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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抵抗主义论战展开

星期二

7月5日

六月初一

辛酉年

鸡年

在燥热中,张闻天醒来,一身的汗。看日历,7月5日,农历六月初一,星期二。

那天最高温度97.3华氏度(36.3摄氏度),最低温度75.6华氏度(24.2摄氏度),比去年同日最高温度高0.42华氏度,最低温度较去年同日则降0.5华氏度

呵欠,懒起,泡茶,洗漱。因为昨日旅途劳顿,这一天张闻天准备放慢生活节奏,好好休整一下。

去买早点,城中各处摆设的粢饭摊正陆续收摊。摊主唉声叹气——“今明两天卖过,后天就无米可卖喽,也得休业。”

吃饭都成问题了,米业这天上午在总商会开全体大会,不知能否商议出解决米潮的办法来。同时,英按察使署正开庭审理锡兰(今斯里兰卡)人彼得枪杀致远店两名伙计案。因为租界有所谓“治外法权”,外国人在上海作奸犯科的,交由租界方审理。尽管杀害的是中国人,江苏交涉员出庭只不过是观审而已。

彼得当庭宣读早就写好的供单,译员同声翻译——“我32岁,是哥伦布(今科伦坡)人,两年前随意大利马戏班到上海,进工部局救火会工作,住在杨树浦会所。我不喜欢这工作,因此今年6月1日辞退,还没得其他差事。6月3日(星期五)在北四川路某店,以一元三角钱买了一瓶香水,拿着来到鸭绿江路4号妓寮,当夜嫖宿。次晨,拿着香水瓶回到该店要求调换,因为香水味臭且无用。该店不答应调换。我一再要求更换。店内的一个大伙计竟用英语回复我:‘走吧,恶汉,我是不换的。’我听到这话,气得将香水瓶扔进店内,抓起香水瓶的包装纸回到妓寮。越想越气,5日中午11时半,我在鸭绿江路某饭店略微吃了点食物,把手枪藏在口袋里,乘坐一辆人力车直奔该店。”

私持枪械,是上海开埠以来的一大公害。就在昨天,公共捕房麦警务长以近来界内时有人携带手枪,酿成巨祸,将工部局取缔平民在界内持军械之第37条章程印成多份,四处张贴 。然而,究有何用!

——“进门后,冲那个能讲英语的大伙计理论:‘昨天你骂我是恶汉,今天你还会做什么?’”彼得还在那里振振有词,“大伙计让我出去,坚决不调换香水。我拔出手枪朝他开了一枪,店内还有一人,想阻拦我走,我抬手也给了他一枪,我又向店内的第三人开枪,但没有命中。于是,我奔出店门,跨上人力车,听到警笛声响,车至蓬路(今塘沽路)、北四川路转角处,我下了车走,那里有一个外国人,叫我把枪交与巡捕。于是,我将枪交与印捕,嘱咐他送我到捕房去,如果被华人捉住,我还要再杀数人……”

彼得越说越嚣张。

早中饭后,当日报纸还未到,张闻天便浏览旧报。前两天(7月3日)出版发行的《民国日报》副刊《觉悟》,第一版“谈话”栏目刊发的正是署名“闻天”的《无抵抗主义底我见》。

此文作于6月26日杭州清华旅馆,张闻天一时爱心泛滥:“我们确信世界上人与人间一天没有爱底存在就一天不得到和平和幸福,这就是说世界上一天没有真爱底存在,人类底理想总不会达到,人类伟大的使命总不会完成,人生底真意义也总不会了解。所以我们所要创造的少年中国,简单说一句就是爱底天国。这爱是我们底宗教,是我们底上帝,是我们底一切!”“爱是生命,生命就是爱。”“所以无抵抗主义是什么?简单一句话,就是要实现这种爱的最大的道路。”“耶稣说:‘你们底仇敌要爱他……’”“但是现在一批谈什么主义的人,和普通一般人,他们常常对于无抵抗主义有‘不近人情’,‘太消极了’,‘不可能的’,‘现在这种主义已经破产!’……等批评。我以为他太不了解无抵抗主义了。”

文章罗陈以下辩解:“(一)无抵抗主义,是积极的不是消极的。”“(二)无抵抗主义不是服从,是革命。现在一般人最大的错误以为革命一定要拿了手枪和炸弹去杀人,杀人愈多则称之为愈大的革命,他们拿无抵抗主义为服从的为奴隶的道德。其实他们还没有想到无抵抗主义实行的是最大的革命。”“耶稣,释迦某尼所要施行的革命不是最大的革命吗?”“(三)无抵抗主义是勇敢者底道德,不是柔弱者底道德”。“(四)无抵抗主义并没有破产,他还在创造的历程中,我相信无抵抗主义永远不会破产的,所谓破产是那批发狂病者底口头禅。”最后,文章引印度人祈祷一节作结:“让我们为了真理,为了善,为了心底联合的天国,为了灵魂底自由立定脚并且努力忍苦。”

自己的观点还是没有改变,但是,经过少年中国学会南京会议,张闻天不免有些惴惴不安,他敏锐地感觉到这篇文章会招来凌厉的批评。为了强化自己的思想,他擦了把脸,坐下来,开始给《民国日报·觉悟》编辑刘大白写信——

大白先生:

顷自南京回来,见我的“无抵抗主义底我见”一篇,一点也不修地照登出来了。不过我总觉得有些不足,想补做一篇;但是身体疲乏极了,没奈何,只好再和先生闲谈闲谈罢。有便请把你的意见告诉我!

张闻天略加思考,继续写道:“我认定无抵抗主义和人格的问题关系最大。惟有人格伟大的人,能实行无抵抗主义,而惟有伟大的人格的人们,才能真真感化他人。”他举例道:“谈劳工神圣而自己偷懒,谈尊重第四阶级而自己呵斥小工……对于他人决不会有什么影响。”“总之,感化人决不单是头脑的事情,头脑不过其表,尚有其深服在其下的伟大的人格在。”张闻天定义道:“人格是真生命底诚实的表现。”“黛玉底泪是黛玉底人格底泪;武松底决心是他人格底决心”,那些日子张闻天正看《红楼梦》,黛玉的例子随笔而至。

“至于伟大的人格是什么呢?”张闻天稍一沉吟,继续写道:“是上述人格底美化和神化!把这粗鲁的人格经过一番创造的功夫,美化了,纯化了,就可以得到一件完满的艺术品,即伟大的人格。伟大的人格底产生,大都含有灵机的,但是只消我们能够用一番努力和创造,我们也会达到的。”随即,笔锋一转:“至于现代的人,竟无人格之可言,到处只有虚伪的欺骗。”

一通愤世宏论后,该揭示题旨了:“所以,在我看来,在现在的世界虽是经济改造是必要的,但是精神方面底提醒也是必需,我们底工作就在觉醒他们转来,觉醒他们麻木了的生命。我是主张精神运动的人,……”

写罢,大体通看一遍,并不字斟句酌,就出去投寄。

沪城虹桥附近某米铺门前,围集了很多贫民,群起要求买米。店中伙计起初拒绝,见群众久聚不去,店主允许出售少许,每人限购一斗,到中午停售。

沪西南因系军事区域,军官眷属不少居住在此,驻防该处的混成旅第二团团长派员晓谕各米店不得闭门停售,但米店存米无多,只能维持三四天。龙华镇的米店,也因系驻兵地点,奉令照常营业,仍在交易中。

午后,有三四十人在上海县公署聚集,要求维持生活,否则“我等只有铤而走险,惟求一死”。淞沪警察厅长徐国梁生怕发生抢米事件,特令游巡队、保安队、骑巡队、侦缉队等各队不分昼夜,赴城内外要道,协同各处岗警进行防护

中午一个长觉,下午两三点醒来,张闻天展看当天的《民国日报》。

张闻天快速翻阅:广州总统府2日宴各界、3日宴留学生;曹锟、吴佩孚促下讨伐陈树藩令;学生联合会总会为姜高琦之死发唁电 ;莫斯科召开世界妇女共产党大会 ;外交界正考究是否撤消承认北庭。上海国民大会3日发表对外宣言,宣称中国人民笃爱和平而不得和平,原因有四:“武人各争地盘”,“西南各省,提倡自治”,人民权力受到侵夺,北京政府大借外债维持军阀统治。宣言抨击道:“总之,北京政府为腐败官僚武人之结晶体,徐世昌、靳云鹏等,向不解共和为何意义。”鉴于“中国人民陷于水深火热之中”,“人民之生命财产,因以不安”,为此6月26日“开国民大会于上海黄家阙路,议决不承认北京政府有代表中华民国之资格”,“将联络全国农工商学各界为争自由与自治而战”

豆腐工人决定阴历六月初一罢工,那么,就是今天了 。相较洗衣业前日罢工采取纠众胁迫各伙停工的方式,为此被人告发拘捕判押 ,这回豆腐工人无疑是团结的。米潮似乎也实现了一致对外,但又不尽然。这不,《民国日报》创办者兼主笔邵力子又对此发议论了。前两天就有他的一篇大文《劝米店速开市》,文称自己这两天神经衰弱,头痛尤甚,《觉悟》栏请晓风先生(陈望道)代为编辑,但对于米潮又不得不说,总之,他为贫民生计是反对继续米业罢市的。这期《民国日报》,邵主编还发了一篇短什《贫民晦气》,力子先生活学活用上海话“晦气”一词,揭露米店偷运米出去,趁机抬价

终于,翻到该报附后的副刊《觉悟》,哎唷!无抵抗主义遭到抨击了。整整一版的大文章《无抵抗主义与“爱”》,署名一个“冰”字,应该就是泽民的哥哥沈雁冰吧?去年春节,还是到他们老家过的呢!果然,作者也将自己引以为友,文章开篇如此写道:“现在的论坛简直太寂寞了,大家只是各人自做自己的文章,抖擞精神地讨论,好久不见了,昨天见了朋友张闻天的《无抵抗主义底我见》,触动我无限感想,特在此写出来,想来或者可以引动死也似沉默的空气的波动罢。”

冰文梳理张闻天文章的观点,表明:“除了‘无抵抗主义是要实现这种爱的最大的道路’一句外,余者都还可以同意;但因为‘无抵抗主义是要实现这种爱的最大的道路’这一句话是张君全篇底主要意思,所以我现在根据我底见解,根本地反对这句话。不是反对无抵抗主义本身,是反对无抵抗主义应用的范围——如张君所说的。”冰文探究无抵抗主义的依据,指出张闻天所引耶稣的话实来自托尔斯泰,即托翁的所谓的无抵抗主义。随后紧扣托尔斯泰所宣扬的“你因此而死时,你的理想一定大胜利了”,沈雁冰指出:“在这一点上,无抵抗主义已失去了伦理学上的基础,而只能在宗教上立他的基础。”而“无抵抗主义未成为一种宗教思想时,光景他底应用的范围狭小至于零了。在行惯了吃人礼教的中国,对虎狼去行无抵抗主义,那还能成么?”

文末深究根底:“无抵抗主义(其实只是无抵抗nonresistance罢了,没有主义ism这个字尾)现在我们虽然顺口都称主义,其实与马克斯主义,无政府主义,等等,绝对地不同。”对于张文末言明的断语“其他一切主义都不能到自由之路”,冰文直指其“不合于论理了”,“就现在人类所能做到的事而言,这一条‘路’,已有那些被人称为‘俄罗斯人’的‘人们’造下来了。”这分明是在宣扬苏俄革命之路。

张闻天体会着冰文的深意,心潮难平,思考再三,又抽笔展纸,给刘大白写去当日的第二封信:

大白先生:

今天刚发一信给你,即见雁冰兄底批评,快甚。现请先生先把我那封信发表一下,不过请代为声明这是我未见那评论时所作的。再隔几日,如再有其他评论时,我将综合地答复。

我底无抵抗主义,决非耶稣等无抵抗主义,请先生也注意一下,并且我还求先生给我一个批评!

闻天 五日下午四时

张闻天知道刘大白去杭州了。就在同日《觉悟》上刊有“大白”作于7月1日沪杭车上的一首小诗《车中的一瞥》:

斜对着我的一扇车窗,

玻璃上有几道皱痕。

火车开着,车窗摇着,

一闪一闪地把窗外的自然,移成电影:

近一点的树,

展成几折的小围屏;

远一点的山,

簸成几叠的小波纹;

云、水、城、屋,

都不是平常形影。

请大家从这变的一隙里,

经验这动的一瞬!

当晚8时许,十六铺老马路还是人来人往,生意不断。

突然,一伙灰色短衫徒衣着的人闯入源丰衣庄。先是三人跃入柜台内,继而有两人跨入店门,店员正诧异失措间,忽听得来人在店内放枪三响。看到来者手中全有家伙,店中人惊骇非常,谁敢与抗。大概是听到邻店在外面狂吹警笛,强盗又朝外放了一枪。强盗手脚麻利,现洋、钞票,以及小洋等钱钞,一应卷走,然后呼啸而去,岗警始终未见到来。事后查明,共被劫去银洋钞票1120元、小洋136角

几乎同时,商界联合总会在江西路五福里事务所,为米店罢市召开紧急会议。公推浙江路商界联合会成员孙镜湖为主席,赵南公记录。

孙主席首先起来报告米店与工部局争执,以及各方面调解情形,进而提出两个议题——“一是目前的解决法。二是永久的解决法。我主张,组织食米消费协社,请大家讨论。”赵南公执笔记录,写到“消费协社”时,不禁会心一笑。

——“全埠米店,受该业公会的束缚,继续罢市争持下去,必无良好结果。目前解决,惟有请工部局取消执照。”有人提出自己的主张,“因为工部局领照本意,原为平定米价,今反使米价增加,实与领照主旨相背,故不妨取消。”

赵南公将记录纸笔暂时托付给旁人,起身发言——“我辈为救济自身计,为救济全埠计,不可不救。根本解决的办法,我主张,仿照欧美各国消费协社组织,从速组织上海食米消费协社,鄙人已拟组织方法。”他扬了扬手中的两页文书,作择要介绍,“向产米之地直接购米自行分配,吸纳包饭作、饭店、客栈、菜馆、大行家、工厂、学堂、各路联合会为协社社员;住家食米也可向协社购买,但不得享受年终红利,如果能够联合组织分社,也可加入为会员;以洛气台尔式为组织形式,如是则每年赢余资本利息极微,赢余分还与社员。如诸君以为可行,即由本总会发起,鄙人当另草一详细章程,明日再行开会讨论宣布。”

——“诸位,领照问题,已经各方面如总商会、交涉使、县知事等调解多日,仍在各走极端。本总会亦不必参杂其间,”又有人起立发言,乍听以为表达不同意见,再听却是峰回路转,“此刻惟有速速起而自救。鄙人极赞成赵君主张。”

与会者经过热烈的讨论,决定先将宣言及食米协社组织方法宣布,推定赵南公负责起草协社章程,明晚再行开会讨论。

这时,钟敲十下,散会 w0ruGcdkkypLx7488mvLr11XBQVD43U4C4CQfMf8TWMBPNm467E8PtBWIr667SE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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