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句实在话,当最初在二里头接到宋建忠所长的电话,得知请我来太原是要我讲“最早的中国”时,我的第一感觉是有畏难情绪。在《最早的中国》出版前后的数年里,我已应邀在不少地方讲过这一话题,还没有哪个地方的听众认为当地比二里头所在的河南更有资格拥有“最早的中国”这顶桂冠。
但山西,恰恰就是这样一处被认为有资格的地方。何努博士从陶寺的发现做出推论,宋建忠先生也有专著 《龙现中国:陶寺考古与华夏文明之根》 (山西人民出版社,2006年) ,来论证“最早的中国”就在这儿。所以在太原跟大家谈“最早的中国”,我一定要专门加上这样一段开场白。用不着大家来提问,我就必须回答这个避不开、躲不过的问题,要向山西的朋友交代清楚:为什么你认为二里头而不是陶寺才算是“最早的中国”。
据说前天唐际根博士的讲题是《究竟什么是考古学》,今天的话题虽然属于实例分析,但实际上讲的也是“究竟什么是考古学”。考古学上有许多问题存在着不同的看法,这些问题又可以分为两大类。一类问题是“真相只有一个”,确切结论有待进一步的证据获取和研究,比如陶寺的“观象台”,比如安阳的“曹操墓”(请允许我把这两个词汇暂时加上引号,表明我自己现阶段的态度和看法)。另一类看法上的不同则属于认识论层面的,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这些解读认识并不排他,会长期共存,不是权威发布,没有真理谬误之别。“最早的中国”究竟是在陶寺还是在二里头,就属于这类问题。
昨天乘动车来太原,过石家庄后西上,就开始一路爬坡,翻越太行,耳朵都有感觉。太行和黄河之间这块山河拱戴、相对封闭的宝地,让我想到了历史上的山西,想到了这块宝地由远及近的一幕幕历史剧。由是想到了一句话:“起于山西,成于他地”,或者可以说是“起于河东山西,成于河山之外”。这现象不知是否有人概括过,至少我没有读到或者听说过。
先看陶寺。大范围吸纳,高度兴盛,但势力范围不出晋西南,甚至更小,对外影响显然偏弱。真正对其礼乐内涵加以拣择而发扬光大的,是在河之南、山之东的二里头、二里岗和殷墟文化这个系列。
简单地把陶寺和二里头加以比较:陶寺是邦国时代的绝响和顶峰,二里头则是广域王权国家的先声;陶寺是前王朝时代“满天星斗”中最亮的一颗,二里头则是东亚大陆王朝时代的一抹朝阳;陶寺是早期中国的萌芽或雏形,二里头则标志着早期中国的形成。
有学者认为夏商周三族的祖源,通通源自山西,然后光大于豫北、豫中、豫西和关中,建立王朝通通在“河山之外”。
晋国继承周文化的衣钵,虽盛极一时,但势力仍不出河东山西。到了三家分晋、战国诸雄争霸,韩、赵、魏的都城无不迁出山西,定都于外围的河之南、山之东,然后成就其跻身“七雄”的霸业。
起于河东山西,成于河山之外;
想来小有遗憾,毕竟值得自豪!
这就是山西。山西当之无愧地成为一波一波华夏文明潮的策源地。
现在,我们就书归正传,看看站在陶寺肩膀上的早期王朝的辉煌。
2010年11月21日于山西大学
本文系“山西考古文化周”公益讲座开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