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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十七天

下午一点,海港看守所审讯室。审讯开始。

直到那时,乔绍廷仍然以为,自己最多在看守所待个一两天。旷北平一向以合法手段打击对手,可是自己已经表态,应该不能完全算作对手了吧。如果再追击下去,就是痛打落水狗,而不是合法制裁。

盘算着这些,乔绍廷穿着西装,冷静且有条理,从昨晚的约见说起——邹亮主动发信息约他,而不是他约邹亮。这部分公安肯定查过邹亮手机,能够核实。

“你说你们俩是老同学?发小儿?”他对面是审讯的公安。

“对,从小学到高中都在一起。”

“你俩关系怎么样?”

“挺好。”

公安把笔记本电脑转过去给乔绍廷看。乔绍廷和邹亮在停车场发生争执,他将邹亮推倒在地,这部分监控画面在屏幕上播放。乔绍廷不耐烦,这举动是令他愧疚,但跟杀人嫌疑联系起来,就扯得太远。朋友之间也会有争执,何况是邹亮先拽人,自己才下意识推他一把。

“你开进停车场的时候,他要是没躲开,你可能就把他撞死了。”

乔绍廷更哭笑不得,大白天在监控探头底下把自己的发小儿撞死,他这些年的律师算白当了。

公安没理会他的嘲讽,把屏幕转回来:“你们因为什么发生争执?”

乔绍廷本就没做亏心事,何况公安的“证据”又显得牵强,他便有些放松,想都没想便一脸坦荡地实话实说,因为邹亮跟他要钱。

“要钱。”公安盯着他,重复最后两字,“什么钱?”

乔绍廷愣住。他好像说了不该说的东西,自己把水给搅浑了。

四五个小时过去,乔绍廷领带松开,头发油腻,一脸疲态:“之前那二十万是我借给他的。他说他周转不开,有急用。”

说到借据。乔绍廷没有。短信或电子邮件之类的文字记录——乔绍廷再摇头。

“那就是说,两周之前你找他帮忙,他就恰好又跟你借了二十万。这两件事没有任何关联?”

乔绍廷低头不语。按这套说法来看,怎么他还真显得有些可疑?

到了晚上,西装换成看守所的号坎儿。乔绍廷弓着背,目光已开始茫然,直直盯着审讯室墙壁。

“王博和雷小坤那个案子我们看了,你是给嫌疑人做辩护的,为什么要让邹亮去查被害人家属的银行单据?”

乔绍廷支支吾吾,竟然真有几分犯罪分子的心虚模样。

公安把邹亮车中的文件袋放到桌上:“或者应该说,你为什么要让邹亮帮你伪造被害人家属的银行单据?”

乔绍廷刚才注意力涣散,听到这话一下醒了神。他睁大眼睛,一脸震惊。什么叫伪造单据?为什么邹亮会伪造?他让邹亮查的就是真实记录,他是为了查案……

“你俩那晚打算会面的时候,这些单据就在邹亮的车上。我们核实了,全都是伪造的。”

乔绍廷停滞许久的大脑高速运转。伪造单据,杀人灭口,指纹,口角……把所有的线索整合在一起,他看起来是真的可疑。

如果邹亮没死,他就会如期拿到那些单据。他不会验证真假,把假证据拿上法庭,那他就是伪造证物……这些单据的来路……乔绍廷感觉脊背发凉,他不敢再想下去。

* * *

三月十日。

乔绍廷已经不知道时间。他穿着号坎儿,头发十分油腻,脸上也多了胡楂。

所有的对话都已经进行过五十遍以上,他还在竭尽全力地解释。

就算公安猜对了,他给邹亮钱,为了伪造银行单据,甚至想方设法篡改银行网络内的数据。邹亮都把事办了,他为什么要杀人?就因为那天下午在停车场推了那一把?那他俩从小到大已经至少想杀对方八百多次了……乔绍廷口干舌燥,而公安不为所动。

“乔律师,我们对你进行羁押调查,不是凭推测,是依证据。”

“证据?什么证据?监控视频拍到我进了邹亮的车把他杀了?”

“他停车的地方正好是监控盲区。”说着,公安拿出几张指纹比对记录放在桌上,“但车里到处都有你的指纹,包括他注射毒品的针管。你怎么解释?”

乔绍廷愣了,近乎歇斯底里:“我看到他瘫在那儿,肯定要看能不能救他呀!”

三小时后。

“我只是觉得他没心跳了。我叫了一二〇的。”

五个小时三十分钟。

“是我报的警,我会傻到先杀了人,然后再自己报警吗?!”

六小时。

“不管你们怎么想,我没杀邹亮。”

七小时。

“我没杀人。”

八小时。

“我没有!”

十二个小时。

乔绍廷歇斯底里地喊道:“是我杀的,行了吧!”

宣泄之后是漫长的安静,乔绍廷带着自嘲抬头,想看公安的反应。犯罪分子心理防线崩溃,终于伏法,他们该欢欣鼓舞才对。可两名审讯的公安,一人皱着眉头,从电脑屏幕后面眯眼看他,以眼神警告他不要胡说;另一个正拿个遥控器,对空调按来按去,困惑怎么调不出制冷模式。

“邹亮到底是怎么死的?”被押送回看守所监室的路上,乔绍廷回过头问。

“这个我们会查,你只需要把自己的问题交代清楚。”

随着一声警报响,电子铁门缓缓关上。监室的窗户对着外墙,每天一过正午,屋内就一片昏暗。乔绍廷盯着头顶的白炽灯,宛如置身拙劣的噩梦。那时,他还没想过放弃,只是感觉疲惫。

在乔绍廷盯着看守所的墙面发呆时,萧臻正一身职业装,站在德志所门外,抬头看着律所招牌,眼神闪亮,满怀期盼。在乔绍廷被拘捕的当天,她的面试十分成功,如今是她入职的日子,她和薛冬的计划开始了。

乔绍廷进了看守所,这些天传得沸沸扬扬,众说纷纭。有人说乔绍廷是遭人陷害的,有人说乔绍廷是真的杀人灭口,也有人偷偷议论着被拘捕当天上午乔绍廷在金馥所门口的“认错”。只有很少的人知道此事与旷北平的关联,而知道的人大多替乔绍廷捏一把汗,觉得他即使这次能够出狱,以后也无法在津港的法律行业立足。

不过在萧臻看来,乔绍廷并不是没有赢面。旷北平代表的是一整个系统,那又怎样?在电子游戏里,玩家们也都凭借一己之力,攻克一张又一张繁杂的地图。

回想着听过的传闻,一路走上德志所的楼梯,萧臻感觉到身体发热,自己似乎真的在活着——这种感受,她很久没有过了。谁也说不清楚,她这种感受是源于盼望与乔绍廷再次相遇,还是盼望接下来的冒险。

刚到上班时间,德志所办公区却一片喧闹,人来人往。没几个人在办公,人们大多在搬东西、打扫,到处堆着文件、书籍,角落还放着电脑。萧臻进了事务所,看着眼前乱象怔住。

刚上班的男员工和她一样一头雾水,拉住顾盼打听究竟。顾盼抱摞文件,语气乐呵呵:“洪图升级了!她顶替了乔律师当了合伙人,乔律师的办公室归她啦。”

洪图的男助理提着垃圾桶和扫帚路过,突然凑过头来,说这是欺师灭祖,乘人之危,鸠占鹊巢。可他说罢,还是屁颠屁颠地跑去为洪图打扫办公室。

萧臻把这些都看在眼里,从乔绍廷被警车带走,到今天洪图搬办公室,一共不过一周时间。她一路往里走,其他人的议论也都传进耳朵。

有人一脸感慨,说乔律师还被关在看守所里,知道了得多心寒。也有人抱着胳膊冷眼旁观,说乔绍廷这一出事,所有人的努力全白费。但更多的人似乎在看热闹,念叨着什么律政界不败传奇锒铛入狱,德志所要丢客户。幸灾乐祸的语气,就好像他跟德志所无关。

萧臻走到合伙人办公室门口,探头看看,恰好见洪图一脸满足地擦着办公桌上的灰尘。屋里拉着窗帘,光线昏暗,东西堆得到处都是。

洪图一抬头,也看到萧臻:“萧律师,你来得正好。你不是刚接手乔律师的案子吗?这些都是乔律师的东西,麻烦你把它们整理好,堆在那个角落。这也算是熟悉业务吧。”

萧臻看着一地的书、用品、奖状证书和卷宗,暗自咂舌。

乔绍廷的东西大致都被移到一块两平方米的角落,散乱堆放,毫无秩序,办公室的其他区域已经摆上洪图的东西。

萧臻坐在地上,饶有兴趣地翻看着乔绍廷的书籍。每本书的扉页,乔绍廷都一板一眼签下名字,标注购买时间。他的字体不算工整,和本人一样棱角分明,点和撇都任性地飞出去一截。

萧臻在混乱中注意到两个相框。一个放着生活照,唐初在海边大笑,长发被风吹拂在脸上。看不清长相却极具魅力。另一个则放着亲子照,蹒跚学步的小婴儿,和唐初牵手走在阳光下,一大一小两个背影。

萧臻打量着照片,因为好奇心而心跳加快。她把照片放在摞好的书上,算是整理完毕。

窗外天色已晚。萧臻站起身,伸展四肢,捶捶酸痛的腰,欣赏自己的杰作。书籍,笔记本,卷宗袋,用品,证书,奖杯,都井井有条地放着,像是某个伟人的纪念角——虽然伟人未必在世。

萧臻十分满意,关灯离开。

次日,灯一打开,洪图就被眼前的“乔绍廷角”惊呆了。她双臂交叉胸前,盯着乔绍廷的种种。视线平齐处,唐初在对她大笑。

乔绍廷出事第二天,洪图就找章政商议合伙人的事情。不到一周,她就搬了办公室。今天之前,她都很为自己的决断自豪,觉得自己不过是善于把握机会。可在唐初的笑容之中,这种自我安慰变得站不住脚。

她有些心虚,走上前,一把扣过照片,坐回转椅,一瞪门边的萧臻。“有这布置样板间的功夫,接手的案件也不知道赶紧看。”

“都看完了。”萧臻不卑不亢,答得淡定自然。

洪图更不高兴,随手从桌上拿起张纸一晃,说有个案子马上就要开庭,让萧臻赶紧准备。

“最近的一个庭是今天上午,对方提了管辖异议。”

“那你快准备答辩。”

“您手上拿的就是我的答辩状,请您过目。”

洪图一愣,低头看纸上的标题,还真是。

她无聊时想象过,如果自己先入行几年,乔绍廷和她师徒关系互换,那乔绍廷会是个什么样的徒弟。不知为什么,此刻她直觉认为,说不定是萧臻这样。

萧臻走出办公室,透过门上的玻璃,见洪图正在推过两片屏风,挡住“乔绍廷角”。

彼时,所有人都不知道乔绍廷在看守所的变化。那是更为彻底的放弃。

在看守所待到后来,审讯越来越少,却不知什么时候能出去。他渐渐地发现自己变钝,变空,时间观念消失。他发现自己越来越少想到旷北平、邹亮和自己的事业,却总在想念唐初和孩子。他一次次想起进看守所前的那个早上,唐初的头发在颈窝处翘着。除此之外,他越来越多看着墙壁发呆。胜利的执念、打败旷北平的欲望,这些之前支撑他战斗的东西,都变得遥远而无趣。

旷北平也该满意了吧。有时候他想,在金馥所门口“认”时,他没料到旷北平还有这个后手。失去自由的感觉很糟,像是被很钝的东西一下下地敲掉斗志、元气,还有精神,生平第一次,他真的累了。如果说一天之间搅黄乔绍廷手头的所有案子,再把乔绍廷送进看守所,只是旷北平的起步动作,那之后还有什么等着?乔绍廷无力去想。

这段漫长的“假期”之中,乔绍廷想放弃王博和雷小坤的案子,放弃追查邹亮的死因,打败旷北平的念头更是被扔到了九霄云外。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疲惫。

海港看守所内,穿制服和皮鞋的管教走到监室门外,冲着中控室的方向喊:“五筒三,开门!”

随着一声警报响,电子铁门缓缓打开。

“〇九二〇,乔绍廷,脱坎儿!”

看守所外,萧臻拿着文件袋刚下出租,看着挂在门口的牌子。

此时,距离乔绍廷进看守所已经三十七天。 egMQrQv2FEY5qfth3LZ7sPvUjVtzehGLC5fL/pGUcph1IRpQmkE2cC98+pOg8+l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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