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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家在牛栏西复西

读读苏东坡在海南写的两首诗,体会一下: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苏东坡是如何为自己找到出路的;在最艰难的环境里,如何做到“此心安处是吾乡”;如何在天涯海角踏着月色穿过牛栏找回自己的家。

苏东坡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来到海南,就像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到惠州一样。当然,当年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会被贬到黄州。从湖州到黄州,从定州到惠州,从惠州到海南的儋州,在苏东坡的人生旅程里,是三次晴天霹雳,三次狂风暴雨,一下子把繁华打碎,一地荒凉。

但有意思的是,苏东坡在这三个地方都买了地,建了房,打算安家。这在北宋很少见,一般被贬谪的官员,都是临时租赁房子居住,随时准备离开。而苏东坡在黄州,修筑了东坡雪堂,把黄州当作了家。在惠州,在白鹤峰买了地,计划一家人都在惠州定居。花了一年时间,在白鹤峰建了新居,和黄州东坡雪堂一样,也是苏东坡自己设计的。因为在岭南,有一个果园,种了很多果树。

新屋大约在 1097 年 2 月建成,苏东坡刚搬进去住了两个多月,却突然被贬到海南。

到了海南,苏东坡才知道什么是天涯沦落。当年在杭州遇到同乡,有一种天涯沦落的淡淡乡愁;到了黄州,看到故乡的海棠,有一种天涯沦落的痛楚。现在,到了海南,是真正到了天涯海角。北宋时的岭南,已经非常蛮荒,而海南是蛮荒之中的蛮荒,几乎还处于没有开化的原始状态。气候尤其恶劣,连忍耐力很强的苏东坡也说,这样潮湿炎热,难以忍受,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雪上加霜的是,海南岛和大陆隔离,渡海一次异常艰难。以苏东坡这样的年纪,几乎很难再回到中原,这一次是真正沦落在天涯海角,好像再也回不去了。

苏东坡刚到海南,就写了一首诗,其中有一句“此生当安归,四顾真途穷”(《行琼儋间肩舆坐睡梦中得句云千山动鳞甲万谷酣笙钟觉而遇清风急雨戏作此数句》)。这一生还能回到哪里去呢?四面看看真是穷途末路。但接着,苏东坡说围绕中国的,也是茫茫大海,中国在宇宙之中,和海南岛一样,也不过是一粒米粒,说不上谁大谁小,谁是中心,谁是边缘。然后又说:“喜我归有期,举酒属青童。”因为我是谪仙,现在天上有一个神仙的宴会,我很高兴我马上要去参加宴会。

苏东坡写过一篇短文,说自己刚到海南,环视四周,只见水天相连,无边无际,不免感伤,自问:什么时候能够离开这里呢?后来想了想,觉得天地都在积聚的水里,九州在大瀛海里,中国在少海里,凡是有生命的哪一个不是活在岛上呢?把一盆水倒在地上,小草就会在上面漂浮,蚂蚁附在小草上,感到茫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渡过积水。不一会儿,水干了,蚂蚁就直接到了地上,再见到它的同类,哭着说: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哪里料到俯仰之间就出现了四通八达的路。

苏东坡说想到这些就令人发笑。写这一段文字是他到海南的第二年,和客人喝了点小酒,微醺时信笔写下的。

另一篇短文《书海南风土》,又从另一个角度写了如何在海南安住下来。苏东坡提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海南的环境确实异常恶劣,夏天和秋天,什么都会腐败,照理人的身体也会受到极大的侵害,但为什么海南却有不少长寿老人,甚至 100 多岁的也不在少数?由此,苏东坡认为,“寿夭无定,习而安之,则冰蚕火鼠,皆可以生”。寿命并没有定数,只要你能够习惯环境,就算蚕在冰里,老鼠在火里,也能生存。但这个“安于环境”,不是简单适应环境,而是以自己的心境去融合环境。他说自己曾经让心中空明澄净,没有杂念,然后把这种“心境”用于万物,可以御寒,可以抵挡炎热,活到 100 岁不是问题。

最后,他引用了《庄子》中的一段话,大意是我们觉得窒息无力,昏暗苦闷,只是我们自己堵塞了七窍。因为天然的精气日夜无息地贯穿于我们的七窍之中,只要你打开你的五官,打开意识的牢笼,那么天地就一片广阔,怎么会无路可走呢?

就这样,苏东坡像一个海南人一样,在儋州安顿下来。还是像以前一样,到处漫游,和当地人交朋友,欣赏山川文物。一首组诗叫《被酒独行遍至子云威徽先觉四黎之舍三首》,题目的意思是,喝了酒,带着醉意,独自散步,到了子云、威、徽、先觉四个黎族人的家,写了三首诗,其中第一首:

半醒半醉问诸黎,

竹刺藤梢步步迷。

但寻牛矢觅归路,

家在牛栏西复西。

苏东坡喝了酒以后去散步,回来时迷迷糊糊的,在树丛里迷路了。怎么办呢?只好找牛粪,随着牛粪回到家,因为家就在牛栏的西边的西边。以前苏东坡说,“家在万里岷峨”,指的是故乡眉州。又说过“家在江南黄叶村”,指的是江南宜兴。在惠州时,他写过:“前年家水东”“去年家水西”,合江楼在惠州水东,嘉祐寺在惠州水西。现在他说“家在牛栏西复西”,在一个黎族人的村子边上。很荒凉,要靠牛粪的指引才能找到。

第二首:

总角黎家三小童,

口吹葱叶送迎翁。

莫作天涯万里意,

溪边自有舞雩风。

三个黎族的小朋友,用葱叶吹着口哨和我打招呼。没有必要觉得自己是在浪迹天涯,就算是在海南的小溪流边,也可以像曾点那样在舞雩台上吹吹风。这里有一个典故,《论语》里孔夫子请他几个学生聊聊自己的志向,前面几个讲的都是齐家、治国、平天下之类的大事,轮到曾点时,他说自己的志向不过是春天时穿着春天的衣服,和几个小孩、大人一起去沂水边的舞雩台,洗洗澡、吹吹风,然后唱着歌把家回。

第二首诗用曾点舞雩的典故,至少有两层含义:第一,即使在边陲,只要我心中保持着文化的信念,那么,海南的小溪流和伟大的儒家文化中心沂水是一样的。第二,即使在边陲,在那么简陋的环境中,只要对美好生活有所向往,那么,海南的小溪边也能有“舞雩风”,有岁月的静好。

苏东坡初到海南时,借住在政府的一所房子里,后来不被允许居住,他就自己买地,自己设计,盖了五间平房。在椰树林里为自己建了一个家,命名为“桄榔庵”,还写了几句诗表达自己的心情:

和陶和刘柴桑

漂流四十年,今乃言卜居。

且喜天壤间,一席亦吾庐。

“漂泊了四十年,今天终于有了自己的家。天地之间一块小得不能再小的地方,也是我的家,让我感到喜悦。”苏东坡在去海南之前,曾认为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却没想到 1100 年事情又发生了变化,哲宗去世,徽宗登基,权力格局再度逆转。苏东坡被重新安置在廉州,6 月渡海北归。之后,一路重新安置,最后被复任朝奉郎,提举成都玉局观。

离开海南之前,苏东坡在《别海南黎民表》中写道:“我本海南民,寄生西蜀州。”他把自己当作了海南人。北归途中,苏东坡考虑过回眉州定居,也考虑过去杭州,最终决定去常州。

1101 年 6 月,苏东坡到了常州,因为买地买房的事还没有办妥,暂时借住在孙宅里。不想到了常州,他就病倒了。苏东坡给维琳法师的告别信里说:“我在万里之外的海南都大难不死,而回到常州,终于要回归田园,却一病不起。难道这不是命吗?生死不过如此,不必执着,只希望法师为了佛陀为了佛法为了众生好好保重。”

1101 年 8 月 24 日,漂泊了一生的苏东坡在常州的孙宅去世。

苏东坡的一生,两次在中央任职,进入了权力中心,两次主动要求外派做地方官,先后在杭州、密州、徐州、湖州、颍州、扬州、定州等地主政。苏东坡三次被贬谪,第一次被贬至黄州,第二次被贬至惠州,第三次被贬至儋州。

苏东坡一生都在官场,经历了三次斗争,第一次是作为旧党核心人物和新党之间的斗争,第二次是作为旧党内的开明派和旧党内的保守派之间的斗争,第三次是作为蜀党领袖和以程颐为领袖的洛党之间的斗争。苏东坡的一生,社会身份都是官员,他自己却说:“我是江湖上的人,长期在官场,好像在樊笼之中,哪有什么美好的灵感?”

“作个闲人”,是他的突围策略,也让他在进退之间找到了平衡。 tum94ps8IXhPkuiCH0fSpzfjotU6+mlH8N52hHaQxe7Hb0U4bSlgr3g/hCDBbxn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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