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门口,薛岭见到闹事的母子俩,就做起和事佬来。两人的大嗓门终于停止了,奇迹般地离开,而薛岭从头到尾才说了两分钟。
可以的,真牛。
郝洞明把窗户关上,回到办公桌前坐下,对席桐道:“抱歉,现在可以开始采访了。”
两个小时后,席桐走出大楼。
她对郝洞明的印象噌噌地上了几个台阶,搞贸易、金融、投资的大佬普遍都很高冷,郝洞明的平易近人和幽默风趣简直是一枝独秀。他不止讲了这些年的得失成果,还声情并茂地讲述了自己的故乡和家庭,最后很严肃地开玩笑。
“席记者,说不定有人会把今天的事往我身上泼脏水,上天可鉴,我虽然当年是入赘的,以前也确实结过婚,可我一直姓郝不姓牛,前妻十几年前就病死了,我年年清明给她烧纸呢,哪里多出个儿子来?如果有人问起,你可要替我说话。”
席桐也很严肃地回答:“作为老乡,我一定会帮郝总澄清的。郝总是我们荣城的骄傲。”
席桐还没走到门卫处,保安就叫住了她:“席小姐,闻小姐给你留了东西。”
就是周五说的见面礼了,这些有钱人真够大方。席桐打开盒子,是纪梵希的丝质披肩,附带印着“很高兴见到你”字样的香水小卡片。
这条披肩没什么机会戴,因为孟峄给她买过一条同款的,花纹只有细微区别。她还是挺高兴的,收进包里,突然想起一事,问保安:“下午薛先生是怎么劝那两人走的?”
保安小哥兴奋地道:“他就很肯定地说咱们公司没牛建生这个人,然后,哎,我也不知道怎么跟你形容,就是简单讲了几句,但是听起来又不简单……他把那女人拉到一旁谈,我也没听清楚。反正就是很厉害,他们谈完,那女人就带着儿子走了。”
席桐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薛教授在说话,其他人像她的学妹们一样崇拜地围观,不由扑哧一笑。
她谢过保安,打车回了杂志社。
席桐喜欢手写的记录方式,回单位把采访结果整理到电脑上,想了个稿子结构和开头发给宋汀审,回去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
屋里没开灯,孟峄应该还在公司加班,被管家洗成一身飘柔的金毛听到动静,兴高采烈地跑来蹭她,要上楼跟她睡。
她破例让它上了床,洗漱完拉开抽屉,一拍脑袋。
糟糕,药吃完了,准备今天买的。
她内分泌失调,医生让她吃短效避孕药调节激素,这药得连吃二十一天,不能停。
席桐抱着毛茸茸的狗,全身犯懒,给孟峄打电话,想叫他下班后去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店带一瓶,可按完号码,又作罢。
算了吧,他那么忙。
她唉声叹气地重新套上衣服,撸了两把狗耳朵:“可可啊,姐姐出门买药哦,一会儿就回来。”
顿了顿又补了句:“要怪就怪你爸。”
席桐愤愤然腹诽着,出门找了三条街,就一家开门的,药剂师大妈看她脸色憔悴精神不振,还问是不是碰上麻烦了。
她有口难言,刚拿了几盒药出店,天上就轰隆隆打起雷来,眨眼的工夫,倾盆大雨哗啦啦浇下,把她淋成一只落汤鸡。
这初夏的天气真见鬼,她没带伞,也打不到车,只能撒开腿在雨中沿着大路跑回去。
狂风撕扯着花园里的桃树,天上的乌云漆黑一团,几道闪电映得人脸如僵尸般惨白诡异。
他来不及擦去手上的血,推开那人,飞也似的逃出院子,奔跑在空旷的街道上。
雨水将满世界泡得发皱,模糊的视线里没有车,没有人,雨珠宛如千百颗子弹击中他,背上传来皮开肉绽的剧痛。
他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雨。
跑出那栋房子已经用完了他所有的力气,只是凭一股求生的本能在支撑打战的双腿,朝看不清的前方跑。
突如其来的雪亮刀光让他猝不及防倒在泥地上,大雨延迟了对方的敏捷性,他翻滚挣扎着,躲过快如流星的刀尖,一脚狠命地蹬出去,听到叫痛,趁机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爬起来,一瘸一拐地逃。
能逃多远是多远,他不要死在那里。
站起的那一瞬他看清了追兵,是个又高又瘦的男人,肤色偏黑,五官端正,却透着一股叫人不寒而栗的冰冷匪气,挥刀杀人时就像砍瓜切菜,凶狠而娴熟。
他跑出几米,听到“嗖”一声。
这声音在暴雨中十分轻微,可他还是听到了,他甚至听出这是某种老款刀,在他待过的地方,大人们用它来处理笼子里见不得光、失去价值的货物。
轰隆隆!一声炸雷在头顶响起,掩去了飞刀的声音。杀手不习惯用刀,打偏了,这给了他足够的时间跑过街角。他大叫着,企图吸引周围的注意,可是根本没有人,他看不见一个人。
一把黑伞蓦然出现在不远处的石板路上,犹如一束光照亮了混沌黑暗,好像只有短短几秒钟,就到了跟前。
伞下是两张陌生的面孔,一男一女。
救救我。
他张合着皴裂的嘴唇,无声地吐出三个字。
“孩子,你遇上抢劫了吗?不用怕,叔叔带你去警察局。”
这人有一张刚正温和的脸,身材高大挺拔,明朗地微笑着,穿着蓝色制服。
男人向他伸出手,他知道自己得救了,回头一望,杀手已经不见了。
他正要松口气,对男人说谢谢,侧面突然有刺眼的光打过来,伴随尖锐的喇叭声,下一瞬,鲜血飞溅,刚才还冲他笑的男人转眼就在车轮下变成了无数碎片!
轰隆隆。
雷声滚滚,大雨瓢泼,他茫然地环顾四周,依旧只有他一个人。
深重的恐惧如蚕茧般把他牢牢包裹住,他听到雷声中还有别的声音,是他们在找他,在追他。他的心狂跳起来,默念着祷告,可是雷声太大,上帝听不见。
身心达到承受痛苦的极限值,最绝望之时,眼前又一亮。
闪电。
当孟峄意识到那是闪电的时候,他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
屋里被电光照得雪白,他额角青筋抽动,豆大的汗珠从发际滑下。
轰隆隆。
手掌一阵疼痛,原来是抓得太紧,被子在手心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下雨了。
只是下雨了,很普通的雷雨,他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