讲起。但历史叙述的困难,恰恰在于我们很难确定它的缘始。世界充满不确定性,其中最大的不确定,就是历史是怎样开始的。我们既不知道宇宙的空间起点,也不知道历史的时间起点。时间是否真的有一个开始?我们的艺术史,是否也有一个明确、唯一的起点,让我们的祖先,从此开启了美的历程?我们说,中华文明与艺术的历史源远流长,那个很远的“源”,到底在什么地方?这些似乎不只是史学可以回答的问题,而是哲学应该回答的问题。在古代中国,文史哲不分家,史学和哲学的关系尤为紧密。有人说,我是谁,从哪来,到哪去,这三个问题是哲学的重要命题,早在战国时代,楚国三闾大夫屈原在长诗《天问》里,就写下了这样的发问: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

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冥昭瞢暗,谁能极之?

冯翼惟象,何以识之?

不知是否有人统计过,《天问》里,总共包含了多少个问题。《天问》,就是由问题组成的长诗。屈原这个诗人,简直就是一个“问题青年”。但《天问》之问,是从最基本的问题开始的——邃远的古代历史,是谁传递下来的?天地没有形成以前的状态,如何能考察清楚?宇宙明暗混沌的时代,谁能探究明白?元气充盈的虚拟之象,通过什么才能把握?诗人试图通过这些提问去探索世界的本源,《天问》一诗,是一首关于历史、关于哲学的诗,一首哲学性的史诗,它的意义,远远超出了文学。但在这样的问题面前,像屈原这样杰出的诗人也束手无策。无论多么伟大的诗人,多么渊博的学者,放在历史、宇宙的尺度上,也只是一粒微小的尘埃,风吹即逝,只有天地、宇宙、岁月永恒。

从某种意义上说,历史更像是一个悖论。我们存在于时间中,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已经过去的事情,我们无法亲身体验。我们的经验、记忆、目光,都无法触及历史的神秘开端,而史学(包括艺术史)的使命,恰恰是与时间对抗,去探寻有关过去的真实消息。历史学家的责任,就是不断向过去发问。北京大学教授罗新先生说:“历史是人类精神的基本构造,是人类的思维形式,离开了历史就不会有人类的思维。” 我们的思想、观念,都是经过历史的累积,一点一点地生成的。我们的思维、情感,甚至行为方式,也都是在历史中逐渐沉淀的。在中国人的心中,历史被认为是与真理相关的事物。屈原说,“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孔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 可见“道”之珍贵,求索之艰难。“道”,是一条难以抵达的道路,它包含了世界的本源和运行的真理。

天地间不可解的秘密,上古的先民们都交给了神话。所以,《山海经》里,记录了盘古开天、女娲造人、伏羲创八卦文字,为没有开始的历史,赋予了一个开始,也为中国的艺术史提供了一个源头。中国艺术史的书写,历来围绕考古展开,但神话无疑是艺术史的一个重要推手,因为越是模糊的过去,越能够刺激人的想象,越让人产生神秘感。没有了想象力与神秘感,也就没有了艺术。

我的朋友张锐锋说:“历史不会成为不曾存在的过去,它在许多地方秘密地留下自己的刻痕。” 神话,就是这样的刻痕之一。因此,破译神话的秘密(包括《山海经》《淮南子》等记载古代神话的文献),也成为我们探索艺术起源的途径之一。神话看上去荒诞不经,但它们并不是唯心的。并非所有荒诞的想象都能成为神话,神话是经过筛选、经过沉淀的。它们之所以跨越万年光阴依然清晰如初,其中一定包含着某些必然的因素——神话里浸透着中国人的世界观、生命观。对此,我在第三章《神话时代》中还要详说。迈克尔·苏立文先生在《中国艺术史》第一章写道:“一个民族的起源传说往往暗示在他们看来什么才是至关重要的。这个故事(指盘古开天——引者注)也不例外,它表达了中国人一个亘古的观点:人不是创造的终极成就,人在世间万物的规则中只占据了一个相对而言无关紧要的位置。事实上,这只是一个历史记忆。与壮观瑰丽的世界和作为‘道’的表现形式的山川、风云、树木、花草相比,人实在是微不足道的。其他任何文明都没有如此强调自然的形态和模式,以及人类的恭顺回应。” GqIsMcY3XHtnoAhZi6vIW49PsZAexi9UDxo/XkcRRfW539FY3f411evxokFZDma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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