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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啸声

一群茶商在聊天,提到了安徽太平县(今黄山区)。

无论卖茶的还是买茶的,没有人不知道太平县的大名,那是著名的采茶基地。在过去,能经常喝到太平茶叶之人,非富即贵。可自从皖省要道被太平军控制之后,茶叶运输就变得异常艰难,太平茶叶因此身价倍增。

有人说,要是能到太平县去运茶叶,肯定发大财。

众人叹息着,但仅限于此。

没有谁不想发大财,可问题是这条求财之路过于凶险,大家都是有家有业的人,就算阎罗王椅子底下堆满了金砖,你敢去搬吗?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容闳就坐在这群茶商中间。别人不敢,他敢,而且立即向所在公司提出建议。

都是做生意的,老板能不知道这是商机吗?只是苦于找不到愿意去的人。现在你肯去,那再好不过了。

在公司的支持下,容闳组织了一个四十多人的团队,分乘八条船溯江而上,其中两条船最为重要,用来购茶的四万两银圆就装在里面。

容闳离开天京时,洪仁玕曾给他开具特别护照,允许其在太平军管辖范围内通行无阻,来去自由。

商人之间的聚会,聊天的同时也意味着商机。

特别护照不是谁都拿得到,只要把这宝贝往上面一递,对方就明白你一定认识朝中权要,是有人罩着的,自然不会为难你。

然而危险仍无处不在。

作为整个团队的负责人,容闳比别人更多一层担心。天一黑,他就把船只集中于河湾偏僻处,安排专人值守。

半夜,忽然隐隐约约地传来一阵呼啸声,声音由远而近,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旷野,显得格外凄厉和惊惧。

容闳心里一动,他一跃而起,迅速唤醒船上同伴。

随着啸声望去,无数火把逶迤而来,约有千人之多。种种迹象表明,来者既非太平军,也非官军,而是最难捉摸的敌人——土匪。

如果是面对面作战,一般土匪均非太平军或官军的对手,但土匪的可怕之处在于无章可循且无理可讲,任何护照在他们看来形同废纸。众人无不失色。

整个团队虽有四十多人,但只有六个从上海雇来的洋人手里有枪,这是船上唯一的防御武装。

洋人枪手长期受雇当保安,风里来雨里去,但从未见识过如此惊心动魄的场面。其中一人从前是做兽医的,身材高大魁梧,依然被吓得不知所措。

洋人尚且如此,其他人更加惶恐了:赶快投降,交钱保命吧。

除了容闳。

形势明摆着,就算船上人人有武器,也无法做到以一敌千,况且容闳并不是那种为了钱不要命的人,四万两银圆与四十条性命,孰轻孰重,他掂量得出。

问题是这些钱不是他个人的。

既受公司之托,就有责任设法保护,如果什么都不做就交出去,那以后谁还会信任自己呢?

容闳站出来说:“大家不要怕,如果土匪来打劫,由我去跟他们谈判。我们有太平军发的护照,他们认这个最好,不认的话再交钱,然后我去天京告状,让太平军帮助追回。”

听容闳这么一讲,众心稍安,那就再等等看吧。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随着呼啸声越来越近,土匪们聚拢在一起,并一批批上了船。

大家的神经逐渐紧张到了极点。幸好,土匪的船只都背道而驰,往另外一个方向去了。

沉沉夜幕犹如一件隐身衣,在它的遮蔽下,杀人越货者未能发觉河湾深处的大财源,瑟瑟发抖的人们得救了。

容闳的安徽之行虽出生入死,尽心尽责,然而并没有达到当初赚大钱的目的,原因是他又生病了。

这一病,什么都耽搁了,前后从太平县运出的茶叶尚不及当地库存的十分之一,加上设卡的太平军收税很重,使得公司利润和容闳所得报酬受到很大限制。简单来说,钱是赚了,也证明了容闳是一个成功的商人,但要用这点儿钱来办惊天动地的大事业,还是太过遥远了。

成为一名成功的商人从来不是容闳的终极理想,于是又一个梦想化为泡影。

此后,那个令人心悸的午夜啸声经常从记忆中跳出来,让容闳意识到自己曾是何等莽撞,所谓跟土匪谈判纯属自欺欺人,对方极有可能二话不说,上来就是一刀。

死没有那么可怕,每个人都要死,可是死又非常可怕,因为你不可能像玩游戏一样,拥有复活的机会。

茶叶装箱。

生命只有一次,失去了便无法挽回,假如稀里糊涂死在土匪手里,必定毫无价值。一想到这里,容闳便浑身冒冷汗,再也不允许自己轻易去冒险了。

他从公司辞职了!尽管安徽之行令商界对这个年轻人的勇敢和淡定刮目相看,许多公司争相延聘,但他还是选择了做独立的民间商人,为自己打工,能低调就低调。

他不能为了一夜暴富再次尝试这种危险的游戏,他要学会静静等待,等待命运交付的机会。 C6CJSONm5Iplaxl3Gwi+CT59HZw54L1ehYKFIcHA9/sK6vHY6zpGQQQz7rJahxy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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