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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本黄檗宗的创立

隐元禅师赴日以后,在多个方面为日本佛教发展做出了贡献,最突出的是建立宗派。宗派是教徒思想传播的群体,有了群体,便有了规矩,便有了可资依赖、围绕的中心,便有了原则和指导思想,这对于任何一门学问的发展、宗教的发展,都是行之有效的途径。而建立宗派困难重重,尤其是对于一个异域僧人来说。思想传播需要宵衣旰食、长年累月的能量输出,传播的地点也需要有保证,建立自己的寺庙,必然是当务之急。要在儒教欣欣向荣发展、道教根深蒂固的双重压迫下,建立一个实体寺庙,并获得政治上、经济上的力量,这是一个极大的困难。这些对于一般僧人来说,是想都不敢想的巨大困境,一代神僧隐元禅师,都克服了。

初入扶桑,异声突起

隐元禅师到达长崎的当天,并未休息,而是立即与日本僧人相见,受到逸然性融和众檀越的盛情款待,寓居在兴福寺,分别对山门、佛殿、伽蓝堂、祖师堂、方丈五个地方作法语相赠。如写山门,“菩提路一条笔直,解脱门两扇打开。黄檗琦上座到这里如何趋向,看破脚跟下,步步是如来”。(平久保章,1979)之后,当天接见长崎地方官,谦恭致礼,禅师又各赠他们偈言。寺主逸然性融本想让禅师休养几日,以解海上长途之劳。但是,德高望重的隐元禅师之声名在日本久有传闻,闻风赶来的僧众络绎不绝,都想一睹禅师的风采,聆听禅师的教诲,学习禅僧的佛法。

京都万福寺祖师堂,福清黄檗文化促进会供稿

祖師堂 京都市万福寺 (福清黄檗文化促進会提供)

为此,已到高龄的隐元禅师并未选择安静休养,从到长崎的第一天起,每天都在高强度接见来自全国各地的僧人和其他人等,而参谒的人应接不暇。看到禅师每天长时间处在施法布道之中,逸然性融担忧年事已高的禅师身体难以承受,就劝他停止接见。禅师不以为然,且心怀仁慈地说:“许多日本僧俗都是不远千里,跋山涉水,好不容易才来到这里,我没有理由拒见啊!”无论接见什么人,无论在什么时候,禅师都是耐心、细致、仁慈、关爱,把中国高僧的高尚道德、仁厚风采、渊博学识体现得淋漓尽致,不到一个月时间,禅师就折服了无数僧众,在日本佛学界引起不小的轰动。

同年10月15日,隐元禅师在兴福寺举行冬期结制,第二年的正月解制。所谓“冬期结制”,就是佛教的安居仪式,“居”于一处,“安”心办道,在整个冬季中,僧侣们不得随便外出,以全心坐禅和修习佛法,提高僧团的整体素质。《普照国师年谱》记载:“十月十五结制,四方衲子云集盈室,所虑处所狭窄,弗能广容。”这期间,仰慕隐元高德禅风的有识之僧、学者们纷纷从日本各地云集到兴福寺,呈现出一派日本僧、唐人僧都参加的僧俗数千的盛况景象。因人数众多,超出了寺院容纳限度,兴福寺在解制后不得不扩充修建堂房,以满足日渐增加的僧俗。1655年5月,隐元禅师受邀进驻崇福寺举行开堂仪式,实现了五年前弟子也懒性圭没能实现的心愿。(平久保章,1979)

长崎各家寺院的住持,大多来自中国,尽管隐元赴日已经得到了德川幕府方面的准许,但受到锁国政策的影响,隐元的传法活动还是受到了不少限制,规定传法对象只能限定在中国移民范围之内。根据《普照国师语录》载,隐元禅师到达长崎的第二天,有两位地方官就来拜访,这当然含有考察隐元禅师和他弟子的目的。不久,地方官向幕府递交了有关隐元禅师来日的情报,并报告了他来日的目的是为了弘法。随后幕府对情报进行了分析,在《德川实纪》里面有记载:“唐僧隐元携领徒弟六人乘船来到长崎。隐元禅师被问到是否是因为躲避战乱而渡日,于是由奉行出示了隐元的法语。”长崎地方官如此迅速地跟幕府汇报隐元的情况,可见其态度是非常谨慎的。(田中智诚,2020)

长崎兴福寺隐元铜像,福清黄檗文化促进会供稿

隠元銅像 長崎市興福寺 (福清黄檗文化促進会提供)

经过各方争取,隐元禅师最终才获准与当地的日本民众接触,日本禅僧纷纷前往寺中拜见寻访。这其中,就有如京都临济宗妙心寺住持龙溪宗潜(1602—1670)等著名高僧。龙溪此前就曾读过《隐元禅师语录》,对隐元禅师非常崇拜,原本希望邀请他担任妙心寺住持,遭到妙心寺部分僧侣反对,转而担任摄津(今大阪府高枧市)普门寺住持。关于迎请隐元禅师到普门寺的事情,日本学者鹫尾顺敬(1868—1941)这样说道:“虽然是通过长崎兴福寺的逸然禅师来日本的,但是当时对此的评价并不乐观,于是妙心寺的竺印等立刻求见,被隐元折服,回到京都,龙溪、竺印、秃翁三位和尚一起说服板仓所司代(板仓的最高行政官员)。当时正值“天草之乱”(即邪宗门暴动)之后,也是中国将要举兵的流言蜚语非常盛行的时候,为此他们把隐元语录给所司代看,证明不是大家所流传的那样,同时也动员幕府,让隐元禅师到离京都五里远的摄津富田的普门寺,担任住持。”(田中智诚,2020)1655年9月5日,隐元禅师入住普门寺,四方道俗疑信相半,是非蜂起。起初他与日本人的会面及外出活动还是受到了限制,聚会寺院的日本僧人每天被控制在200人以内,俗人参见要经过龙溪等人的批准。(孙宝山,2016)但禅师说:“当年鼻祖菩提达摩西来中国传法被人记恨投毒致死,宋代僧人兰溪道隆东渡日本因为流言被流放,古人都这样,更何况今人,没什么好奇怪的。”面对流言蜚语,隐元禅师早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禅宗先祖的榜样力量让他能够淡然面对一切困境。

一些保守势力也对隐元禅师进行攻击。儒者向井元升、京都临济宗妙心寺的日本僧人愚堂、大愚等也竭力反对隐元禅师的佛教思想和弘法方式,争论十分激烈。

由此可见,隐元初到日本的传法活动并不顺利,加上他曾与福清僧俗各界有三年就回山的约定,所以多次表露回国之意。当然,日本国内的异声并没有阻碍隐元禅师的弘法大愿,他以“智慧辩才,圆融无碍”的才能很快赢得了幕府和皇室上下的信任,他的思想终于开始向日本社会上层逐渐渗透。

不到一年时间,隐元禅师在日本树立了强大的声望,后来日本各寺院竞相邀请说法,在他率众坐船奔赴大阪普门寺的时候,还因为观者如潮导致无法上岸,只好改乘小船另寻落脚点。隐元禅师的到来,引起日本民间对佛教的再次关注,为振兴日本佛教注入了新思想、新力量,给日本民众带来希望,带来抚慰。不仅如此,隐元禅师在大阪普门寺期间,除了普通的僧俗前来参谒,幕府官员也纷纷加入。这是一个重要的标志,因为在此之前,隐元禅师的弘法虽获得大量僧众拥护,也受到一些保守势力的反对和幕府的监视。况且江户初期的德川家康将军,对弃佛从儒的林罗山所主张的儒学思想颇为中意,对佛学却兴趣淡然。而此时,幕府官员的加入,对于佛教来说,是获得了幕府的支持,这对于佛教的发展,至为重要。

声誉渐隆,赐地建寺

普门寺距离京都皇室不远,隐元禅师住持普门寺不到一年时间里,建禅堂、塑佛像、演佛法,声誉高涨,他的佛教思想得到许多幕府上层官员和皇室贵族的肯定。他们不断向黄檗禅师提出求得法偈、法语、题赞、赠诗以及诵经的要求,在频繁的往来互动中,隐元禅师的弘法活动拥有了政治上的充分保障。然而,越来越稳固的弘法环境代替不了他对故乡的思念,福清黄檗山万福寺的僧众不断写信请归,师父费隐禅师也寄来信件,言辞恳切地催促隐元归国,并告知隐元,在日弘法已经三年了,应当急流勇退。(陈智超,1995)

信件到达逸然性融手上时,他担心隐元禅师深受触动,还故意扣压了三个月之久。当隐元禅师阅读师父来信后,立即回复说第二年夏秋之际回,这时间与原来的三年之约整整推迟了一年。日本方面,从天皇、幕府到僧俗界都已经十分信任尊崇禅师,此时后水尾天皇(1596—1680)以及京都的行政首脑板仓重宗(1586—1657)等人都皈依了隐元禅师,他们盛情挽留,希望禅师继续留日弘法。甚至有一些信徒还向神灵乞求留住隐元禅师,利益日本。

1658年11月1日,天晴气朗,在龙溪、秃翁等人的积极斡旋之下,隐元禅师终于得见幕府第四代将军德川家纲(1641—1680)。德川家纲是当时日本最高掌权者,他召见隐元禅师,意味着江户幕府对他的重视。同时隐元禅师还受到幕府重臣酒井忠胜(1587—1662)、稻叶正则(1623—1696)等人认可,并被邀请为酒井之父举行超度法事,又为稻叶的家庙安座释迦佛像。

这无疑是隐元在日本弘法活动迈出的关键一步。次年六月,日本皇室又将京都宇治区的太和山,赐给隐元师徒作开创新寺之用。太和山原是后阳成天皇(1571—1617)的妃子——中和门院前子(即后水尾天皇的生母)的别墅所在地,属于近卫家领地。作为外来禅僧,能获此地开山建寺,无疑是不容易的。这既与隐元本人的德行修为密不可分,也是龙溪等人积极斡旋的最终成果。

1661年5月,太和山改名为黄檗山,新的万福寺也开始营建,从此有“西黄檗”与“东黄檗”之称。日本黄檗宗也始终尊福清黄檗山万福寺为祖庭。据说在新黄檗动工之初,当地很多民众反对。在开挖地基时,发生了一件奇异的事,工人们在地下挖到一块有字的石碑,上面刻着四个字“无隐元晦”,通俗说就是“没有隐元会晦气”的意思。看来天意难违,这块土地冥冥之中与隐元禅师结下缘分,大家再无反对的声音了。如今这块石碑还供奉在日本黄檗山万福寺的斋堂内。8月29日,在新寺未建好的情况下,隐元禅师离开普门寺,进入黄檗山万福寺,住在临时搭盖的用房里,成为开山第一代住持。

建寺过程中,隐元还邀请闽南书画雕塑家范道生(1635—1670)前来协助造像。其中的法堂,也依从幕府老中(征夷大将军之下的幕府实权官员)酒井忠胜,去世前留下的遗命,捐巨资修建而成,酒井是隐元的坚定支持者,他本人最后也皈依了隐元禅师,并获赠法名“空印”,他在龙溪的斡旋活动中发挥了关键作用。

酒井忠胜书状,福清黄檗文化促进会供稿

酒井忠勝書簡 (福清黄檗文化促進会提供)

黄檗派获得幕府将军正式承认。1663年正月,黄檗寺举行开堂祝圣仪式当天,德川家纲更是亲自驾临,并赐400石土地作为僧产,由此,中国临济宗黄檗派作为一大宗派,终于得到了幕府及其他佛教宗派的正式承认。(孙宝山,2016)1664年,隐元禅师七十三岁,他把住持之位传给弟子木庵性瑫,退居松隐堂。在之后的五年中,寺院中的主要殿堂如天王殿、大雄宝殿、法堂等相继建成,建筑群都是依山势坐东朝西,对隐元禅师和东渡僧侣们来说也具有遥望故土的意蕴。

定宗立派,赐封尊号

1661年新黄檗的开建,标志着“日本黄檗宗”正式成立。以隐元禅师为核心的临济宗黄檗派因为有黄檗山万福寺的固定道场,日渐发展,最终形成了与临济宗、曹洞宗鼎足而三的新兴宗派。

新黄檗开山之后,隐元禅师继续弘法布禅,广纳僧徒,声名远播四方。隐元在日本接触、教化了众多僧俗,文献中有名有姓者就多达千余人,从普通庶民到皇室、幕府,各阶层都有交往。

后水尾天皇(1596—1680)对隐元禅师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退位后笃信佛教,向禅师求取法语,馈赠各类宝物,最殊胜的莫过于赐舍利五粒和金塔,后还赐金建了舍利殿。法皇还多次亲临寺院,与隐元禅师建立了深厚的佛门情谊,他馈赠隐元禅师的一帧棉织的观音佛像至今还保存在文华殿中,弥足珍贵。隐元禅师从1664年退居到1672年逝世的近十年间,晚年生活相对闲适自在,目睹着京都万福寺不断完备的庙宇、厅堂建设,僧众人数日益增多,心中应该是倍感欣慰的。除与德川幕府保持良好关系之外,隐元还积极与日本皇室保持亲密联系,特别是得到后水尾法皇等皇室成员的敬重和信仰。(林观潮,2013)

1671年,八十岁的隐元禅师深知时日无多,为了确保黄檗宗精神传统能长久传承,撰写《老人预嘱语》,将本派礼仪、戒律、传承、粮物等原则规范整理成文,次年,弟子木庵性瑫、高泉性潡将其编辑整理为《隐元和尚黄檗清规》,由隐元禅师撰序。这部清规的最终完成定本,标志着日本黄檗宗已经完满地建立完成。

1673年2月30日,隐元禅师病重,后水尾法皇派遣使者问候。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里,禅师想起过往种种,感念至极,分别作偈赠福清黄檗山万福寺的僧众和檀越,又感谢后水尾法皇的洪恩和德川将军赠地的国恩。隐元禅师往生后,日本为了纪念他,把每年的4月3日定为“隐元日”。隐元禅师东渡日本弘法长达十九年九个月,为中日文化交流做出了卓著的贡献。

隐元禅师去世后,日本的黄檗宗在众弟子的努力下不断发展,到1748年新建寺院已经超过千余座,僧众人数有序增加,社会影响相应不断扩大。这些都得益于隐元留下的黄檗清规,以及历代万福寺住持的不懈努力。

京都万福寺真空塔,福清黄檗文化促进会供稿

真空塔 京都市万福寺 (福清黄檗文化促進会提供)

获得日本历代皇室的封号对于在日本的中国僧人来说,是值得大书特书的伟大事迹。在隐元禅师弥留的前一天,即1673年4月2日,后水尾法皇特赐隐元禅师“大光普照国师”尊号。之后,对隐元禅师进行封号,成为日本皇室的一个惯例。天皇先后五次追封尊号,1722年3月隐元禅师逝世50周年,灵元天皇(1654—1732)追封他为“佛慈广鉴国师”;1772年3月隐元禅师逝世100周年,后桃园天皇(1758—1779)追封他为“径山首出国师”;1822年3月隐元禅师逝世150周年,光格上皇(1771—1840)追封他为“觉性圆明国师”;1917年3月隐元禅师逝世245周年,大正天皇追封他为“真空大师”;1972年3月隐元禅师逝世300周年,昭和天皇追封他为“华光大师”。从这些封号可以看出,隐元禅师不仅得到了德川幕府的大力扶持,也获得了日本皇室的尊崇,这为黄檗宗在日本的发展提供了良好的外部条件。日本令和四年,即公元2022年,2月25日,日本皇室为纪念隐元禅师圆寂350周年和中日两国邦交正常化50周年,第七次为其加封谥号严统大师,进一步显示出黄檗文化历久弥新的价值,这一文化也必将增强两国民间友好往来与交流互鉴。

隐元禅师以他的人格魅力,获得了日本上下的尊崇,不仅促进了黄檗宗的成立和顺利发展,还把中国文化注入日本的社会生活各方面,从而形成了一种崭新的文化现象,我们称之为“黄檗文化”。 fg0pih0h79Uwri7h6fJUWiT+4blUXy99a9B/CfVCOLFgFufvlDrc59g4ypzDUXj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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