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生的第一个孩子在出生两个小时后便死掉了。
母亲说,她是一个脸蛋白得像半月糕一样的女婴。因为是仅有八个月的早产儿,所以她的身体非常小,但眼睛、鼻子和嘴巴都长得很鲜明、漂亮。母亲还说,她始终难以忘怀那双乌溜溜的黑眼珠望向自己的瞬间。
当时,母亲和被分配到乡村小学当教师的父亲住在偏僻的公房里。因为距离预产期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所以母亲没有做任何准备,但那天上午羊水突然破了。母亲身边没有一个人。村里只有一部电话,还是在走路需要二十分钟的公交车站前的商店里。距离父亲下班也还有六个多小时。
那是刚下霜的初冬。二十三岁的母亲慢吞吞地爬进厨房,照着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方法把水煮滚,然后给剪刀消了毒。她从针线箱里翻出一块够做一件婴儿服的白布,忍着阵痛,一边害怕得直掉眼泪,一边做起了针线活。婴儿服缝好后,又准备了一条用来当襁褓的被单。母亲强忍着愈渐强烈且频繁的疼痛。
最终,母亲独自生下了孩子。她亲手剪断脐带,把刚做好的婴儿服穿在沾有血迹的小身体上。一定要活下来。母亲抱着只有巴掌大的、哭声如细丝般的孩子反复喃喃自语着。一个小时后,孩子奇迹般地微微睁开原本紧闭着的眼皮。母亲凝视着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再次喃喃地说,一定要活下来。又过了一个小时,孩子死了。母亲把孩子抱在胸前侧躺下来,忍受着怀里的身体渐渐失去温度,干涸的眼眶再也流不出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