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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莫尼砰的一声打开前门，高声喊着：“哈罗，我的女孩们！我的女孩们回家来看我了！”

她的声音一路传到我们的卧室，我跑着下楼去见她，脚重重踩过会发出噪声的老旧楼梯。

海莫尼比我上次看到她的时候更瘦了。她那五颜六色的丝质长摆上衣和白长裤穿在她身上看起来比平常更宽松。她的宝石吊坠落在锁骨间比之前更深的U形凹陷处。

但她还是和以往一样光鲜亮丽，双唇红润，烫卷的头发染得乌黑发亮。她抱着四个大购物袋，每袋都装满了食物。

妈妈穿着海莫尼的睡衣，已经走到门边，拿一堆问题来迎接她——“你为什么不在家？为什么不接电话？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们六点会到吗？我们只能站在外面等！还有你为什么要买那么多食物？买太多食物了！”

海莫尼只是大笑。“噢，我的女儿啊，这么爱管闲事！”她说完，便把购物袋和山寨LV 手提包放到妈妈手里，仿佛妈妈是个管家。

妈妈皱起眉头，但还没能开口抗议，海莫尼就先看到了我，向我张开了双臂。

“莉莉小甜心！”海莫尼说。她整张脸亮了起来，我还不知道有谁能够因为哪件事这么开心。我跑过走廊，钻进她怀里，感受她的爱。

“小心点。”妈妈把海莫尼的袋子放在厨房的桌子上，双臂交叉在胸前。“别把你的海莫尼撞倒了。”

海莫尼紧紧抱着我，同时从我头顶斥责妈妈。“嘘，年轻的女士。莉莉正在表示她爱我呢。”

妈妈叹了口气。“我也爱你啊，所以我们才会在这里。”

海莫尼没有理会妈妈。她把手放在我的肩膀上。为了好好看着我，她把身体向后倾着。当她注意到我正穿着她的睡袍时，她咧嘴一笑。“哦，看看你。你是迷你版的我！多漂亮，多耀眼。”

我笑了出来。“耀眼？”是萨姆拿了那件有亮片的睡袍，不是我。

“像太阳一样。”海莫尼边说边眨了眨眼。在这世界上，我的隐形能力只对海莫尼不管用。她总是能看进我的内心。

“海莫尼，”我说，一想到那只老虎，我的脉搏就不规律地跳动，“我得告诉你一件事。”

但萨姆出现了，她放轻脚步，静静走下嘎吱作响的楼梯，在厨房门口停下。

“还有我的月亮。”海莫尼说，走过去拥抱萨姆。

萨姆被海莫尼拥抱时身体僵直，但过了一会儿就放松下来，靠向海莫尼，吸了一口气。没有人能抗拒海莫尼，她就像地心引力一样。

海莫尼往后一退，抚摸萨姆那撮白发。“你的头发真漂亮啊！”

“别这样，”妈妈说，“请你别鼓励她，那种发色很不自然。”

萨姆怒瞪着妈妈，海莫尼则用手指卷了卷那撮头发。“这是遗传的。我小时候也是这样的。”海莫尼说，对着我和萨姆眨了眨眼。

妈妈的声音紧绷。“一撮漂白的头发不算遗传特征。”

海莫尼连看都没看她一眼。“而且这么时髦。萨姆看起来像个摇滚明星。”

萨姆露齿一笑。妈妈深吸一口气。

妈妈很讨厌那撮白发，但萨姆拒绝做出任何改变。她声称那不是她的错——她的头发是自然长出那种颜色的。

情况就是这么复杂。

海莫尼转身看向妈妈，皱起眉头。“她们的头发为什么那么湿？”

妈妈一边清了清喉咙，一边将海莫尼买的食品和杂货放好。“就像我刚才说的，她们会湿成这样，是因为我们得站在外头淋雨。你知道，如果你真的像你之前说的待在家就好了。我得用那个敲窗玻璃的老招数爬进来，还是在我女儿面前！”

“每次都翻窗户。”海莫尼看着我和萨姆，发出啧啧声。“出去也是，进来也是，她甚至会从阁楼的窗户爬出去。你们的妈妈是个超级鬼鬼祟祟的小孩。老是让人费心。”

妈妈不爽地啧了一声，我和萨姆互看了一眼。我不知道妈妈以前怎么会有办法爬出阁楼的窗户，那扇窗户高得让人难以置信——不过海莫尼总是会像这样夸大，而光是想象一下那个画面就很有趣。

萨姆忍住不露出微笑，我则克制自己不要笑出声。

“而且，你不应该再开车了，尤其不要在下雨天开。”妈妈继续说，“你要买日常用品的话，应该等我来。你必须小心点，你必须……”

“咝——”海莫尼发出咝咝声，同时举起一根手指。我和萨姆曾在电视节目上看过驯犬师会用一种生气般的咝咝声来驯服狗。海莫尼发出的就是那样的声音。

妈妈咬紧牙关，然后提出另一串质问。“那么这些东西又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把家里弄成这样？”她指向那些堆在地下室门口的纸箱和家具。

海莫尼耸耸一边肩膀。“地下室被水淹了，所以要把东西搬上来。”

萨姆挑眉。“你自己一个人把全部东西搬上来的吗？”

海莫尼转头向她眨了眨眼。她一向如此。她不觉得有必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也不介意。

但是，妈妈很介意。“不，说真的，你真的是自己把这些东西搬上楼的吗？你知道你可能会伤到自己的。你……”她停顿了一下，“我要睡在哪里？”我们之前住在这里的时候，妈妈睡在地下室，努力在海莫尼的杂物之间挤出一点空间。

“你睡客厅，睡沙发上。”海莫尼回答，好像这没什么。

我以为妈妈会为此争论，但她朝那堆纸箱走过去。“好吧，嗯，至少让我把这些东西移开。我们可以把它们从地下室门前推开，看看楼下的水淹得有多严重。萨姆，帮个忙吧？”

萨姆盯着她。

妈妈叹了口气。“莉莉？”

我准备走过去，但海莫尼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拉回来。“不，不行。不能移那些东西。”

妈妈眨了眨眼。“它们挡到路了。”

海莫尼在她面前挥了挥手，像在阻挡妈妈的怒气。“不，不行。今天不是吉日。我把箱子搬出来的时候，是在一个好日子。但今天对神灵来说是凶日。我们改天再搬。”

对神灵来说是凶日。 我吞了吞口水。我必须等海莫尼一个人的时候，才能问她关于可能存在的虎灵的问题。

“在不是吉日的日子搬东西——非常危险。而打破东西……”海莫尼闭上双眼，全身一阵发抖，仿佛她连想都不敢想。“如果打破东西的话，噢，会非常糟糕。”

妈妈看起来简直要把头发扯下来了。

萨姆对着我挑眉，好像在说“又来了”，接着退到了玄关。

这不是她们第一次为此争吵了。妈妈总是会因为海莫尼奉行的传统而恼火。

妈妈咬紧牙关。“这太荒谬了。什么……”

但海莫尼用手指着妈妈，打断她。“我们之间，我才是妈妈。不要再问问题了，你去换衣服。话说回来，你怎么穿着睡衣？”

妈妈张口要为自己辩护，但海莫尼拍了拍手。“我现在准备晚餐。莉莉来帮我。”

我其实没想自愿帮忙，但海莫尼就是有办法让一切顺着她的意愿进行。况且，我也不介意帮忙。

我跟着她走到厨房流理台前，而妈妈也放弃搬那些纸箱了。她一把抓起海莫尼的雨衣，悄悄走出屋外，下去拿我们放在车上的行李。

萨姆站在门口，清了清喉咙，我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犹豫不决，好像在等什么，我用唇语告诉她：“ 没关系，上楼吧。 ”

把她打发走让我感觉很糟，但萨姆不喜欢煮菜或摆餐桌，或者做任何家务，而我需要和海莫尼单独相处一会儿。

萨姆皱了皱眉，转身离开，嘴里咕哝着朋友之类的事，回到阁楼上的房间。

她走了以后，我低声说：“海莫尼，发生了一件事。”

她把我的一撮头发别到耳后，亲吻我的额头。“好的，小不点，我想听听是什么，但首先，该来告祀 了。”

“好，但是……”

“啊——啊——，先告祀。”她在厨房里到处走动，从碗柜里拿出几个碗和几个篮子，摆在我面前。

我不记得她是什么时候第一次向我示范要如何告祀的。这是我们向来都会一起做的事。我们会为神灵和祖先摆出食物，让他们先享用。“ 献给那些先于我们逝去的人。 ”海莫尼总是这么说。

小时候，我曾经假装爸爸会来参加告祀，跟我们一起吃饭。但我犯了一个错误，有一次我告诉萨姆食物是为爸爸准备的。

她整张脸扭曲成一团，十分生气地说：“ 他死了，这件事可不是游戏。 ”

自那时之后，她就一直都不喜欢告祀。

海莫尼将一盘红豆年糕加热后，将年糕递给我，我把年糕放进竹篮，就像她教我的那样，小心谨慎，并且带着爱。年糕让我的手指暖和了起来。

“在发生重大改变的日子，做这件事非常重要，”海莫尼一边告诉我，一边把酒倒入小陶瓷碗，“比如有人搬进来的时候，有人搬出去的时候。我们这么做，好让神灵开心。”

她倾身靠向我，她的气息让我的耳朵发痒。“神灵饿的时候……几乎和你妈妈饿的时候一样可怕。”

我微笑。“那萨姆饿的时候呢？”

海莫尼睁大双眼。她的双眼周围布满皱纹。“那最可怕了。”

我拿萨姆开玩笑，这让我有一点内疚。接着，我把鱿鱼干和小鱼干放到小盘子上，海莫尼准备着餐食，我则聆听着告祀时的旋律。

海莫尼哼着一首我不知道的歌，大概是韩国的摇篮曲，整栋屋子似乎都在与她一同唱和。橱柜在她开关时喃喃低语，流水在她洗菜时吹起口哨。

我总是将告祀——以及海莫尼所有的信仰与仪式——视为理所当然。它们对海莫尼来说别具意义，我认为这样就够了。她的神秘从来不需要解释。但现在那只老虎出现了，我觉得了解这一切变得很重要。

“我在路上看到一个东西。”我告诉她。

“你看到了什么？”她边切黄瓜边问。

我吞了吞口水。“呃，我认为我可能看到了一个……饥饿的神灵？”

她放下菜刀，朝我转过身来。她的眼神锐利而专注。“莉莉，你说什么？你看到了什么？”

我突然紧张起来。“我不知道……我想那有可能是我在做梦？”

海莫尼倾身靠近我。“梦非常重要，莉莉。你看到了什么？”

妈妈会叫我不要鼓励海莫尼的这种行为，萨姆会说我很奇怪。但对象如果是海莫尼的话，我就不怕被批评。“一只老虎。”

她从齿缝间发出咝咝声。“那只老虎在做什么？”

我知道她没有对我不高兴，但她还是显得心烦意乱，让我不禁觉得自己好像说错话了。“呃，它就……站在那里，然后消失了。”一阵强烈的恐慌感朝我袭来，我低声说：“是不是我疯了？”

海莫尼的手指拢着吊坠。她弯下腰，她的脸非常靠近我的脸，我因此闻到了她身上充满奶香的气息。“莉莉，‘疯’不是一个好词，不是一个理性的词。你看到事实，是因为你很特别，这不会让你变疯，知道吗？”

我点头，不太确定该做何感想。我感觉老虎很真实，但那不可能是真的。而如果某样东西感觉起来很真实却不是真的，该怎么办？

“你妈妈不相信这一切。她的世界很小。但你懂，这个世界比我们所看到的还要大。”海莫尼把手掌贴在我的脸颊上，“现在你要注意安全，远离老虎。老虎非常坏。”

“我知道，我会远离老虎。老虎会吃人和其他东西。那只是个……”

她摇了摇头。“别相信它们，好吗？它们诡计多端，你别听它们说的谎话。记住这点。”

“对，我记得你说过的故事。”

“对，对，故事。但也许……”她后退一步，歪着头，好像试图做什么决定。她的语气听起来跟平常不太一样，不像我认识的那个海莫尼。“也许故事不只有我告诉你的那些。”

我把眼前的盘子和砧板推开，撑起身体，坐到厨房的流理台上，正对着她，准备听她说。我不记得上次她给我们讲新的故事是什么时候了。“还有什么？”

“ 那些老虎在找我。 ”她说，手沿着我的手臂往下滑，陷入沉思。“我偷了某个属于它们的东西，那是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我像你这么小的时候，而现在它们想要拿回那个东西。”

“等等，什么？这是一个关于你的故事？”

“这是真实的故事。 老虎是真的。 ”

我把身体向后一靠。她以前从来没有说过关于自己的故事。偷老虎的东西听起来没道理。如果在昨天，我可能不会相信她说的话。我可能会认为这是她编出来的故事，因为这当然不可能会是真的。

就像那只消失的老虎不可能是真的一样。

然而，我明明亲眼看见它消失了。

我拉了拉自己的一根辫子。“你偷了什么？”

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那么或许老虎也是真的。或许这就是它出现的原因。但究竟是什么东西这么重要，能让老虎横穿整个世界，一路追到这里？而从老虎身上偷东西……做出影响这么大又这么危险的事情，是一种什么感觉？

她皱眉。“不重要，小不点。问太多问题不安全。”

“但是……”

大门再次被猛然打开，妈妈气喘吁吁地走进屋里，把两个行李箱砰的一声放到地板上。

“没有 但是但是但是 ，”海莫尼对我发出啧啧声。“我们不谈那个。”

妈妈把眼镜往鼻梁上推了推，喘了口气。“谈什么？”

海莫尼给了我个“嘘”的眼神，要我安静，所以我什么也没说。

妈妈眨了眨眼。“你们有谁要告诉我吗？”

海莫尼用过于和蔼又无辜的语气说：“不，我跳过。”

妈妈歪着头。“你……跳过？跳过什么？跳过告诉我？”

海莫尼边微笑边点头。“跳过。”

妈妈来回看着我们，我耸耸肩，装作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妈妈看起来很想继续问下去，但最终只叹了口气。“好吧，既然这样，我要接着去搬我们的东西了。莉莉，别坐在厨房的流理台上。”她说完又转身走下阶梯。

我滑下流理台，但妈妈一走，我就转向海莫尼。“你拿走了什么？为什么要拿？后来发生了什么？”

海莫尼递给我一叠盘子。“够了，你现在去摆餐桌。告祀会保你平安，让老虎远离你。”她转身背对我，继续切菜。

通常我们在准备告祀时，她会让我提前偷尝一口，眨着眼低声说：“ 吃快点，神灵才不会看到。 ”

但今晚的气氛与以往不同。她没有给我偷吃，我也没有开口要求。我照她说的去做，摆好餐桌，脑中想着老虎、小偷与海莫尼的故事。

海莫尼总是给我们讲一些现实中不可能发生的故事，而现在，我心想： 要是那些故事是真的呢？ k65jq8pONcr16vtDZQcxfcVZvaQVP+Ttal2atgJTXrtgmCIFmR8pR/WpC3JyoMf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