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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迎佛骨表

韩愈

背景

佛学自东汉末年传入,经禅宗这一转变,已然完成其中国化。不仅在思想上融进了中国文化的色彩,深植于诗人文士的血脉中;在宗教方面,更普遍行于民间,影响了整个社会的风俗习向。就是那些君主们,也都醉心于参禅礼佛,使得有唐一代成为佛教的国度,盛唐以后,更是禅宗的天下。

唐宪宗元和十四年(819),功德使曾上言凤翔法门寺塔有释迦牟尼佛的一节指骨,相传三十年一开,开时岁丰人安。于是宪宗命令中使杜英奇带领宫臣三十人,拿着香花去迎接,放在宫中祭拜三天,然后再送到各寺庙供奉。由于皇帝这样郑重虔诚,官吏百姓们更是瞻望施舍,唯恐不及,整个京城都轰动了。有些人甚至为这事弄得破产废业,燃香刺血。

当时韩愈做刑部侍郎,看到举国疯狂痴醉,只是为了一节枯朽指骨,便大为不满,不禁牢骚激发,大胆地向宪宗奏了一份《论迎佛骨表》的疏谏。此文正是他大声疾呼的民族自救思潮——排佛运动的代表作,也是他一生苦患和奋斗的精神指标。

影响

韩愈这一呼声,在佛教思想风靡的当代,的确是一记巨雷,激发哲学思潮回应了一股巨大浪花。孟子的距杨辟墨,董仲舒的罢黜百家,都在韩愈身上复活了。而儒家的思想,也由此登高一呼,从几百年的沉睡中惊醒,展开那排山倒海的气势,贯注到宋明理学的薪传中。

佛教叫人明心见性,义理虽然高超玄妙,但本质却是出世的,非但无补于国计民生,且泯没伦常社会,禁欲断生。而要回返人生的正轨,唯有重振那明人伦、重世道、内圣外王、修己安人的儒家传统精神。排佛的呼声并非始自韩愈,但无疑,到韩愈才蔚成巨大的浪潮。而他的学生李翱,撷取佛学精华,建设儒家理论,使宋明理学家走上正确路线。宋明理学一面承袭韩愈的道统思想,一面依循李翱所辟的新路,融合在“静则禅,动则儒”的境界中,而将人生解脱和社会事功调和起来。所以说,隋唐思想的扭转与宋明理学的开展导引,《论迎佛骨表》当推首功。

原文

臣某言,伏以佛者夷狄之一法耳。自后汉时流入中国,上古未尝有也。昔者黄帝在位百年,年百一十岁;少昊在位八十年,年百岁;颛顼在位七十九年,年九十八岁;帝喾在位七十年,年百五岁;帝尧在位九十八年,年百一十八岁;帝舜及禹年皆百岁 。此时天下太平,百姓安乐寿考。然而中国未有佛也。其后殷汤亦年百岁,汤孙太戊在位七十五年,武丁在位五十九年,书史不言其年寿所极,推其年数,盖亦俱不减百岁。周文王年九十七岁,武王年九十三岁,穆王在位百年。此时佛法亦未入中国,非因事佛而致然也。汉明帝时,始有佛法,明帝在位才十八年耳。其后乱亡相继,运祚不长,宋齐梁陈元魏已下,事佛渐谨,年代尤促,惟梁武帝在位四十八年,前后三度舍身施佛,宗庙之祭,不用牲牢,昼日一食,止于菜果。其后竟为侯景所逼,饿死台城,国亦寻灭。事佛求福,乃更得祸。由此观之,佛不足事,亦可知矣。

高祖始受隋禅,则议除之 。当时群臣材识不远,不能深知先王之道,古今之宜,推阐圣明,以救斯弊,其事遂止。臣常恨焉。伏惟睿圣文武皇帝陛下,神圣英武,数千百年已来,未有伦比。即位之初,即不许度人为僧尼道士,又不许创立寺观,臣常以为高祖之志必行于陛下之手,今纵未能即行,岂可恣之转令盛也?

今闻陛下令群僧迎佛骨于凤翔,御楼以观,舁入大内,又令诸寺递迎供养,臣虽至愚,必知陛下不惑于佛,作此崇奉以祈福祥也。直以年丰人乐,徇人之心,为京都士庶设诡异之观、戏玩之具耳。安有圣明若此而肯信此等事哉?然百姓愚冥,易惑难晓,苟见陛下如此,将谓真心事佛,皆云天子大圣,犹一心敬信,百姓何人,岂合更惜身命?焚顶烧指,百十为群,解衣散钱,自朝至暮,转相仿效,惟恐后时,老少奔波,弃其业次。若不即加禁遏,更历诸寺,必有断臂脔身以为供养者,伤风败俗,传笑四方,非细事也。

夫佛本夷狄之人,与中国言语不通,衣服殊制,口不言先王之法言,身不服先王之法服,不知君臣之义、父子之情 。假如其身至今尚在,奉其国命,来朝京师。陛下容而接之,不过宣政一见、礼宾一设、赐衣一袭、卫而出之于境,不令惑众也。况其身死已久,枯朽之骨,凶秽之余,岂宜令入宫禁?孔子曰:“敬鬼神而远之。”古之诸侯行吊于其国,尚令巫祝先以桃茢祓除不祥,然后进吊 [1] 。今无故取朽秽之物,亲临观之,巫祝不先,桃茢不用,群臣不言其非,御史不举其失,臣实耻之。乞以此骨付之有司,投诸水火,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使天下之人知大圣人之所作为出于寻常万万也。岂不盛哉!岂不快哉!佛如有灵,能作祸祟,凡有殃咎,宜加臣身,上天鉴临,臣不怨悔,无任感激恳悃之至。谨奉表以闻,臣某诚惶诚恐。

《昌黎先生集》

译文

臣韩愈上奏言道:我认为佛法不过是外国的一种宗教而已,东汉时才传入中国,上古时从未有所谓佛教。以前黄帝在位达百年之久,享寿有一百一十岁;少昊氏在位八十年,享寿也有一百岁;颛顼在位七十九年,享寿有九十八岁;帝喾在位七十年,享寿一百零五岁;帝尧在位九十八年,享寿达一百一十八岁;帝舜和大禹亦皆享寿百岁。当时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也都能享高寿。但是当时中国并没听说有佛教。后来商汤也有百岁的高龄,商汤的孙子太戊在位则有七十五年,武丁在位则达五十九年,史书并没提到他们的年纪到底多大,但是由他们在位年数来推断,也应不少于百岁。周文王年纪有九十七岁,武王有九十三岁,穆王在位也有百年我们高祖继承隋朝而有了天下,曾经下诏要去掉和尚、尼姑、道士等。只可惜当时的大臣们才慧识见不够,不能深明先王的深意,以及历史的法则,进而推广先皇的圣德,来拯救时弊,因而这件事才不能实行。我常以此为憾。事实上陛下聪明睿智,文武兼备,是几千年来没有人可以比得上的。在位之初,即已下令不许将普通百姓度化为和尚、尼姑、道士,又不允许建立寺庙道观。我常认为当年高祖所没办法达成的志向,将可在皇上的手中完成。到了现在纵使不能依法实行,怎可放任他们,使佛道更加兴盛呢?

现在我听说皇上你命令许多和尚到凤翔去迎接佛骨,迎回宫殿之内,并且又命令各佛寺按照次序加以供养。我虽很愚昧,却也能肯定陛下一定不会迷惑于佛法,而加以供奉以祈求福寿。只是因为年岁收成好,人们安居乐业,因此应人民的需求,为京城的世族百姓陈设奇诡怪异的表演,以满足人们好奇爱乐的方法罢了。怎么可能说有如此神明、英明的天子,而肯相信这种愚昧的事情呢?但是百姓愚笨冥顽,易于被迷惑,他们假使看到皇上如此做,一定认为皇上你是真心来礼敬佛祖,都会说天子圣明,犹且虔诚地敬奉,我们百姓算什么?怎可爱惜自身而不肯为佛道牺牲?到时必定不惜牺牲身躯,一群人接一群人地拿出衣物、捐出金钱,由早到晚不停地供奉,唯恐落后于人。全国上下不管男女老少,大家疲于奔命,放弃正业,只为供奉佛祖,假若不加以禁止,将来各寺庙必定有不惜砍断身躯手臂以供养佛祖的,这样的伤风败俗必贻笑四方,这实在是非同小可呀!

佛祖本为外国人,跟我中国言语不能相通,所穿的衣服也不一样。他们口不能说我先哲的大道,身又不穿我先圣王住持所制的礼服,不知道有所谓君上臣下的道义,及父慈子孝的感情。假如现在他还活在人间,被派遣来我国觐见皇上,皇上若要接见他,不过见他一面,设置礼宾招待,赐他衣物,保护他离开国境,而且不让他来迷惑国人。何况现在他早已经死了,已经枯槁的骨头,又脏乱又不祥,怎可让他出入宫廷之内。孔子有言:“尊敬鬼神,可是仍要保持距离。”古时诸侯在国内举行吊祭仪式时,尚且要先请巫师先以桃符等来驱除不祥,才可以吊丧。如今竟无缘无故拿来这已腐朽污秽的东西,而且亲自去观看,也没有请巫祝先用桃符来去除不祥。大臣们也不指责皇帝的过失,而御史们也不加以纠举。我实在为此感到难过。我希望皇上能将这骨头交给属下那些官吏烧毁,以便永绝祸患,使得天下人不再迷惑于此,更可让普天之下所有的人都知道圣王的所作所为超乎平常人实在太多了。这难道不是一件不朽的盛事吗?不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吗?假若佛祖果真能够显灵,能降灾害给人,那么所有的祸患,都在我身上,由我一人承担,明明上天可以作证,我永远不后悔。只希望皇上能接纳我的意见,我实在感激不尽,我非常地惶恐。

(周益忠、沈宝春/编写整理)

[1] 以桃茢祓除不祥:《礼记》:“君临臣丧,以巫祝桃茢执戈。恶之也。”注:“桃,鬼所恶,茢,苇苕,可扫不祥。”《左传·襄公二十九年》:“楚人使公亲襚。公患之。穆叔曰:‘祓殡而襚,则布币也。’乃使巫以桃茢先祓殡。楚人弗禁。既而悔之。”按:死者衣衾为襚,又作 。之久。当时佛教也还没传到中国,可见他们并非是信仰佛教才如此的。到了汉明帝时才有佛法,但是明帝在位才十八年而已。之后中国败乱灭亡相继而生,国祚都不长久。到了南北朝以后,事奉佛教日渐恭敬,而他们的年代尤其短促,只有梁武帝在位有四十八年之久,他曾前后三次舍身施佛,而且祭祀宗庙时,也不用传统的牺牲太牢,以避免杀生,一天才吃一顿饭,而且仅止于蔬菜水果。如此诚恳地事佛,最后竟然为侯景所逼,饿死于台城,而国家也就接着灭亡了。事奉佛法为了求福,却反而招来祸患。由此看来,佛教并没什么好事奉的,这是很明显的了! uclAfxzRoeV03JFX/vFoZ1hrJhNh+TXR4ZUh9OSdtuqHS8q3v+quhxKyvl1FM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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