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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尽管这年意大利无缘这一届的世界杯,但是伪球迷章兮兮还是来到了意大利,希望能在都灵波河旁的咖啡馆,与当地人看一场意大利参与的比赛,毕竟意大利足球队的帅哥和衣品有口皆碑,直到当她在米兰前往都灵的火车上,与对面的人无意中交流才得知:啊,原来意大利没有出线啊。

就在章兮兮因无能而愤怒的时候,她收到了衣食父母——出版商何昭的微信留言,大意是:“你从一个扑街作者走到了今天,成了一个介于畅销和滞销中间地带的作者,多亏我对你的栽培和引导,虽然出版环境日薄西山,但是我们联手,还是可以迎来事业春天的。因此,我打算豁出老底、劳民伤财给你开一场新书签售会,所以你赶紧把稿子写完交给我。”

一听见“春天”两个字,章兮兮就来火。何昭这个人,自打认识章兮兮的那天起,他就张口闭口的春天,所谓的春天不过是事业巅峰的代称。可惜天不遂人愿,他跟章兮兮的这个组合,从未迎来过巅峰。因此他们互相责怪了很多年,在甩锅的战场上,他俩不分伯仲。此刻离他小半个地球的距离,章兮兮立刻做了个英明的决定——拉黑了何昭。

章兮兮来意大利旅行算是临时起意,她的书快写完了,一直卡在最终的结尾处不知道如何是好,作者最怕的是书里的人物自己不动了,作者拼命让他们动,那样只会让读者看起来尴尬。就在她数绵羊数水饺都无法入睡的时候,突然得知了一条故人的消息,那晚她从床上坐起来,薅着自己的头发,光着脚丫子,在卧室里来来回回走了好一会,最终做了个非常冲动的决定:去意大利!为了给冲动蒙上一层遮羞布,她给去意大利找了个理由——看世界杯,尽管落地了,她才发现意大利在这一届的世界杯并没有出线……这些年来,她去过不少国家旅行,而意大利一直是想碰不敢碰的地方,从前为了避免这个地方,她连转机都不愿意经过。冲动一回也好,可以把复杂的情愫一下子抛开,她的人生拼图里,总空着那一块也不是个事儿。

此时此刻,章兮兮走在都灵波河的岸边,享受着午后的阳光,河岸两旁的咖啡馆放着世界杯实况的比赛,顾客们伴随着比赛的实况交谈或欢呼。她转身看见波河的粼粼光影,想起自己的家乡,那个一年四季各有各的美的邮城,也曾因为运河的发达在世界上展现过最辉煌的时刻,也因为水路交通的衰弱,沉淀出了繁华消退后的美。和此刻的都灵一样,因为波河的起落,穿过热闹的岁月,最终归于平静。

章兮兮举起手机,拍了两张风景,正巧当地学生们放学,领头的几个男生打闹而过,其中一个不小心打翻了她的手机,对方抱歉地为她捡起来,说了句sorry就欢乐地继续追逐同学去了。章兮兮看见他,想起了自己的学生时代。在那个一去不复返的时光里,那个定义了她青春时光的人——夏漱石,正因为这个人,她才来到这里。夏漱石在这里念过书,在这里生活过,也正是这里,让他们的思念疯长过。她记得他翻着足球杂志向她介绍尤文图斯有多么厉害的样子,尽管那个时候,她对他聊的话题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可是那个男孩子曾经说——以后我们一起去都灵,去波河边上晒太阳好吗,就像这样!随后,他牵起她的手,让午后的风穿过他们肩膀,将衣服吹得鼓鼓的。

他松开她的手,到如今已经有十年了。直到今天,她才在借着又听见他的消息契机后,鼓起了这份勇气,借着这一次与意大利的相逢,做一场告别。

中国足球历史上第一次杀入世界杯的那一年,他们正在上英语课,复盘之前的小测试。章兮兮因为congratulations实在拼不出来被叫到了黑板旁罚写,她一脸不乐意地刚拿起粉笔写到一半又忘记怎么拼了,英文老师一脸恨铁不成钢地表示“你上了大学随便怎么玩,没人管你,现在你这样算怎么回事”?章兮兮担心地点点头,用手掌赶紧擦掉,补上两个字母,发现不对,又擦掉,谁知夏漱石啪的一声拍了桌子,立刻吸引了全班的注意,他拍完桌子才发现自己拍了桌子,脸上的慌乱一闪而过,赶紧故作镇定,可英语老师并不买账,立刻指着夏漱石道:“你干什么?桌子拍给谁看?我批评章兮兮批评错了吗?”教室里的气氛一下子活跃了起来,中学时代,但凡男女之间眉来眼去就会被大家乐此不疲地谈论,夏漱石拍桌子的“英雄救美”方式,让大家在沉闷的单词听写中得到了更大的乐趣。章兮兮站在黑板旁边憋红了脸,不知道他又要作什么妖。凭她对夏漱石的了解,对方才不会为她做什么呢。毕竟这个人黑历史实在太多,揪自己的马尾辫,拔自己自行车的气门芯,甚至还有一回将玩具蛇放在了章兮兮的书包里,惹得章兮兮哇哇大哭,他不仅在一旁哈哈大笑,还呼朋唤友让大家一起看。

学得轻松考得出色的夏漱石一直是老师们的宠儿,偶尔被批评,也是老师们的“恨铁不成钢”的师生亲切互动而已。被点了名的他愣了愣,站了起来,指着章兮兮道:“你怎么连congratulations都不会拼?你是猪吗?你就回答我是不是?!”顺便佯装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桌子,以表示自己其实是生章兮兮的气才拍的桌子。

章兮兮被老师批评被同学起哄已经够尴尬和委屈的了,听见夏漱石这么说话,火气直冲脑门,她彻底转过身子,将粉笔丢向夏漱石,开口骂道:“你凭什么骂我是猪?我看你才是猪,你有本事再骂一遍?!”

夏漱石对她提出的要求惊呆了,像看智障一样地看她,忍住笑意道:“这有什么难的,你是猪你是猪你是猪!我可以说很多遍。”大家哄堂大笑,有些学生甚至拍桌子来响应这段小插曲。

三分钟后,午后的阳光,洒在红砖拱门内的走廊上,也洒在了章兮兮和夏漱石并肩罚站的校服上,章兮兮气呼呼地擦了擦眼泪,眼睛的余光看见夏漱石还维持着托腮摸耳的姿势,而他深色的衬衫袖口很有问题,章兮兮毫不客气地一把扯下他的左手,发现手心里头是随身听的耳机,章兮兮兴奋极了,可算是要大仇得报了,夏漱石刚刚拍桌子,肯定是听了广播里的内容,产生的反应,而不是因为自己单词默写不出来。她仿佛抓住了不得了的信息,兴奋又得意地张大嘴正要报告老师,夏漱石眼疾手快上前一把捂住了章兮兮的嘴,两人距离近得连睫毛都要打架。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僵住了,眼睛瞪得大大的,眨都不敢眨一下。在这一瞬间夏漱石也有些走神,但是很快,他非常懊恼地松开了捂住章兮兮的手,面露绝望倚靠在墙壁上。章兮兮不知所措地看了看身旁的他,又看了看自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早就将告老师的想法抛诸脑后,反而担心地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夏漱石穿着校服,头发很短,睫毛很长,鼻子高挺,一脸忧伤的样子,与片刻前判若两人,他撇头看了看章兮兮,又抬头看了看走廊外的天空,满目忧伤,语气皆是无力的温柔:“你知道吗?哥斯达黎加进了一球。”

章兮兮愣了愣,随即上前就是一脚,骂道“神经病”。夏漱石灵活躲避,笑道“那也比你这头猪好”,顺便做了个鬼脸。章兮兮顿时气得上头,忘乎所以地与他打了起来,完全没有注意到教室内,隔着窗户看着此情此景,一脸愤怒和绝望的英文老师。

两人罚站的事情成了蝴蝶的翅膀,煽动了整个班级的纪律整顿。班主任对同学上课瞎胡闹的事情非常生气,更让他生气的是,章兮兮、薛一笙和陆展信的作业错得一模一样。而这三个人,平常上课的状态是:章兮兮在数学课上与假人无异,作为章兮兮的死党薛一笙每天沉醉于《福尔摩斯探案集》,陆展信虽然为了练小提琴很少上课,但是成绩一直还不错。因此,毫无疑问,章兮兮和薛一笙抄了陆展信的作业。班主任结合英语老师描述的风波,决定发动群众斗群众,临时开了一节班会课让全班同学无记名投票,揭发谁抄的作业,并且不允许弃权。

章兮兮在写名字的时候,是彷徨的,她不想伤及无辜,学数学都不容易不是吗?为什么要揭发人呢?又不能不写名字。她想了想,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后桌的薛一笙踢了踢章兮兮的椅子腿,这是她俩的暗号,她往后靠了靠,偷偷将自己写好的票给薛一笙看了看,薛一笙说了一句“懂了”。

她俩的小动作被讲台上的班主任尽收眼底,气不打一处来,索性叫章兮兮上来负责唱票,薛一笙去黑板旁计票。章兮兮心里头想自己就是一票也没有什么大不了,字正腔圆地唱票,越唱越不对劲,因为有十张连续的票都写了章兮兮,眼看着黑板上章兮兮的名字下面已经两个正字了,章兮兮慌了,薛一笙也慌了,回头担心地看了看章兮兮,而夏漱石在底下一脸得意,双手交叉放在脑后,专注地看着薛一笙计票。随着章兮兮又报了一个自己的名字,声音还带着颤抖,薛一笙索性丢下粉笔,一把夺过纸条看了看,然后冲章兮兮笃定地点点头,随即说道:“报告老师,这些笔迹都是一个人的,说明有人陷害她!”

章兮兮欣喜无比,迅速对比了一下果然如此,恨不得抱着薛一笙痛哭,一边又感慨薛一笙的福尔摩斯没白看,立刻附和道:“没错,老师,那个、那个,有人害我。”

班主任也惊呆了,他万万没想到这两人竟然无视自己,堂而皇之地在讲台上搞起了推理,还很兴奋地互相拥抱庆祝真相大白。

夏漱石调整了坐姿,假装淡定地摊开书看了起来,但是忍不住偷偷看看讲台上的情况,与正在追寻“真凶”的章兮兮视线好死不死地对上了。

夏漱石的同桌陆展信,用胳膊肘捅了捅夏漱石,努努嘴道:“她这眼神是在找你啊,你一个人写了她多少票啊?”

夏漱石咳嗽了两声:“我这是为她好,这样才能长记性,勿以恶小而为之。”停了停又道,“嗨,也没几票,就二十来票。”

邻桌的居南川一听,觉得甚有道理,侧过身来:“就是,是得长点记性。你看我宁愿不写作业也不抄人家的,她们这样就是不诚实。”说着只听见哗嚓一声,他撕下笔记本上的一页纸,道,“老师总训我,问我家里有钱有什么用,毕竟学习成绩不好将来会很惨,可是我真不想写作业”。居南川撕了作业本以表不满,他戴着一副眼镜,看似十分用功,嗯,仅仅是看似。

班主任急了,这帮孩子不治是不行了——刚刚但凡说话的人,罚扫教室一个月。

章兮兮将走廊的落叶刚刚堆满,夏漱石“一不小心”就踢翻了,要不是薛一笙拦着,章兮兮又要冲上去和他打架,在夏漱石面前,章兮兮总是会失去理智。

以夏漱石为首的三个男生陆续扫完了教室嚷嚷着要去河堤,章兮兮和薛一笙还在苦哈哈地扫着走廊,太阳已经快要落山。

章兮兮对薛一笙遗憾地说道:“唉,本来觉得周末补课可以放学早,还能去河堤玩会儿呢,现在好了,看不成夕阳了。”

邮城百姓的基因里,有着谜一样的对看运河边上夕阳的重视和向往,无论多大年纪,只要那个时间段没什么要紧的事儿,大家总会去河堤边上待一会儿,看一会子太阳的谢幕。

薛一笙将笤帚放到一边,四处张望,想要追究始作俑者的责任,埋怨道:“都怪夏漱石。”

章兮兮手中的笤帚突然被人一下夺走,随即臂弯里被塞了自己的书包,抬头一看,正是夏漱石,她一把抓住夏漱石的手臂,有些开心地跳了跳,对不远处的薛一笙挥手:“我抓住他啦,他在这。”说着打了夏漱石两拳。

夏漱石没有还手,无奈地看了看章兮兮,轻轻一晃就挣开了被她抓住的手臂,道:“反正要打扫一个月呢,今天打扫不好,还有一个月可以弥补,走吧。”他反手抓住章兮兮的手肘往外走,章兮兮起初要挣脱,想了想又觉得非常有道理,将夏漱石对她说的话,转头就重复了一遍给薛一笙,薛一笙顿了顿,也觉得很有道理,丢下笤帚就跟上,跑了两步,又匆忙折回去,着急道:“怎么不帮我拿书包啊?!”薛一笙回到教室拿起书包,看见了陆展信的小提琴,也顺带帮他把琴盒背上,刚出教室门口,遇上倒垃圾回来的陆展信。陆展信见状怒道:“哎哎,你拿我的琴干什么?”于是薛一笙又将章兮兮跟自己说的话,重复了一遍,陆展信一拍脑门,感慨道:“思路清晰。”唯一一个被分配打扫办公室的居南川回到教室,一个同学也没见着,一扭头看见已经变红的太阳,得意地笑了:“看我追上你们!”

果然,等到居南川赶上他们的时候,已经快到河堤了,夏漱石载着章兮兮正骑着上坡路,速度明显减慢,眼看着被薛一笙和陆展信逐一超过,章兮兮忍不住道:“你快点呀,夏漱石你体育不是挺好的吗?怎么骑得这么慢,是不是饿了没力气啊?”

夏漱石站起来踩,额头已经出汗,从牙缝里挤出几句台词道:“大姐,你车在路上坏了,你不感谢我载你,竟然讽刺我?”夏漱石说着好不容易踩到了坡上,松了一口气,扭头对章兮兮道,“你坐稳了”。章兮兮刚要问干吗,只见夏漱石松开了双臂,任由单车滑了下去。

傍晚的风灌满了他的衬衫,不停地蹭在章兮兮的鼻尖上,有清清的肥皂的香气,章兮兮的脸有点发烫,鼓起勇气抬头看他的背影,只见一层光圈笼罩着他,她笑着抬起自己的手去靠近光圈,光圈也落在了她的指尖上,她学着他的样子,将双臂打开,让自己的双臂和夏漱石一起沐浴在灿烂的夕阳里。她突然笑了起来,大声对夏漱石说道:“今天的事情,就算啦!”很快就一路滑到了河堤旁,章兮兮从车后座下来,还没有从刚刚的悸动里缓过神来,只觉得头皮一紧,原来是自己的马尾被夏漱石狠狠拽了一下。

“你刚刚说什么?”夏漱石一脸笑意,自然而然地将手搁在了章兮兮的肩膀上,不等章兮兮反应过来,顺势又拽了一下她的辫子,得意地溜走。

章兮兮追上他道:“我跟你不共戴天!”

话音刚落,居南川追了上来道:“哈哈,看我聪不聪明,你们不说,我都知道你们在这。”夏漱石和章兮兮面面相觑,心里都很虚,因为其实是忘记叫他。

薛一笙背着书包抱着《福尔摩斯探案集》,和握着小提琴的陆展信前后走在河堤上,夕阳下他们的剪影对着章兮兮的方向挥手大喊:“快点,太阳要下山了!”

河堤下的三人快速跑了起来,章兮兮很快就被居南川超过,随即夏漱石也超过她,顺便又拽了一下她的马尾道:“你太瘦了,所以跑得慢,太废了!”顿了顿,又说道,“别拖后腿”。章兮兮刚要反驳,手却被夏漱石一把抓住,往河堤上跑去,她看着他的侧脸,阳光的、骄傲的、意气风发的,他侧脸对她笑了笑,道:“笨蛋!”她顿时又生气了,把手抽了回去,夏漱石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牵着她的手,故作镇定地挠了挠后脑勺,指着不远处道:“太阳要下山了。”

众人坐在了河堤上,看着太阳呈现出数种红,真真是没啥意义却又好看极了,就像那时候的日子。扫到一半的教室,写到一半的作业,跑到一半的路程,哼到一半的歌曲,看到一半的球赛,以及尚未明确的情愫……大家似乎从来不会为剩下来的那一半着急,因为有的是一大把一大把的光阴,所以即使看河边的夕阳,也不会因为它是落日而伤感。

那时候踩在时光上的旋律,叫作青春一场,以为永远不会散场,而且来日会很长。 iiMMJE8Cq/xXIZTwgRSdQammcsoSb8OBggiYoEOpwzgDPExUe5Hi6T0hj9eokk8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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