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峄拿过床头的保温杯,水洒在被子上,才发现手腕脱力,细微地抖。
他盯了一会儿自己干净的手。
这时,电话突然响起,是陈瑜。
“先生,那母子俩离开东岳后,回到丰化区的桃源招待所,住的是一百九十九块钱一晚的标间。他们七点钟出门吃晚饭,去的是老城区的青湘阁,价位人均两百。”
陈瑜顿了顿:“不知道和谁吃的,没看见其他人和他们一起从正门进出。”
孟峄喝水润嗓,嗯了一下。
陈瑜又说:“东岳确实没有‘牛建生’这个人,连姓牛的清洁工都没有,我查了郝洞明的东岳贸易,也没结果。所以我觉得他们跑来闹,是走错了地方,或者是收了东岳竞争对手的钱,故意破坏公司名誉。”
孟峄不想听这个,问:“原野制药的情况呢?”
陈瑜的声音感慨起来:“杜辉他岳父,原野制药CEO梁玥的父亲,最近惹了麻烦,被上头约谈了。原野的股价持续一个季度下跌,梁女士多次召开董事会,发布收购几个化工厂的消息,企图把股价拉上来。那几个工厂的名字我发您邮箱了,是鹏程集团旗下的子公司,法人代表是杨敬的老朋友。”
梁玥近来通过各种渠道向公众透露,郝洞明有意把东岳资本卖给ME,这是在给ME树敌,让它在东岳的董事会上成为众矢之的。杜辉事事听他妻子的,反对ME增持股权,也是她的意思。这样一来,市场对原野制药不良经营状况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了ME身上。
“郝洞明想功成身退,梁家和杨敬已经开始斗了,梁家想要杜辉当东岳的下一任决策人。”
孟峄把温水喝完。窗外又劈下一道银光,在他黑亮的眸中闪过。
陈瑜禀报第三件事:“我打听到,薛教授经常去郝洞明在郊外的别墅,我觉得郝总很中意他,他最近还被拍到和闻澄一起去探望闻家老爷子。”
闷雷把电话里的声音盖过,孟峄走下床,倚在窗边注视着暴雨中黑幽幽的城市,手指拨弄着绿萝的叶子。
“那薛岭有得忙了。”他淡淡道,随后挂了电话。
孟峄把那盆绿萝从窗台搬到床头,打开台灯,明黄的光线洒在碧绿的嫩叶上,生机勃勃,很好看。
那种有它陪着就不会做噩梦的好看。
水里的铁钉附着在玻璃花瓶底部,锈迹暗红,如同凝着陈年血迹,死气沉沉。孟峄想了想,从抽屉里找出一根新钉子,扔了进去。他盯着花瓶看了会儿,忽然想起什么,又低头望了眼手表,时间显示十一点,他睡了四个小时。
今天他从东岳开完会出来,不知为何感觉特别累,大脑不能正常工作,六点多就回家休息了,但席桐还在单位。
现在她应该在隔壁睡觉。
孟峄穿过浴室,按开指纹锁进到席桐的卧室,卧室里黑黢黢的,窗帘半开,透进几缕昏沉暧昧的光。床上的被子隆起一块,他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嗅到一股枕巾的淡淡清香。
然后亲了一嘴狗毛。
金毛:“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汪!”
他把灯一开,被子一掀,七十斤重的大金毛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狗脸惊恐,吓到夹尾。
孟峄用格外和善的眼神看着它,金毛一骨碌滚下床,讨好地围着他转圈。孟峄一脚踹了个空,等金毛飞速溜出门去后,当即打了个越洋电话。
“杰森,尽快将丽萨送过来。”
杰森是他在加拿大的管家,丽萨是他养了四年的纯种边境牧羊犬,特长是狗遛狗。
孟峄已经迫不及待让它来遛这只得寸进尺、无法无天的金毛了。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他都没上席桐的床,它倒抢先占了位置。
想到这里,孟峄怒从心起,她上哪儿去了?包都没带,不会是下班回来一趟,又去喝酒了吧!
他在家里等了她六分之一天,还在打雷下雨的恶劣环境下做了噩梦,她居然还没回来?
她居然把他一个人丢在家里不管?!
她宁愿抱着狗睡,都不抱着他睡。
孟峄越想越气,啪地关上大灯,自己躺进她被子里,睡觉。
狗下午洗过澡,倒没有异味儿,把被窝焐得暖烘烘的,在二十三度恒温的房间里十分舒适。
孟峄又睡了过去。
这次他睡得很浅,为了听席桐回来的脚步声。没过多久,咚咚声就从楼梯传来,他立刻清醒了,却仍然闭着眼。
席桐的自言自语在房门外响起:“……好大的雨。垃圾孟峄,狗男人,让我一个人淋雨找药店。”
孟峄的眼睫抖了一下。
席桐在桌上放下钱包,又喃喃道:“我为什么要自己去啊,为什么不打他电话啊,我傻了?不对,我不傻,是他的问题,他老是凶巴巴的,没素质,没道德。宇宙超级无敌大垃圾,良心被狗吃了。不对,我们可可才不吃他那颗黑心。”
孟峄被子下的手指捏紧。
席桐又低声说:“我真不想继续吃药了,老是忘……可可,还是你爱我,宝贝儿,等姐姐洗个澡就过来陪你哦,头发也淋湿了,要重洗,唉!”
她打开台灯。
孟峄感觉到空气凝固了一刹。
席桐看到床上的人,牙齿都打战了,狗怎么变成狗男人了?他,他没醒吧?
没听到刚才她说的那些话吧?!
她咽了口唾沫,没空计较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又为什么闯她房间,战战兢兢地推他:“孟峄,喂,孟峄?”
然后舒了长长一口气。
孟峄听见她窸窸窣窣地脱去湿透的衣物,穿着塑料拖鞋啪嗒啪嗒走到浴室里,又折返回来,给他把被角掖上。
“睡吧。”
不一会儿,淋浴声响起来。
草莓沐浴液的香气混着水汽飘到孟峄鼻子里,他在床上翻个身,耳畔回响着她轻轻的两个字,忽然一点也不生气了。
窗外的大雨还在下,雷还在打,可世界就是那么恬静。连同记忆深处的黑洞,也缩小至虚无,消失在温柔的日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