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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罗伦萨的市花是百合,张扬又招摇的香气可一点儿也不低调,毕竟这座城市的历史和文明,足以配得上任何形式的招摇。章兮兮在米开朗琪罗广场附近的VILLA LA酒店里住下,这里的露台可以俯瞰整个佛罗伦萨。她曾经跟夏漱石说,如果真的有时空静止,她希望可以来到文艺复兴时期的佛罗伦萨,她爱这里的石板路,她爱这里的咖啡香气,她爱这里夜晚留灯的店铺,她曾经想要牵着他的手,吃着冰激凌,走在穿越千年的小城里,永永远远。

那年月考,章兮兮凭实力进入了全年级倒数第100,薛一笙则凭运气进入了全年级倒数第101,因此她们的区别是,章兮兮的晚自习需要被全年级前100的人一对一辅导。重点班的尖子生,对这个安排的态度褒贬不一,极少数人表示这会影响自己的学习,而大部分人则关心这倒数100里的人,有没有自己喜欢的人。林晓森就其中之一,他甚至握着三支铅笔当作香来祈祷,希望抓阄的时候,能抓到章兮兮的名字。负责拿着纸盒子让大家抓阄的夏漱石对他的行为嗤之以鼻,并质疑这个人如此封建迷信,物理是怎么考满分的?

林晓森在众目睽睽之下缓缓展开手里的纸条,围观的人群统一叫着章兮兮的名字来助阵,只有夏漱石单手支着头,一脸不屑毫不在意。果然人群里发出了遗憾的声音,林晓森甚至发出了惊叹声,因为他手里纸条上的名字写着“居南川”三个字。夏漱石看着人群散去后失落的林晓森,撇撇嘴笑了笑。

章兮兮拿着笔记本和打算看松本清张的薛一笙挥手作别后,前往临时补课集中点的教室礼堂。她手里头拿着老师给她的临时学号0414号,带着不祥的预感,跨入了礼堂,一进门就看见了林晓森,林晓森似乎一直在等她,见到她进来,眼眸里都溢出欢喜,自来熟地冲她扬扬手。自打林晓森对她的“示好”被众人皆知后,章兮兮反而非常不自在,可又怕不自在显得自己特别高傲和做作,所以她夸张地咧嘴笑了笑回应了一下林晓森,随后赶紧转移视线,装作十分认真的样子在桌角上寻找学号,此时头顶飘来熟悉的声音,带着嘲讽和捉弄:“你在哪找学号呢?学号在椅子背上!”

章兮兮本想顶嘴,可发现他说的是事实,甩了甩马尾辫,连跨两节台阶想要与他划清界限,没想到夏漱石追了两步,一把抓住她连帽衫的帽子,拉到了自己身旁,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片,在她眼前扬了扬,随即拍在了桌上。章兮兮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在夏漱石带着嘚瑟地缓缓打开的动作下,她看见了那张纸条上赫然写着“章兮兮”三个字。章兮兮脑子嗡的一响,扶着桌角才能站稳,她一开始就觉得不对,毕竟0414的学号真的不吉利,让夏漱石指导自己的功课,简直是自讨苦吃,自取其辱,他讲解题目的过程里一定会极尽挖苦讽刺,少不了地还要被拽辫子,想到这里,章兮兮就不寒而栗,转身就举手喊报告,喊到破音——“老……老师,我不要跟他结对子!”

礼堂内安静了下来,教导主任抬起头,看向她,推了推眼镜,道:“你是谁?”

章兮兮大声报了自己的班级和名字,带着得意的脸色看向夏漱石,一手拽回自己被夏漱石扯着的帽子。

“哦,章兮兮同学,你是觉得自己在倒数100里的第一名,就是第一名了?真正的第一名给你补习,你还要有什么要求?”教导主任推了推眼镜,看向夏漱石道:“你如果实在不想教她,告诉我。”

夏漱石已经坐在了椅子上,拍了拍一旁的桌面,带着笑意,对章兮兮道:“我就勉为其难帮助一下困难的同学吧,快点,坐过来。”

林晓森忍不住问边上的居南川:“夏漱石运气怎么这么好,能抽到兮兮?”

居南川想了想道:“天生一对?”他想了想又摇摇头,“不能够啊不能够。”

林晓森附和地点点头:“老天这不是乱点鸳鸯谱吗?他不是说了不喜欢她吗?”

章兮兮只能自认倒霉,耷拉着脑袋坐在了夏漱石的身旁,一脸不情愿地打开书,听夏漱石给自己讲解枯燥的物理题,她始终无法集中全力听讲,虽然夏漱石讲得真的很用心,她却不得其解——为什么命运会如此弄人呢?就因为夏漱石送了自己一本书,难道她就要任由他的欺负和侮辱吗?

下课铃响,林晓森过来问章兮兮要不要喝奶茶?章兮兮刚想说要,夏漱石就帮她拒绝了,她愤怒地看向夏漱石:“你凭什么干涉我的自由?”

夏漱石问道:“你难道不想知道100个人,为什么是我抽到了你吗?”

“想!”章兮兮和林晓森同时说道,章兮兮俨然忘记要为自由而战的这一茬。

“那你以后不要再送她奶茶,我就告诉你们。”夏漱石一脸理所当然。

林晓森看了看夏漱石,又看了看章兮兮,正义凛然地说道:“不。”

章兮兮看了看林晓森的背影,想了想,坐回了位置,压低声对夏漱石道:“你告诉我实情,我保证以后不喝他奶茶。”

夏漱石想了想,勾了勾食指示意章兮兮凑过来,章兮兮果然凑了过去,他一把钳住章兮兮的脖子:“你为什么对林晓森这么友善?你喜欢他吗?”

章兮兮被他钳得喘不过气来,回手也掐了过去,夏漱石这才松手,章兮兮扭过头去不看他,心里头却在想着他的话。她从小各方面表现都十分平平,常常被母亲要求要争气,因此拿来和别人家的孩子做比较是常有的事情,妈妈总说,只有章兮兮足够优秀,才可以得到更多父亲的爱,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要得到更多父亲的爱,但是能得到父母的肯定她当然乐意,可惜一直未遂。而林晓森,作为一个章妈妈眼里十分讨喜的小孩,竟然会直言不讳地表达对自己的喜欢,这让她多少有些小傲娇,原来自己也不是那么差劲嘛,能被妈妈欣赏的人也会喜欢自己,虽然有点不可思议,但足够弥补她心里一直以来的小失落,她承认这种想法有些自私和阴暗,可这样的虚荣占据着她的心头。章兮兮趴在桌子上说完真心话,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伤心地说道:“我从来不曾让妈妈骄傲过,如果我争点气,爸爸也许不会离开我妈妈。如果林晓森早点喜欢我就好了,说明我不那么差劲,也值得被优秀的人喜欢。”她想了那么多,说出来的却只有寥寥数语,但是夏漱石好像听得很懂。他单手支着下巴听她说完,上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道:“你也有很多优点值得欣赏的。”

章兮兮转过头,露出小虎牙,充满感激道:“真的吗?我都有哪些优点啊?”

夏漱石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下道:“这可真的难倒我了。”

章兮兮夺过书本就要打他,突然想起来这番对话的起始点,怒道:“你快告诉我,你是怎么抽到我的名字的?”

上课铃声响起,夏漱石顺势抢回作业本,转过头冲章兮兮说道:“你的名字可一直在我手里呢。”略一顿,翻开了作业本,指着其中一条题目道:“快写。”

章兮兮瞪了他一眼,愤怒地开始写物理题,重重地写下一个解字,尴尬地挠了挠头,将习题转向了夏漱石,道:“不会。”

夏漱石潇洒地转了转笔,反手就画了个线路图,画得正起劲,章兮兮一巴掌拍向他的后脑勺,夏漱石差点栽在桌子上,怒道:“你这是干什么?”

章兮兮满脸通红,她刚刚才反应过来:“你是不是压根没把我的名字放进抽名字的盒子里,从一开始就拿到自己手里,好啊好啊,我说呢,怎么这么巧,原来你早有预谋,你说你到底什么意思?”

原本气势汹汹的夏漱石,一下子脸红了起来,继续画线路图,却心虚地低声道:“你休想逃出我的手掌心的意思。”他画好了线路图,凑到章兮兮面前,想要讲解。

章兮兮不领情,拒绝听他讲解,顺手拿起文具盒,但也不知道如何表示自己的不满,她索性拿出小刀削起铅笔来,装作很忙,左右就是不想理会他,夏漱石拽了拽她的袖子,态度明显缓和了许多,道:“这题其实给你讲过,你类似的题目还做对了,你看啊……”

章兮兮想要甩开他拽着袖子的手,一转身,小刀划过了他的下巴,血冲破皮肤流了出来,后头的学生倒吸了一口凉气,教导主任如鬼魅般出现在了章兮兮的身后,她手足无措慌乱不已,她赶紧掏出面巾纸给夏漱石止血。也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杀人啦”,教室里惊吓声和欢笑声共鸣。

章兮兮知道自己完了,不但要被通知家长,说不定还要被开除……章兮兮还没有来得及细想,身子就被教导主任扳了过来,斥责道:“你小小年纪,不好好学习,还要杀害同学?这可是我们这次月考的第一名,来辅导你这样的差生,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章兮兮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结结巴巴道:“那我我我……”她突然感到手心里的小刀被人拿走,还被人塞进了一张纸巾,她一抬头,看见了夏漱石玩世不恭的脸,一把将她拉到了自己的身后。

夏漱石道:“老师,跟她没有关系,是我不慎将自己划伤了。”

章兮兮突然觉得心尖上被果冻撞了一下,周围都安静了下来,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史慧走了过来,她也是帮助同学补课的一员,见此情形,毫不犹豫地补充道:“老师,我刚刚还看见章兮兮打了夏漱石的后脑勺。”

章兮兮想要反驳,但是发现人家说的是事实,只好抿紧嘴巴不再说话。

教导主任满脸不可思议:“学习成绩差就算了,人品还不好,不知道家里人怎么教的。”

夏漱石岿然不动,徐徐道来:“她刚刚没有打我后脑勺,她刚刚也没有划伤我,你看错了。”

教导主任看了看夏漱石手里的小刀,忍不住笑了,戳破一个拙劣的谎言,比追溯真相更难:“我们的优等生不愧是优等生,素质就是高啊,夏漱石同学你很善良我知道,学校呢也很重视你,你马上要参加物理竞赛了,不能有出什么闪失,不用为她说情,她就是用这把小刀划伤的你,你把它给我,我来处理。”

夏漱石缓缓地将刀片合上,堂而皇之地放到了自己的文具盒里,抬起头来对老师道:“小刀在我手里,我也承认是我自己划伤自己,我不想讹她,老师您也没必要讹她。”

教导主任对夏漱石叹了一口气,随后走到了章兮兮面前,指着她道:“人家优等生就是有觉悟,你呢?成绩差,思想素质也差,蓄意伤害同学,利用别人的善良为所欲为,小小年纪就这样,以后怎么得了?”

似乎每个人都可以来评判章兮兮,唯独这个当事人必须闭嘴,毕竟在成绩就是一切的学校里,她毫无招架之力。史慧挤上前来继续补充道:“她数理化三门加起来都没有150分哎。”

周围立刻响起窃窃私语声,充满了对章兮兮成绩和穿着的议论。连教导主任都忍不住打量了一下章兮兮,从头到脚,从脚到头,随后露出了嫌弃的表情,这表情让章兮兮永生难忘,那天她穿着泛黄的过时的球鞋,白色卫衣有些起球,她的头发发色偏黄,还有桌上的不及格的试卷,仿佛从外在到灵魂,都写着差生两个字。

“好像她爸妈离婚了哎,她爸爸在外头有别的女人。”

“真的吗?”

“真的,她妈妈好像也在这次的下岗名单里面呢。”

“这么惨的啊……”

那些目光和议论仿佛天罗地网一般将章兮兮笼罩,这些日子以来的委屈和愤懑,在这一刻突然爆发,她推开了夏漱石,站在了人群的中心,她抬起头,扫视了一圈周围人,想着史慧再讨厌,也不过是学生,所以目光从她身上挪开。这老师却纵容同学们对她的议论,非但不加制止,反而不断区分所谓的优等生和差生,好像成绩就是一切。

“学习差?是。数理化不好?是。数理化三门加起来也没有语文的一门成绩高,是。这些都是事实,然后呢?五个指头都有长短,人生来就有各自的天赋,我语文可以考140,却依旧因为总分不高而排名靠后,就被定义为差生。身为老师的你,除了有定义我是差生的权力外,能不能偶尔为我这样的偏科的学生想一下,我可不可以有更好的出路,如果是规则的错,身为老师的您,为什么不去让规则变得更人性化呢?为什么要以老师的身份,来定义我是个差生?”

教室里一片安静,毕竟除了前100名的优等生外,这里还有一半的倒数100名的学生。那些倒数100名的学生各自站了起来,看向教导主任。

“是啊,为什么叫我们差生啊?”

“我的画获过奖,可是我就是学不来化学,怎么了?”

“我的钢琴刚刚考过10级,可我英文是零蛋。”

起初教室里泛起轻轻的笑声,但是很快被学生们愤怒的气焰掩盖了。

“教育到底是什么啊?”夏漱石问道。

周围安静了下来,史慧上前拉了拉夏漱石的衣角,被夏漱石闪开,他站在了凳子上,问道:“教育是为了让我们每个人都一模一样吗?”夏漱石环绕四周,“会弹琴、会画画、会写小说,难道还不能去定义一个人的意义吗?”

教导主任脸色铁青,指着夏漱石道:“你给我下来!”

章兮兮仰头看了看夏漱石,然后爬上了他旁边的凳子,她站在他的身侧,说出了她一直以来的疑问:“生而不同,难道有错吗?这不是个人的魅力所在吗?”

同学中不断有人点头附和。

“因为她分数没有我高,所以她就活该被指责吗?以分数定优劣的制度不妥,身为这个制度的执行者的您,难道没有错吗?”

“是啊,您是老师,您反思过我们身上枷锁的问题吗?”

“成绩不是一切!”

“我们只想做我们自己!而不是考卷的奴隶。”

……

有学生陆陆续续地爬上了凳子,挥洒着心中的不满,甚至连那前100名中的学生都觉得这些话很有道理,他们也陆续地站在了板凳上,乱了套的自习课,终于逼走了教导主任,大家欢呼起来,将作业本抛向空中……

章兮兮看着作业里夹着的自己名字的字条,拿起了红色水笔,画上了一颗小心心,悄悄放回了夏漱石的文具盒里。

礼堂反抗事件导致一对一结对子的活动取消了,虽然名义上没有什么处罚,但是老师还是找了“闹事”的学生们谈话,以疏导他们的身心健康为主要目的,并再三强调学生在他们心中是人人平等的,没有优劣好差之分,这件事就这样悄悄告一段落。

倒是夏漱石,在那天晚自习后,他在她家巷子口等她,让章兮兮有些疑惑:“你怎么在这儿?”

夏漱石从书包里取出习题册,章兮兮一看正是自己的,不好意思地接过来塞回书包里,刚要道谢,夏漱石突然柔声问道:“优等生就那么重要吗?”

章兮兮停下动作,抬起头,带着掩饰不住的羡慕道:“你是优等生,当然觉得不重要啊,我就不一样了,我要是考不好啊,就让妈妈特别失望,我妈妈她很辛苦的。”

夏漱石揉了揉她的头发道:“父母喜欢也这么重要吗?”

章兮兮想了想:“我喜欢他们,所以我希望我喜欢的人,也能喜欢我。”

“那你喜欢你自己吗?”

章兮兮想了想,轻轻地点了点头:“还行吧。”

夏漱石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道:“你是独一无二的,父母老师和功课,都不需要被讨好。”

老实说,章兮兮被前半句晃了晃神,没有来得及理解后半句的意思,她只是觉得夏漱石也没那么讨厌,虽然很难得。他寥寥几句,就道出了她内心一直的迷茫和苦楚。她总是活在别人的期待里,希望能通过满足对方来获得关注和喜欢,好像“自己”这件事的存在是无所谓的,但是内心又隐隐觉得不甘心,因此就会有各种复杂的情绪应运而出。章兮兮思绪万千,说出口却变成:“谢谢你今天救了我,我以后可以请你喝奶茶吗?”

夏漱石的手掌摁了摁章兮兮的脑袋,一字一句道:“算、你、有、良、心。”他的车围绕着她转了一圈,故作帅气地离开,章兮兮仿佛能看见他单车留下的圈发着光,站在圈子里的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朵绽放的小花花。

爱情从不短暂,短暂的是人本身。

佛罗伦萨下雨了。 Yg5fomkloqXEtlGYlbUnfGNf61v7mE+bd6UTXtCAebhSATjSRaiFU9LRHIijbc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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