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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熊

老伦吉善骑马伫立在山巅。他忠实的猎犬翁卡伊四腿插在深雪中,像主人一样岿然不动,像主人一样鸟瞰着远处灰苍的大森林。

血红的落日滞留在两山之间峡谷的上空。峡谷中被风暴扫荡得波状重叠的积雪,在落日余晖的映耀下,如缓缓流动着的岩浆流。落日以其瑰丽的超过初升时刻的彤光燃烧着峡谷,金橘色的夕照从峡谷间辐射向暮霭渐垂的天穹。

“啊嗽……嗬……嗬!……”

老伦吉善突然举起一只手臂,五指叉开的手掌仿佛力托着一座大山,从胸膛爆发出一声喝喊。这喝喊声如虎啸狮吼,震荡在峡谷间,回音经久不消。

翁卡伊受到主人这种豪壮情绪的感染,盲目地一阵狂吠。它仿佛在向大山林中的一切生物发出威胁——我是伦吉善的狗!

狗的吠声刚落,白马也昂头长嘶。

老伦吉善放下手臂,脸上浮现出冷笑。那张脸,像风化了百年以上的岩石雕成。纵横的皱纹切割碎了当年的无畏气概,只显示出惆怅的威仪。那冷笑蓄含着一种主宰者的傲岸,仿佛意味着——我是森林大帝,我是百兽之王,我是鄂伦春之魂,因为我千载不朽的英名——伦吉善。

整个山林世界在人的喝喊之后,在狗的狂吠之后,在马的长嘶之后,异常沉寂,仿佛在胆怯地瞻望着他们,仿佛屏息敛气地匍匐在这“三位一体”所形成的威慑力量面前,仿佛在沉寂中表示卑微的屈服——你是森林大帝,你是百兽之王,你是鄂伦春之魂,因为你是伦吉善。

主宰者凛峻的冷笑,渐渐变为一种自信的睥睨一切的微笑。夕照的最后的残辉投射在他脸上,投射在他身上。他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洋溢出老英豪的风采。他身体微微后倾,骑姿更加雄武。他终于调转了马头,放松嚼口,穿着“其哈密”的两脚突然一磕马腹,纵马驰下了山巅……

月亮占据了落日在峡谷上空的位置。清冽的月光洒在峡谷中人迹罕绝的雪地上,雪地被映成了淡蓝色。一人多高的灌莽丛的暗影在雪地上组成神符般的古怪图形,像一堵堵残垣断壁。老伦吉善对这个夜宿地点很满意。这个地点是他在山上鸟瞰周围时选择的。峡谷口就是原始森林。此刻,听不到林涛声,也没有呼啸的山风从峡谷中穿过。除了在不得已的情况下,他是不愿在森林中夜宿的。在森林中夜宿,望不见月亮神“别亚”,也望不见北斗星神“奥伦”。“别亚”和“奥伦”,同是他在诸神之中最为虔诚崇拜的保佑之神。他视“别亚”为母,视“奥伦”为父。他在夜宿时仰望着他的保佑之神,心中常感到像孩子依偎着慈祥的父母一样安宁。

他从马鞍上卸下了一只冻得硬挺挺的狍子,下山时打到的。用了三颗子弹。只有一颗子弹打在狍子身上。打断了它的左后腿。它拖着断腿逃入了茂密的柞树林中。翁卡伊追入柞树林中扑倒了它,咬透了它的颈子。真是一条出色的猎犬。虽然也像他自己一样老了。

他心底忽然产生了一种悲哀。一种由于意识到老而自怜的悲哀,一种对老的恐惧。这种不可名状的恐惧感使他生平第一次自己对自己那么茫然。难道我伦吉善也会老吗?不,这是不可能的!即使我老了,我也仍是森林大帝。因为我是伦吉善!伦吉善是不会老的!“别亚”和“奥伦”保佑我,衰老也绝不能够从我身上夺去勇敢和强悍。他心底又忽然产生了一种自己对自己的崇拜。那是一种巩固的崇拜,一种超过对任何图腾的崇拜,甚至可以说是超过对“别亚”和“奥伦”的崇拜。这老鄂伦春人毕生都是在对自己的崇拜中度过的。丧失了这种崇拜,他是无法生存的。

可他毕竟用了三颗子弹才打到一只狍子,而且是打在一条腿上!按照鄂伦春猎人的说法,是“狍子自杀”。耻辱啊!近千只狍子丧生在他的枪下,他何曾用过两颗子弹打死一只狍子?可是今天却用了三颗子弹!大乌斯力村的年轻的鄂伦春猎手们若是知道此事将会发些什么议论,他是完全预想得到的。在他内心里,对于这一类议论的恐惧,是强大于意识到自己毕竟老了的恐惧的。

白马打了一阵疲惫的响鼻。他不禁扭过头去,目光忧郁地望着它。它也老了。老得连一匹猎马的尊严都不能维持了,此刻也像翁卡伊似的卧倒在雪地上,无精打采地舔着雪。从山顶奔驰到这里,对任何一匹猎马都该不算回事。可是它身上的汗却弄湿了他的皮裤。还两次失蹄,险些把他从鞍上摔下来。它已不再能像过去那样,在失蹄的情况下一眨眼便站立起来,继续奔跑。今天它失蹄后,站了数次都没能站起。他不得不离鞍对它大吼一声。

忧郁地望着它,他心中对它充满了怜悯。难道我伦吉善的白猎马也老到不中用的地步了吗?可当年它曾是一匹多么耐苦耐劳的优良猎马啊!有人用三匹马、两条狗,外加一支崭新的双筒猎枪要与他交换这匹马,被他干脆地拒绝了。如今它分明是老了,分明是不中用了。他心中默默祈祷:“‘别亚’啊,‘奥伦’啊,保佑我的白马吧,保佑我忠实的猎犬翁卡伊吧,不要让它们衰老,不要让它们变得可悲而可怜。失去了它们,我伦吉善也就不再是伦吉善了,不再是森林大帝了……”

他其实也在为自己向“别亚”和“奥伦”虔诚地祈祷。

他抽出匕首,熟练地剥下狍皮,割下两块狍肉,在火上烤软,一块扔给了白马,一块扔给了翁卡伊。翁卡伊默默地不慌不忙地吞食着。白马却对狍肉无动于衷,用嘴唇触了一下,继续舔雪。他不由得叹了口气。他知道,白马已经老得牙齿松动,无法咀嚼兽肉了。他很后悔,在打死这只狍子的当时,没有放出它的血让白马痛饮。他叹了口气,将狍肉架在火堆上烤起来。

他忽然感到很寂寞很孤独。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单枪匹马地深入大兴安岭的腹地了。自从鄂伦春人定居后,大兴安岭中早已不常见到单独狩猎者了。

篝火的蓝舌头贪婪地舔着狍肉。狍肉散发出一阵比一阵诱人的香味。他凝视着篝火,又习惯地回忆起了自己一生中一件件一桩桩英雄而光彩的事迹。这种回忆似烈酒,对他来说同属享受。

他的遥远的祖先属于白依尔氏族。他所知道名字的每一位先人,都是氏族中的领袖或勇士。他深信自己血管里流动的是不同于任何一个鄂伦春人的血液,是神明恩赐给他的家族的可以像法宝一样世代相承的东西,并且深信自己的血液是蓝色的。蓝色的血液使他的家族中的每一个男人都必定成为英雄或勇士。没有人能够说服他改变这一偏执的看法。因为他从小到老,一次也没有受伤流血,这一点更加使他对自己的看法坚信不疑。如果没有神明的保佑,哪一个鄂伦春人能够一生一次也不受伤流血?蓝色的血液,即使哪一天会从他身上的伤口流出,落在地上也一定变为蓝色的宝石!

在他九岁的时候,就能够用弓矢射中飞雁。十二岁的时候,就用父亲的猎枪打死过一头巨熊,救了一位猎人的命。十八岁,他成了全部落数第一的百发百中的神枪手。有一次,一股土匪偷袭了部落,杀死了七个鄂伦春妇女和孩子,夺走了二十多匹猎马和大量皮货。他一人单骑追踪了土匪三天三夜,在黑瞎子沟将十几名土匪全部消灭。日本“山林队”糟蹋并杀死了他的妹妹,他刀劈了“山林队”少校队长和五名日本兵,将“山林队”的住所一把火烧了个精光。从此他隐迹于大兴安岭的密林之中,而他的名字则传遍每一个鄂伦春部落……

在加尔敦山麓,在诺敏河畔,在新中国成立后出现的新集镇小二沟,在鄂伦春定居日那一天,在鄂伦春族的第一个旗长白斯古朗向来自甘河、奎勒河、多布库尔河、讷门河、托扎明河、阿木牛河流域乃至瑗珲、呼玛一带的鄂伦春人宣布:“几百年来被人耻笑为野人的我们,已不再是一个被侮辱被欺压的民族,现在完全站起来了”的时候,他奇迹般地出现在人们面前,英武而豪勇,和旗长并立一处。旗长向人们讲出他的名字,人们顿时狂热地对他欢呼:“鄂伦春——伦吉善!伦吉善——鄂伦春!……”

旗长当众授予他一面锦旗,上面用金线绣着五个字——“鄂伦春之魂”。

以后,他的名字便经常同“鄂伦春”三个字联系在一起了。他所获得的崇拜和尊敬,远远超过他的任何一位先人。

不久,他又因其丰富的狩猎经验和百发百中的枪法,被旗长授予另一面锦旗,上面绣着四个字——“森林大帝”。也是用金线绣成。

……

可是如今人们却不再像过去那般崇拜他了。虽然依然尊敬他,那也不过是一种对老年人的尊敬而已。选举旗人民代表,已不再有很多人投他的票。旗里召开什么会议,自然也不再有人通知他去参加。就连进山打猎这样平凡的事,也不再需要他来出面组织。年轻人甚至公然劝他偌大的年纪不要再摆弄猎枪了。

他们对他说:“阿达玛,您如今应该做的是在家抱孙子,或者到鹿场去养鹿。”

他们对他说:“你和我们一起进山去打猎,那只会给我们添麻烦。”

他们对他说:“现在山里黑熊多起来了……”他们竟拿黑熊来恫吓他!连他的儿子也对他说这话!这是无法忍受的!

于是他三天前没有向任何人告别便深入到大兴安岭腹地来了。

他要打死一头黑熊。

他要证明自己并没老,也永远不会老。

三天内他发现过两头熊,没打。那两头熊在他看来都不够巨大。他要打死一头巨熊。只要算得上巨熊,发现几头,他将打死几头。他要把熊掌带回村里去,扔在那些年轻人脚下……

此刻,他将烤熟的狍肉一刀刀片尽了,便开始做他临睡前最重要的一件事。他在雪地上用树枝画了一个圆圈,圆圈象征盆,圈内的雪象征水。他在“盆”边双膝跪下,上身匍匐于地,额头贴在手背上,开始向他的保佑之神月亮神“别亚”祈祷。祈祷他明天会在“盆”里发现一撮熊毛。那便证明“别亚”向他预示,他可以如愿地打死一头巨熊。之后,他便铺开皮褥,躺了下去。他很快就酣然入睡,不时发出呓语:“我是伦吉善,我是……”

狩猎者总是比山林醒得更早。当残留的夜幕和初现的曙色交织在峡谷尽头时,老伦吉善已经跨上了马背。他并没有在“盆”中发现熊毛。他心中因此对“别亚”充满了抱怨。他阴沉着脸,苍老的面皮仿佛被昨夜的寒冷所冻结,每一条最细小的皱纹都凝聚着严峻的愠怒。善于像人一样察言观色的翁卡伊,马前马后欢跃着,企图逗引主人开心,却遭到了主人一声粗暴的呵斥。

老伦吉善策马上路之后,竟放声唱了起来:

鄂乎蓝德乎蓝,

喂!我的白马飞驰起来吧!

鄂乎蓝德乎蓝,

喂!我的猎犬紧跟我吧!……

按照鄂伦春人的习俗,进山狩猎是不能歌唱的,认为是对一切神明的冒犯。他放声大唱之后,心中产生了一种快感。这种快感纯粹由于自己敢冒犯神明而产生。他盲目地感到一切都因他老了而对他怀有敌意,整个大兴安岭,包括神明。他本能地要对这种虚幻出来的敌意进行挑战!

他纵马向峡谷口疾驰狂奔!

受一种突发的、连他自己也感到朦胧的、不能控制的兴奋情绪的驱使,他口中不断发出怪异的叫喊,拳头一下接一下狠擂在马脖子上。像是有种魔力从他身上传达到马身上,白马也呈现出亢奋状态,四蹄翻飞,不避障碍,宛如惊马脱缰。只有翁卡伊还保持着一点狗的清醒。它一边跟在白马后面顽强地穷追不舍,一边发出警示危险的吠叫。

突然,白马一头栽倒了。翁卡伊看到主人的身子离开了马鞍,在空中翻了一个斤斗,重重地摔在地上。

老伦吉善虽然摔得有些昏眩,但并没有受伤。他慢慢地爬起来后,见白马绝望地挣扎着,却不能够四腿同时站立。他走近它,才发现它折断了一条后腿。一截劈裂的白森森的腿骨刺穿皮肉,插在雪中。

他的心立刻被罪过感笼罩了。他悔恨莫及。它已经是一匹老马了呀!他明明知道的。可是他还驱使它狂奔不止!那马的玉石眼中充满巨大的痛苦,哀而含怨地望着他。他跪下,双臂搂抱住马的脖子,伤感地喃喃低语着:“哦!白马,白马,我可怜的马……”两行老泪夺眶而出,沿着他脸面上的皱纹扑簌簌滚落。

翁卡伊似乎预知白马遭到了怎样的不幸,似乎不忍走过去目睹可怕的惨状。它远远地站立着,呆呆地望着主人和白马。它见主人终于离开了白马,低垂着头一步步走了。似乎要遗弃白马,也同时遗弃它。它犹豫着,不知是应该发出吠叫,还是应该默默地跟在主人身后。就在这时,老伦吉善站住了。他缓缓地转过了身。他缓缓地举起了枪,枪口瞄准着白马。

白马已不再徒劳无益地挣扎,白马昂着头,镇定地,甚至可以说是期待地注视着主人,注视着举在主人手中的猎枪的枪口。

一种恐惧遍布了那对杀戮司空见惯的狗的全身。它竖起了颈毛,呜呜低吠,发抖不止。

砰!

枪响了。白马的头仍昂立了一秒钟,软弱地一下子触进了雪中。翁卡伊立刻从空气中嗅到了一股新鲜的血腥气。它的忠实的本性被白马的无辜和主人的无情动摇了。它悲吠一声,朝相反的方向箭一般地奔逃而去。

“翁卡伊!翁卡伊!……”

老伦吉善大声呼唤着它。它却在他的视野中渐渐消失了。他意识到,翁卡伊对他失去了信任,背叛了他。

他感到了一种真正的孤独。一种有生以来从未体验过的孤独。一种悲凉,一种凄哀。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声熊吼,一声被枪响所惊扰的熊吼,从不远的密林中可怕地传出来,令人心战胆寒。

他怔了一刻,毅然地向密林走去。

……

在林隙间的雪地上,老伦吉善发现了熊迹。大而深的熊掌印的跨度告诉他,如他所愿,是头巨熊。

他的每一根神经都兴奋而紧张起来。

他跟踪熊迹向前走了还不到二十米,便站住了——巨熊从一棵合围粗的义气松的树身后闪出来。这是一头老奸巨猾的熊。它不甘于在被追踪的情况下做猎人枪口下可悲的牺牲品。它分明想采取主动较量的方式拯救自己。它人立着,站在离老伦吉善五六步远处。它的两只前掌高举着,如投降的姿势,也如拳击场上获胜后的拳击手向观众致意的姿势。他凭经验知道,那是熊的一种随时预备拼死进击的姿势。它是那么高大,那么强壮,胛骨处浑圆的肌肉在熊皮下凸着。然而他看出,它是一头老熊。两绺熊毛生长在熊面上,垂下来遮住了熊眼。熊的心窝儿处,有一片半月状的白毛。这特殊的标记使他认出了它。他想起自己曾和这头熊有过一次遭遇。是几年前?还是十几年前?他回忆不清了。有一点他是很清楚地记得的——那时它还不是一头老熊,他自己也还没开始被视为老人。那一次他和它也是这么突然地彼此发现了,也是距离这么近,也是像今天这般对峙着。所不同的是,他当时非常镇定,一点没有心慌意乱,几乎不是用一个猎人的眼光,而是用一种惊诧和赏识的眼光看着它。他和它对峙了半天,它似乎觉得无趣了,似乎并不把他放在眼里,终于不屑理睬地转过身,迈着杂技式的从容的熊步踱到密林深处去了……

他当时可以打死它,但他没有向它开枪。他当时是被它的强悍无畏征服了。

可是这时,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他生平第一次,在猛兽面前产生了一种潜伏的畏惧。他几乎想转身逃跑。理智警告他那是最大的危险,他才没有逃。但他是完全地呆住了。熊,用一只前掌像女人撩发一样撩起了遮眼的长毛。熊眼眈眈地瞪着他。它似乎在判断处境对猎人还是对它自己有利。

也许是由于他的老态,他的呆状,使熊感到他实际上并不能对它构成危害。它和他对峙了一刻,像当年一样缓缓地转过身去,迈着和当年一样的杂技式的从容的熊步,朝密林深处回避。

老伦吉善清醒了过来。他想到必须带回熊掌扔在村里的年轻人脚下,他毫不迟疑地举起了枪……砰!……巨熊高大的身躯抖了一下。它像一个遭到卑鄙的暗算的人一样,又转过了身来。它再一次撩起眼上方的长毛,愤怒地盯着他。他持枪的手颤抖了。熊向他迈出了一步。砰……它心窝儿那片半月状的白毛被染成了红色。可是它并没有倒下去。它发出了一声使整个山林都惊悸的狂吼。猎枪从老伦吉善的手中失落在地上。一声猎狗的勇敢的吠叫。翁卡伊突然不知从何处窜出。这忠实的猎犬并没有背叛主人。在这险恶的情况下,它凶猛地扑向巨熊。熊掌在空中划了一道弧,翁卡伊被击出数米远,撞在一棵树上,头骨碎裂,躯体落地便不再动弹。老伦吉善趁机拔出了匕首。熊已经扑到了他跟前。在他的匕首刺进熊腹的同时,一只熊掌击在他脸上。世界变成了红色的。紧接着,巨熊的前肢搂抱住了他的身体。他清楚地听到了自己的肋骨折断的声音。“哦!‘别亚’……‘奥伦’……蓝……”“森林大帝”只来得及呻吟出这几个字,便同巨熊一块儿颓然倒下了…… c+hiQuIPrJhfyPXNIhSpC9vBZjq2fBEBy6WEx8Y/+6snxLTcNEZSkvp61HXS3f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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