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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张大志神情沉静，但还是难掩憔悴，胡子也稍微长了些。这是朱克坚走进留置室后的第一印象。

“张大志，你和齐九天之间那些事儿，想清楚没？”

“不知道朱主任还有啥要求，我一定好好配合。你布置的作业题，我都思考了。”

“行了行了，我今天不跟你绕弯子。齐九天要对你说几句话。”

“我大哥？”张大志立刻朝门口看去，“他在哪儿？”

“这里。”朱克坚打开电脑视频，将屏幕对着张大志，“你自己看吧。”

张大志正琢磨朱克坚什么意思，怎么今天这么有底气，只见齐九天出现在屏幕上！

“大志啊，没想到，咱兄弟俩在这种地方，以这种方式见面。”刚说这几句，齐九天苍白的脸颊上，已然流下泪水。他停下来，用纸巾擦了下眼睛。

张大志的眼圈发红，双手紧攥，嘴角抽搐。

“兄弟，对不起，我跌倒就跌倒了，还把你也给拽进来。我的梦，已经碎了，你对我的期待，也注定烟消云散！这几天，在组织教育下，我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向组织如实交代了违纪违法的那些事儿。现在，我真是好后悔。”

张大志眼里的火焰，像突然被泼上凉水，一下子变得暗淡无光。

“大志，审查组同志跟我说，你不配合，还在兜圈子。我听说后，心情更加沉重。说句掏心窝子的话，这么多年你对我的好，对老太太、对我姊妹们的照顾，我都铭记在心。你是把我当亲大哥，这么做我很理解，是不想出卖我。这份情，我领下了！”说着，齐九天双手相扣，作揖答谢，“大志兄弟，尽管我犯了严重错误，不过目前还是一名党员，是党员便不能再欺骗组织。你也帮我个忙，把咱哥俩之间的金钱交往、你帮我办的那些事儿，包括栾笑、果果的事儿，还有给我钱的事，都跟审查组说清楚吧。你认错态度好，也是在帮我减轻处罚，能少判一年也好啊！”

张大志脸色惨白，神情绝望。

“大志啊！”齐九天突然大声哭起来，“今生今世，我欠你的，没法偿还了。来生来世，咱们再干干净净做兄弟，堂堂正正做人，好吗？”

几番哽咽之后，齐九天长叹一声，瘫软在椅子上。

“哥……哥啊！”张大志像是突然失控，发疯似的，离开椅子，扑通一声，对着电脑屏幕跪倒，哭了起来，“大哥啊，你跟他们说，那些事儿都是我干的，跟你没关系。咱们结拜的时候，不是说过吗，有难同当，有福同享？”

他歪头冲着朱克坚喊道：“小朱……不，克坚同志，我跟齐书记，真的是磕过头的兄弟。我们哥俩，情深义重，他所有的错，都是我引唆他干的，没有我，他也不至于犯这么大的错。我进监狱，他就该没事了吧？他可是一个难得的人才啊！”

朱克坚绕过谈话桌，把张大志搀扶起来，让他重新坐在椅子上。

“张总，你够义气。我办这么多案子，还没遇到过像你这样，硬是替人扛着的，这让我很佩服。但你有没有想过，你对齐九天，都是帮了些啥忙啊？表面看，你们兄弟情深，实际上，你是非不分，一味投其所好，是在帮倒忙啊。正是你，给他开了个坏头，让他在错误道路上越走越远，最后一发不可收拾。刚才，齐九天也讲了，他已经如实交代。你俩要是真朋友，就该尊重他意愿，真心配合，把事情讲清楚。”

“克坚同志，我能不能……再看一遍，再看看我哥……”张大志毕竟老江湖，尽管已经声音哽咽，但慌乱中竟然还保持一丝冷静。他突然想，视频会不会有猫腻？

“好吧。”朱克坚点头，再次播放视频。他一边看着张大志聚精会神的样子，一边在内心里暗暗佩服江镇澜。一段视频，恰如一道诏书，令坚守内心城池的张大志放弃抵抗，举手投降。

再看一遍，张大志真的相信齐九天全招了，一时瘫倒在椅子上。

“你先喝口水，平复下心情再说。”

张大志接过水杯，喝了一口，然后把头深深低了下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抬起头来，已是泪流满面。

张大志刚认识齐九天时，齐九天还是青平教育学院的院长。当时，盛达公司在青平已是知名企业。张大志从进入建筑业，就坚定一个信念：没有过硬的质量，肯定走不到底。所以他一直把质量和信誉作为企业的生命，他们开发的地产项目，多次获得安海省级精品工程奖。

“当然，我还有个信条，那就是：没有铁打的关系，便办不成事。现在社会就是如此嘛。当时，青平教育学院正在加大投资搞基建，我很想接近齐书记，好承揽一些工程。你质量做得再好，也得有机会啊。”

“你打的主意，其实是围猎人家。”

“别这么说，想接近他倒是事实。”张大志摆摆手，“一开始，恐怕没有一个正经生意人是想去坑人的，不然还能在生意圈里混吗？当时我只是想，结交管用的人，对企业发展能帮上忙的人。”

在齐九天身上，张大志下足了功夫。

听说齐九天带有知识分子的孤傲，一般人不放在眼里，很难接近。共产党的干部，凡是起来的，哪个容易，谁不爱惜自己羽毛？只有以他们能够接受的方式，才能走近他们。于是，他想出个题目，以盛大公司名义，向青平教育学院捐赠研究专项基金三百万，赠送相关图书一万册，还提出不搞捐赠仪式，也没必要宣传。

副院长汇报这事时，齐九天感到好奇：“给他打个电话，转达我的意思，仪式，还是要搞一搞嘛。”没想到张大志再次拒绝，只提了一个请求，请九天院长方便时，能到盛达公司指点一下。过了没几天，齐九天去图书馆，看到张大志捐赠的图书，没想到都是当今科学界特别是物理学界研究前沿的书目。这才觉得，张大志这个企业家不一般，决定去盛达看看。

一圈转下来，齐九天便对张大志刮目相看了。这盛达规模大不说，没想到围绕打造核心竞争力，内外兼修，尤其在优化科技创新生态上下了力气，引进人才、鼓励创新、整合资源、成果运用这些方面，都有自己独特的一套。齐九天本就是学者型干部，一眼便看出门道。这张大志，其志不小啊！原来说好看一圈就走，哪知二人相谈甚欢，张大志趁机邀请在餐厅吃个便饭。

“吃饭可以，AA制，”齐九天说，“不能在廉洁上让人说闲话。”

公司餐厅的晚餐并不奢华，相反，过于朴素。张大志招待齐九天的，是清一色乡间野味、野菜、土豆腐，最好的是蘑菇炖山鸡。甚至，当齐九天喜欢的苦菜蘸酱端上来时，张大志说的一番话，齐九天也从内心认可：“每年我都喜欢吃点儿苦菜。这会提醒我，我们是吃着苦走到今天的，不能忘了走过的那些艰苦的路。”

自此，两人开始交往，喝喝茶，吃顿饭，聊聊天。张大志更多时候是倾听者，总是向齐九天投去敬佩的目光，绝不求齐九天办一点儿事。齐九天也觉得，这才是君子之交。

但是，张大志却想把二人关系再向前推进一步。前些年一个中秋节，张大志打发司机给齐九天送去一箱茅台、十条中华烟。司机回来，说人家不要。张大志电话齐九天：“院长啊，喝点酒，抽根烟，这还算送礼啊？您是我最敬重的人，都大过节的，您总得让我表达一下心意嘛。”

“心意领了，”齐九天态度坚决，“东西不要！”

张大志笑着说：“理解，理解啊。”

春节前，他亲自抱着一箱丑橘、两盆鲜花，送到齐九天家里。那是他第一次进齐九天家门，只见家里除了书，见不到什么奢侈品。张大志不由得一声感叹，齐院长好清廉，“院长，这是我公司在南方承包的一片果园，自己种的。”张大志笑笑说。

趁齐九天犹豫，张大志拱拱手，告辞出门。齐九天夫人沙海霞走过来，打开箱子一看，橘子上边是个纸包，竟裹着一摞摞百元现金！齐九天看她神色不对，慢慢走近看了，便哼一声：“我就说嘛，没那么简单！”他摸起手机打过去，“张大志，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院长，”张大志连忙解释，“过节了，一点小心意嘛。经常聆听您教诲，总得让学生表达一下啊！”

“别胡扯了！给你半个小时，你要不回来取走，我让院纪委的同志退给你！”

不到半个小时，张大志再次敲门。

“张大志啊张大志，我原以为，你还算有品位，没想到这么俗气！你这不是糟蹋我齐九天吗，我只值这几个钱？”齐九天声色俱厉。

张大志唯唯诺诺，抱起箱子，低头离开。

留置室内，齐九天也同样在回想这个时期，忍不住潸然泪下。

“那时候的我，没有这些烂事，没有怕纪委找上门的担忧，内心多平静啊！只是一门心思研究学问，脑子里，除了原子与分子物理、凝聚态物理这些，没有任何其他的私心杂念。”

的确，那时期的齐九天，成果卓著。在国内外权威刊物上发表论文上百篇，获得过教育部科技进步二等奖，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被教育部、人事部联合授予教育系统“全国劳动模范”称号。三十四岁破格提拔为教授，四十二岁担任青平教育学院院长，成为当时安海省最年轻的大学校长。

另一间留置室内的张大志，同样很感慨。

“什么叫精英？他就是。都说精英在共产党内，这话一点儿也不假。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我暗下决心，一定要跟齐九天走到一起。” xxVuLR0l2Pefv3jYv7+gGdWhE7tFFgMI3YhC0ImpXJU4D2qgBnKQztrl9YyE+E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