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开书记,齐九天这个家伙,不服不行,崇大发展成这样,他确实有功。”
红旗轿车驶离充满学术气息的崇大校园。朱克坚回望座座崭新的教学楼、实验楼、图书馆,不由得对欧阳云开感慨道。
“这正是让人痛心又需要反思的地方。”欧阳云开摇摇头,“看来,学校对警示教育很重视,对今后整改也做了周密安排。好啦,达之书记交办的任务已完成。咱们去惠安。”
车到惠安,已近下午五点。下了高速,直奔市委。市委书记王伟和市长孙岱并肩站在市委办公楼前,一起迎上来。
“云开书记风尘仆仆啊!”王伟跟欧阳云开握了握手。
“王伟书记,让你久等了!”欧阳云开一笑。孙岱站在他身后,并不说话,先狠狠捅一下欧阳云开的腰眼,然后才握手。孙岱的手微微有点凉,看来已在门口等待多时。
还在欧阳云开刚离开崇山时,孙岱就给他发微信:“晓华同学安排艰巨任务,邀请她的云开同学今晚家宴。”另起一行,“我只负责传达,你看着办。”
欧阳云开想,刚在惠安带走齐九天,接着便和王伟在一起吃晚饭,话说深说浅都不便。廉政谈话是省委统一安排的,其他省纪委班子成员都已谈完,因为最近忙案子,便只剩自己了,不然这关口是不会来惠安的。孙岱的建议,倒合了他的心意。于是,没加犹豫,回复四个字:“不胜荣幸。”
晓华同学,是指孙岱夫人詹晓华,三人在安海大学政治系同班。欧阳云开经常开孙岱玩笑,说他老谋深算,既学业有成,又抱得系花归,搂草逮兔子,哪一样也没耽误。
孙岱见二人要进小会议室,便说:“你们谈正事,我回办公室。”向欧阳云开点点头,离开了。
王伟陪欧阳云开进了会议室,二人落座。
“时间不早了,我们开始吧。”欧阳云开说。
“书记真是雷厉风行!”王伟一笑,“我建议,咱先吃晚饭,饭后再谈。”
“晚饭我就不打扰王书记了。我跟孙岱,还有他夫人詹晓华,都大学同班同学。半路上,詹晓华给我打两遍电话,约我吃饭。老同学好久没见,我去他家蹭个饭。”
“按理说今晚应该陪您吃个饭,既然您有考虑,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仨老同学,叙旧情,忆当年,重温激情燃烧岁月,我就不打扰了。”王伟笑着说。
“咱俩都老伙计,时间紧,直接进入正题吧。”欧阳云开打开笔记本,“王伟同志,你也知道,我刚从崇山过来。齐九天一案,触目惊心,也从侧面证明,腐败就在身边,谁也别侥幸。作为手握公权力的领导干部,要如履薄冰。作为负主体责任的党组织,一刻也不容马虎。这样来看我们的廉政谈话,有好处,没坏处。我根据平日观察到、想到的,又从信访、巡视、办案等渠道了解到一些情况,想实实在在谈点儿应该注意的问题。”
听罢欧阳云开的开场白,王伟不免吸了一口凉气。都说这人谈话,犀利辛辣,直击要害,谈完都睡不好觉。果然!
“总起来说,咱们在抓从严治党方面,在履行主体责任方面,在处理改革发展与从严治党的关系上,做得是好的。没有这条,就没有惠安当前局面。但需要瞪大眼睛注意的事,也不少。你瞧,我记了十几页,十来条吧。”
这场谈话,进行一个多小时。等两人合上笔记本,窗外已是万家灯火。
“云开书记,您谈得很诚恳,很深刻,也很尖锐。既辣味十足,又情真意切,我十分感动,很久没听到这样触及灵魂的话了。”王伟表情严肃,“这十三条,有些我确实没想到。有的虽然意识到,却不知道怎么下手。还有的呢,问题就在那里,我们却一丝都没察觉,对危害浑然不知。如果稍不注意,真是要出大乱子。您提醒我的廉政底线、红线,我会坚决守住,提出需要注意的问题,我诚恳接受,照单全收。我也表个态,今后在廉政上我个人一定把握好底线,请组织放心。接下来,我们市委专门召开一次民主生活会,让每个班子成员都对这些问题引起警觉,各自认领,一起整改。”
走出会议室,孙岱的公车停在门外。
欧阳云开对朱克坚说:“你去市委食堂吃个工作餐,然后去宾馆住下。”回过头来,面对孙岱,“咱俩吃饭是私事,就不用公车了吧?”
孙岱做个鬼脸,让秘书开上私家车,拉上欧阳云开,朝他家走去。
“晓华好吗?”欧阳云开问。
“她很好,平时总念叨你,也想她秦月姐姐。”
秦月是欧阳云开的夫人,安海理工大学教授。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毕业快三十四年了!”欧阳云开看着窗外灯光,感慨一声。
门打开了,詹晓华笑眯眯地站在门口。她个头不高,身穿藏青色针织短款翻领毛衣,体态依旧轻盈,面色红润,似乎看不出岁月留下的痕迹。
“哟,专门去烫了头,蓬松短发啦?”孙岱盯着夫人,笑了笑。
“去一边儿!”詹晓华嗔道,“你还知道你老婆变了发型?云开,快进来。”
“哎哟,老同学用的啥秘方?”欧阳云开笑,“岁月无痕,逆生长啊。”
“你看看人家云开,”詹晓华扭头面对孙岱,“学学他怎么夸人的。”
“秘方就是,我照顾得好,从来不惹她生气。”孙岱冲欧阳云开一挤眼。
“你还不惹我生气?我都不好意思说你。”詹晓华一撇嘴,“你俩先坐,还有个菜,我去炒出来。”说罢,钻进厨房。
见书房门开着,欧阳云开便走了进去:“哟,倒是很有品位啊!”整整一面墙,是一排书橱,里面密密麻麻布满书。另一面墙上,是一张巨大的博古架,整整齐齐地摆着各类文玩。右边一片区域内,摆着器型各异的紫砂茶壶,有二三十把。左边两排,放着造型精美的玉石。地上大型瓷瓶中插着一轴轴书画作品。写字台上方挂的横联,是于右任的书法,“淡泊明志”。两行竖联,则是梁启超手书“读万卷书 行万里路”。中间是一幅山水画,陡峭高耸,尽显突兀之势。
欧阳云开环视一周,笑道:“好玩意儿不少,很值钱吧?你可别来路不正啊。”
“你职业病吧?你知道的,我喜欢这些东西,真品恐怕没有几件。”孙岱在身后招呼,“来,云开,咱们先坐。”
进了餐厅,欧阳云开见詹晓华做了一大桌子菜,便说:“太丰盛!”然后冲着厨房喊,“老同学,不要做啦,多了吃不了。”
“人家也尽个心意,”孙岱向欧阳云开打哈哈,然后也向厨房喊,“晓华同学,快过来吧。”
“马上好!”詹晓华在里边大声回着。这边两人刚坐下,詹晓华端一盘菜出来,“云开喜欢的。”
“酸辣土豆丝?”欧阳云开一瞧,笑着说,“我们原先过穷日子,能炒盘土豆丝下酒算不错了。你还别说,我就喜欢晓华炒的这道菜,口感没的说。还有水炒鸡蛋,味道也好着呢。”说着,便尝了一口,“嗯,是这味道,瞧瞧晓华这刀工,你秦月姐真应该来学学。”
詹晓华坐下:“酒呢?”
“稍等。”孙岱转身出去,一会儿,两手各提一瓶酒回来,“云开,这双沟大曲,我已经藏了三十多年了,只结婚时喝了几瓶。”
“好啊,也庆祝一下咱们毕业三十四周年!”欧阳云开一拍手。
“可不,都三十四年了,真快!”詹晓华边说,边给二人斟满酒,也给自己倒上一杯。
“呦嗬,你也喝上喽?”孙岱在旁边来了一句。
“这不云开来了嘛,也高兴高兴。”詹晓华微笑。
“没出正月,还是过年。”孙岱举起酒杯,“再一个,云开,你这么忙,还来家里看看我和晓华,满满同学情!来,今晚一定开怀畅饮!”
三人举起酒杯一碰,刚喝下一口,见一年轻帅气的高个小伙子推门而入,是孙岱儿子孙詹。
“哎哟,大爷来啦!我没想到。”孙詹快步过来,还没等欧阳云开站起身,先张开双臂,热烈拥抱。
欧阳云开打量一眼:“哟,比原来更高更帅了!”
“什么呀,这孩子永远都长不大。”詹晓华冲儿子看看,“你是闻着菜味儿来的吧?我们才刚坐下。”
“呵呵,心灵感应呗。”孙詹先打量一桌子菜,笑嘻嘻的,“大爷,我回来拿点东西,马上走,我先给您敬一杯。”说着,自满一杯酒,跟欧阳云开碰碰杯,一饮而尽,然后用餐纸抹抹嘴,笑笑,“大爷,您慢用。”
“滚滚滚,”孙岱一挥手,“别添乱。这小子,大学毕业后自己干,业绩还不错,只是不找媳妇,我们着急也没用。”
孙詹呵呵笑着走进一间屋子,一会儿出来:“大爷,我爸又告我状了。等着我,呵呵,哪天给你们牵一个来——小狗!”说着,做个鬼脸,跟欧阳云开道别。
这边三人,不觉聊起大学时光。
“还记得当年咱们的毕业论文吗?”孙岱问。
欧阳云开未开口,詹晓华已接过话头:“那时候,云开出题便显大气,我记得是《试论民心得失与中国封建王朝的兴衰》,真是胸怀天下啊。”
“我的呢?你还记得不?”
“你的?好像是什么外因内因一大串,题目太长,记不住了。”詹晓华笑。
“《外因在特定条件下对事物发展起决定作用之管见》。”欧阳云开一字一顿。
“厉害啊云开,一个字都不错!许多时候,外因的决定作用,不可小觑。诸葛亮还说呢,‘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可强也。’”孙岱认真地说,“正常情况、正常条件下,内因起决定作用。但许多情况下,外因足以改变事物的性质和发展形态,”他顺口举例,“比如说,要不是有老省长,有市委书记的爹,没了这个外因,咱们顾世言副省长,能有今天?”
“市长大人思维跳跃啊,怎么一下子蹦到人家顾世言身上了?”欧阳云开一边吃菜,一边回了一句,“哟,是不是,你常琢磨他的为官之道啊?不过,顾世言也确实有出众的才干,算是非常之人。他志向远大,洞察世事,只他那立说立行、杀伐决断的魄力,非一般人可比。”
“杀伐决断,对!”孙岱点头,“他身上确实带有这股狠劲儿。”
“说起来,我还跟他有个小过节。”欧阳云开想起一件旧事。
顾世言的父亲是崇山地改市后第一任书记,在安海很有影响。老人家去世时,丧事办得隆重,送葬的人排得有一两里路远。有人举报,说他大操大办,造成不良影响。那时欧阳云开任省纪委常委,负责组织调查,顾世言受到党内警告处分。
“这个处分,也没影响他的以后发展。”孙岱一摆手。
“当时你也去了,送多少?”欧阳云开就问。
“两千。”孙岱说完,像是突然回过味来,“你怎么知道的?”
“我哪知道?不是说闲话嘛。”欧阳云开轻叹,“那时候就兴这个。况且,他是曾经的省长秘书,当时又是省政府秘书长。”
“那时,我也是佩服这个人的能力,”孙岱稍稍低声,“我随那点儿礼,只是个意思吧,倒没图他帮什么忙。咳,如果我和别人一样,多送点,多跑跑,主动往他身上靠,也不会被他看成两路人,让他挤对成今天这样子。”
“云开呀,查齐九天,又是你干的吧?”詹晓华看孙岱收不住嘴,赶忙转了话题。
孙岱看着欧阳云开,心说,当然是这家伙干的,而且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把人给带走的。
欧阳云开听她如此问,便知孙岱没告诉妻子,遂笑了:“是我,具体细节,你家市长大人很清楚。”
“哼!”孙岱举起酒杯,冲欧阳云开一比画,“你得给我压压惊。吓着我了,一口干掉!”他扭头对着詹晓华,“你是不知道,他有多缺德。昨天上午,先是电话一通敲诈,后来又鬼魅一般,不知啥时候飘进了惠安宾馆礼堂,建分校协议刚签完,墨迹还没干呢,便当着我的面儿,带走了齐九天。在场的人都没察觉,我可吓了一大跳!”说着,孙岱就把昨天的事向妻子说一遍。
“你害什么怕?又不是抓你!”欧阳云开哈哈大笑。
“谁怕你了?这不是怕贼惦记嘛!”半杯酒下肚,孙岱开始微微露出当年恃才傲物的劲头,“齐九天再牛,不过是大学党委书记,他倒下,也就一阵风吹过。论才情,论影响,也算不上是大人物。”
“哎,对了云开,你还说人家顾省长杀伐决断,我怎么看你身上呀,也有这股劲儿,你们俩外形也都像呢。只是他比你还粗壮一些。”似乎又在不经意间,詹晓华再次转移话题。
欧阳云开不禁暗叹,老同学晓华越来越明白了,她是护着丈夫的,见孙岱开始有点狂,怕话多有失,便赶忙岔开话题。
“夫人,你别说,我以前怎么没注意,”孙岱笑笑,“他俩都仪表堂堂不说,能力也有得一比。”
“孙岱你喝多了,”欧阳云开轻点孙岱,“人家是省领导呢,我跟他比,叫用砖比量天。”
“那倒不是,我说的是能力。你看,他果然有魅力,崇山一帮子人,省政府一帮子人,都崇拜他,整天围着他转。”孙岱打开了话匣子。
“你看你两杯酒落肚,嘴上就没个把门儿的了。”詹晓华瞅孙岱一眼,用手轻拽他袖子,提醒他别多说话。
“我是和云开说话,都自家兄弟,怕什么?”孙岱回了一句。
“哟,你知道的还真不少。”欧阳云开笑笑。
“你没听说?”孙岱说,“人家说他有四大金刚、八大罗汉,还有一批护法之类的。”
“都谁呀?”欧阳云开问。
詹晓华举起酒杯:“云开,咱喝酒,说这些传出去不好。”
欧阳云开笑笑:“对饮闲谈嘛,谁传?”
詹晓华便不吱声了。
“你刚抓进去的齐九天,也算崇山一派的。另外,吴剑雄、庄严、武来,还有张兵,还有一堆人呢,到底这些人谁是罗汉,谁是金刚,谁是护法,说不清。反正他们走得很近,在安海势力强劲。”
“你还越说越来劲了。”詹晓华白他一眼。
“可不,张兵是他之前的秘书,现在是省委宣传部的处长了,还效仿顾世言的行事方式,也只学到皮毛,其实没啥真本事。那时到市地来,对我们这些市委书记和市长,都吆三喝四的。”
“省长应该制止他们,年轻人有这些毛病,不利于成长。”欧阳云开摇摇头。
“看,这就是外因的作用。”孙岱喝了一口酒。
“咱别总说外因不外因的,也别议论人家大领导。你刚才说的那个吴剑雄,没学到省长的办事本领,只会像省长那样发脾气。”詹晓华说,“听说这位滨海市委书记,熊那些县长、县委书记,跟熊儿子一样,劈头盖脸地骂。”
“你还不知道呢,听说脾气上来,还动手打人呢!”孙岱补充。
欧阳云开心想,对吴剑雄的反映和举报可是不少,只是自己不能透露出来,便笑着对二人说:“你们对安海干部情况吃得挺透啊!”
“这是我听林小夏说的。”詹晓华笑了笑。
“林小夏?”欧阳云开问。
“是啊,就是咱那个漂亮的小师妹,在滨海干副县长呢。研究近代史的孙教授你还记得吧?他介绍给我的,比咱差了有二十级呢,她说也认识你,我俩经常在微信里聊。她说过吴剑雄好多事儿,说这个人能干、敢干,也挺胡来,不过管不了老婆。”
欧阳云开想起来了,林小夏三十多岁,身材、相貌、皮肤都绝对美女级的,只是有点不太大气,说话好像也不是很得体。过年过节的,还到过自己家。有一次,带了些礼品进了家门,说请在吴剑雄跟前替她多讲点儿好话。欧阳云开本就烦找门子这类事,心说你一个女人,到处钻钻营营的,不是愿吃亏,便是被吃亏,反正早晚得吃亏。他对这位所谓学妹的做派,内心硌硬得慌,可也不便表现出来。
“我看小夏,人还不坏,也特别要强,但就是功利心重了些。”詹晓华说着,摇摇头。
“这位小师妹,能力及格,心机一般,相貌优秀!这套配置,不出事儿都难。”孙岱和欧阳云开碰了一下杯,诡秘一笑。
“呵,孙岱你行啊,这概括,绝了!”欧阳云开伸出大拇指,转过头来,对着詹晓华,“晓华你看住你家孙岱哈,男人聚焦‘优秀’,肯定麻烦。”
“云开你挑事儿吧你。一个破市长,自己都顾不过来,市里这些乱事整得我焦头烂额的,还有那心思?”说到这里,孙岱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云开你可别说,一说心思花在女人身上,我倒是想起庄严来。一个省高院副院长,被人起的外号,叫什么‘矮脚虎’,一点儿也不检点,都被公开议论了,那才叫聚焦‘优秀’呢,身边‘优秀’的,一个都不放过。还有武来呢,一个文旅集团总经理,也是这路货,听说花哨着呢。人品不怎么样吧,还整天想着干一把手。”
“你看你说的,还有鼻子有眼的。”欧阳云开笑笑。
“就是嘛,这两个人,都是围着石榴裙子转的主儿!”孙岱面露不屑。
“哎哟,你俩可别学这个哈。”詹晓华一举酒杯,“喝酒,喝酒!”
孙岱和欧阳云开碰碰杯,喝下了,便用手指指欧阳云开,“你这家伙,这些事儿,肯定早都知道了,只是嘴巴上了锁呗!”
“云开是干纪委的,还能像你这样信口开河啊?”詹晓华瞪了孙岱一眼,清楚欧阳云开对一些情况未必不知道。
“夫人有所不知,”孙岱说,“我算领教了,这家伙目的性强着呢。他跟你热情时,一定是想得到什么。那天抓齐九天,套我话,把我套得一愣一愣的。要是他不开口了,一定是心里在琢磨什么呢。对老同学也动心眼儿,你可害苦了我,以后,我还真得防着你呢!”
欧阳云开苦笑着:“冤枉啊!”
孙岱越发生气,抓过欧阳云开的酒杯,一下顶到他嘴边:“罚你一杯!”
“哎呀,晓华救我,晓华救我,孙岱来横的了!”欧阳云开做委屈状,只好张开嘴,任由孙岱把酒倒进口中。喝下后说道,“纪委消息闭塞,哪里像市长大人这般耳听八方的!”
“咳,”詹晓华叹口气,“纪委也该嘴巴严实些。”
见欧阳云开痛快喝下,孙岱却不好意思起来,也自饮了一杯。接着说道:“叫我看,最厉害的人还是郎子军,那可是顾世言的军师。”
“郎子军?他怎么了?”欧阳云开放下酒杯,看了一眼孙岱。
“早些年在崇山干过副市长,这你知道。”詹晓华接话,“我倒是听林小夏说过,这人心机难测,本事可大了,即便像自己也有点崇山情结,想见他都难。”
“郎子军不简单。”孙岱说,“当年在崇山,因为重大安全事故被问责。有人说是得到高人指点,弃官从商。不过十几年,已在安海鹤立鸡群,一跃成商界领军人物了!”
“哦?”欧阳云开眉头一皱,“高人是谁?”
“还能是谁?顾世言呗!”孙岱看着欧阳云开,此时像是察觉自己话说得太多,“你这纪委书记的眼神,怎么觉着有点恐怖!该不是又给我下套了吧?”说完,哈哈大笑。
欧阳云开也大笑起来,重转此前话题:“刚才一番话下来,我发现,晓华同学真是不一般,安海政坛,尽在眼中,秦月可比不上。”
“哟,”詹晓华换上柔柔的口气,“我哪比得上秦月姐好呀。”
“要是你比嫂子好,哪还有我的菜?”孙岱转换得也快。
“说什么浑话?”詹晓华脸上红扑扑的。
“你小子啊,”欧阳云开举起酒杯,指着孙岱,“咱们班,不,咱们整个那一级政治系,晓华可是一号美人,让你给抱走了,得了便宜还卖乖。”
“这一点我不否认,确实赚大啦!话说回来,我们俩这身高,也挺般配的,不过孙詹倒很高,快一米九了。”孙岱哈哈大笑,“自罚一杯,云开你作陪。”
两人举酒杯一碰。喝下这口酒,欧阳云开笑着问:“齐九天有没有给你介绍张大志?”
“知道你是啥意思。”孙岱眯眼一笑,“哪能不介绍!那张大志,也跟我见面详谈过。这人说来还算正经生意人,工程质量也不错。我跟他说,直接拿工程不行,得招标。他见我这样说,也就算了,说不麻烦了,他生意不少。你这是在提醒我,我心里有数,会把握好的。”
“你老同学啥人,云开你不知道啊?”詹晓华虽说不了解内情,但话音还是能听出来的。
“孙岱不是贪财好色的人,这个我不担心。”欧阳云开举起酒杯,“来,敬你两口子,谢谢老同学亲自下厨,这么盛情!”干了一杯,又说,“还是在家喝酒好啊,随意,轻松。”
这是真心话。欧阳云开的确很长时间没这么放松了。这阵子,忙得团团转,连最喜欢的钓鱼,都顾不上。偏偏一位钓友,在微信里又是发图片又是发语音的,告知他找到一个钓鱼的好去处,惹得他心里痒痒的,干着急。
这个夜晚,三位老同学放眼安海,尽情畅谈,不知不觉间,两瓶酒已经喝干。孙岱满面红光,晃着身子,又要去找酒。
“你俩还喝呀?”詹晓华急忙拦住,“都不是小年纪了!”
“喝!”欧阳云开一挥手,“今天破例,一醉方休!晓华,我和孙岱一定是前生知己!”
詹晓华脸也红红的:“那前生你就不认识我啊?”
“认识你,哪有我的菜?”孙岱的舌头有一点拧,“呃……喝得有些穿越了。”说着,又提了一瓶酒回来。
詹晓华看看孙岱,再看看欧阳云开,觉得这个夜晚无比美好,遂打开酒瓶,给二人各斟一杯,举起酒杯:“难忘今宵!来,我敬两位老同学,一生幸福,一生平安!”
欧阳云开已醉眼蒙眬,连连摆手:“不……不喝了,再喝,就醉了……”
这是他还记得清的最后一句话。一大早,当他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客房的床上,连皮鞋都没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