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星期后,耶路撒冷被摧毁,血腥的巡礼也已完成,提图斯再次穿过耶路撒冷,将这个满目疮痍的废墟和它消逝的荣耀做对比。之后,提图斯带着俘虏的犹太领袖、他的皇家情妇贝勒妮斯,以及他最喜欢的叛徒约瑟夫斯和圣殿的财富,乘船返回罗马。韦斯巴芗和提图斯头戴桂冠、身穿紫衣,从伊西斯神庙中走出来,接受元老院的致敬,在广场上观看罗马历史上最盛大的一次凯旋庆典。
神像和镀金花车的游行为观众带来“欢乐与惊喜”,花车有三四层楼那么高,上面堆满金银财宝。约瑟夫斯讽刺地指出:“可以看到一个快乐的国度沦为废墟。”耶路撒冷的陷落在活人画中上演:罗马军团冲锋,犹太人被屠杀,圣殿起火。每辆花车上都站着拿下一座城镇的罗马指挥官。接下来所展现的对约瑟夫斯来说最为残忍——至圣之所的华丽收藏:黄金桌案、烛台和犹太人的律法。明星囚犯西门·本·乔拉脖子上拴着绳子,接受检阅。
游行队列停在朱庇特神庙,西门和叛军首领被处死,人群欢呼,祭品献上。这是耶路撒冷的葬身之处。约瑟夫斯若有所思地说:“她的古物、她的财富、她散居所有可居住之地的人民,甚至她伟大而荣耀的宗教仪式,都不能阻止她的毁灭。”
提图斯修建凯旋门来纪念这场胜利,这座凯旋门至今仍在罗马屹立着。 从犹太人那里劫掠来的财物被用来支付修建角斗场与和平神庙的费用,韦斯巴芗在神庙里展示了从耶路撒冷掠夺而来的战利品,但把《摩西五经》经卷和至圣之所的紫色帷幕摆在帝国的皇宫里。犹太战争的胜利和罗马中心地区的重塑不仅宣示了一个新王朝的建立,还是对帝国本身的献礼,以及针对犹太教的胜利。所有犹太人给圣殿交的税,从此改为犹太税,缴纳的对象是罗马帝国,用途是重建朱庇特神庙。这是一种被强制执行的羞辱行为。 而大部分犹太人,无论是在犹地亚、加利利,还是在地中海和巴比伦尼亚人口稠密的聚集区,都继续像以前一样生活,接受罗马人或帕提亚人的统治。
犹太战争并没有完全结束。在加利利人以利扎的领导下,马萨达要塞坚守了三年。在此期间,罗马人向马萨达发起进攻。公元73年4月,要塞守卫军的首领告诉手下和他们的家人这个黑暗新世界的各种现实:“这个我们认为的上帝居住的城市在哪里?”耶路撒冷消失了,守军及其家人面临着被奴役的命运:
很久以前,我仁慈的朋友们决定不再做罗马人或除上帝外其他任何人的仆人。我们是率先起来反抗他们的人,我们是最后同他们战斗的人。我不能不把它视为上帝对我们的袒护,使我们有力量以自由之身,以光荣的方式,和我们最亲爱的朋友一起,勇敢地走向死亡。让我们的妻子不受蹂躏而死吧!让我们的孩子不受奴役而死吧!
于是,“丈夫温柔地拥抱妻子,把孩子搂在怀里,眼含热泪地给他们最长时间的告别之吻”。接着,男人亲手杀死自己的妻子和孩子,然后抽签选出十个人杀死剩下的人,直到九百六十人全部死亡。
对大部分罗马人来说,马萨达自杀事件证实了犹太人是精神错乱的狂热分子。三十年后,塔西佗仍在表达这样的观点:犹太人是“邪恶、恐怖的”偏执狂,迷信包括一神教和割礼在内的古怪东西,犹太人鄙视罗马人的神,“不接受爱国精神”,“邪恶使他们故步自封”,等等。而约瑟夫斯从自杀期间隐匿起来的少数幸存者口中得知了马萨达的详情,他无法掩饰对这些犹太人英勇气概的崇敬。
约瑟夫斯住在韦斯巴芗位于罗马的旧房子里。提图斯赐给他一些来自犹太圣殿的经卷、一笔抚恤金和一些犹地亚的土地,还授权他创作他的第一部著作《犹太战记》。皇帝和提图斯不是约瑟夫斯唯一的信息来源。“你来我这里时,”他“亲爱的朋友”希律·亚基帕国王二世写道,“我会告诉你许多东西。”但约瑟夫斯意识到“特殊地位会招来嫉妒和危险”,他需要皇家的保护。直到图密善统治时期,约瑟夫斯一直享受这种保护,图密善热心地帮他除掉了一些敌人。然而,约瑟夫斯晚年深得弗拉维皇族宠信时——他大约在公元100年去世——仍希望重建圣殿。与此同时,他越来越为犹太人对文明所做的贡献感到骄傲:“我们让世界上其他人见识到许多美妙的想法。还有比不容侵犯的虔诚更美好的东西吗?还有比服从律法更高的正义吗?”
希律公主贝勒妮斯和提图斯一起待在罗马,但她闪光的钻石、皇家架势,还有与弟弟通奸的故事令罗马人反感。“她在宫殿里与提图斯同居,希望嫁给他,并且在各个方面以他的妻子自居。”据说,凯基纳将军因为与她调情而被提图斯谋杀。提图斯爱她,但罗马人把她比作安东尼的祸水红颜克利奥帕特拉,甚至认为她更恶劣,因为犹太人战败了,被人瞧不起。提图斯不得不送贝勒妮斯离开。公元79年,当提图斯接替父亲继位时,五十多岁的贝勒妮斯回到罗马,但反对之声太过强烈,提图斯不得不再次与他的犹太克利奥帕特拉分离。他意识到弗拉维家族的王位坐得并不稳。贝勒妮斯可能再次回到她的兄长身边,他们几乎成为希律家族仅存的后人。
提图斯在位时间不长。他两年后去世,留下这几个字:“我只做错了一件事。”这件事是摧毁耶路撒冷吗?犹太人相信提图斯的早逝是上帝对他的惩罚。在长达四十年的时间里,紧张、疲惫一直笼罩着枯萎的耶路撒冷,直到一场最终的、灾难性的愤怒痉挛再次在犹地亚爆发。
耶路撒冷是罗马第十军团的指挥部,军团的营地散布在今亚美尼亚区希律城堡的三座高塔周围,其中最后一座塔希皮库斯的基座至今犹存。军团屋顶的瓦和砖上大都装饰着反犹性质的野猪纹章,目前,这种类型的砖瓦已在城中多处被发现。耶路撒冷并没有完全废弃,这里还住着历来憎恶犹太人的叙利亚和希腊老兵。这个堆满巨大岩石、贫瘠如月球表面的地方,一定让人不寒而栗。但是,犹太人肯定希望重建圣殿,恢复往日的景观。
韦斯巴芗允许借助棺材逃离耶路撒冷的拉比约翰南·本·撒该在地中海的雅弗尼[Yavneh,又叫雅姆尼亚(Jamnia)]教授犹太律法,也没有正式禁止犹太人进入耶路撒冷。事实上,许多较为富裕的犹太人可能和约瑟夫斯一样,成了罗马公民。但是,政府不允许他们上圣殿山,朝圣者只能在汲沦谷的撒迦利亚墓(Tomb of Zechariah) 旁祈祷,悲伤地哀悼圣殿的毁灭。一些人期待通过天启恢复上帝的王国,但对本·撒该来说,消失的耶路撒冷已经披上一层无形的神秘面纱。当他参观废墟时,他的学生大声疾呼:“我们真倒霉!”“不要悲伤,”本·撒该回答说(据几个世纪后编纂的《塔木德》所说),“我们有另外一种救赎,那就是善行。”当时并没有人意识到这一点,但这确是近代犹太教的开端——在没有圣殿的情况下。
犹太基督徒在耶稣的同母异父兄弟(也可能是表兄弟)、革罗罢的儿子西门的带领下回到耶路撒冷,开始敬拜今锡安山上的晚餐楼。在现在的建筑下面埋藏着一座犹太会堂,它可能是用希律圣殿的残骸搭建的。然而,地中海沿岸数量不断增加的非犹太基督徒不再敬畏现实中的耶路撒冷,犹太人的战败将他们与母教永远分离,证明了耶稣预言的正确性以及新旧启示的更替。对非犹太基督徒来说,耶路撒冷只是一个失败的信仰的荒原,《启示录》用基督羔羊代替圣殿。在末世的日子里,金色的、镶满珠宝的耶路撒冷将从天而降。
犹太基督徒与非犹太基督徒都不得不小心谨慎:罗马人对救世国王出现的任何迹象都保持警惕。提图斯的继任者,他的弟弟图密善,以征收反犹性质的税和迫害基督徒的方式为自己摇摇欲坠的政府争取支持。图密善被暗杀后,上了年纪的、爱好和平的皇帝涅尔瓦放松了对基督徒的镇压,也减少了对犹太人的征税。然而,这并不是基督徒和犹太人真正的黎明。涅尔瓦没有儿子,所以选择杰出的将领做继承人。高大、健硕、性格坚韧的图拉真是理想的皇帝,也可能是自奥古斯都以来最伟大的罗马皇帝。但是,他把自己定位为新土地的征服者和旧理念的恢复者——这对基督徒来说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对犹太人而言则更为糟糕。公元106年,他下令将耶路撒冷基督徒的监管人西门钉死在十字架上,因为西门和耶稣一样,声称自己的祖先是大卫王。耶稣王朝至此终结。
图拉真为自己的名字感到骄傲,这个名字是他父亲在提图斯的领导下攻打犹太人时取的,所以他恢复了犹太税。但是,图拉真又是一个亚历山大式的崇拜英雄的人:他入侵帕提亚,将罗马的权势延伸到巴比伦犹太人的故乡伊拉克。战争期间,巴比伦犹太人理所当然地向他们在罗马的兄弟求助。当图拉真率军向伊拉克挺进时,非洲、埃及和塞浦路斯的犹太人在叛乱“国王”的领导下杀了成千上万的罗马人和希腊人。帕提亚犹太人可能也配合了他们的行动,最终报了仇。
图拉真在挺进伊拉克时既害怕后方的犹太人造反,又害怕巴比伦的犹太人发起进攻,所以“决定有可能的话摧毁整个犹太民族”。图拉真下令处死从伊拉克到埃及的犹太人,历史学家阿庇安写道:“图拉真正在摧毁整个犹太民族。”现在,在人们眼里,犹太人与罗马帝国是敌对的,“我们奉为神圣的东西在他们眼里是渎神的,”塔西佗写道,“他们还接受我们避之不及的所有东西。”
叙利亚的新总督埃利乌斯·哈德良见证了罗马的犹太问题,此人娶了图拉真的侄女。当图拉真在没有继承人的情况下意外死亡时,他的皇后宣布他在临终时收养了一个儿子——新皇帝是想方设法地要一劳永逸地解决犹太问题的哈德良。他是一个著名的皇帝,是耶路撒冷的成就者之一,也是犹太历史上一个难以超越的恶魔。
公元130年,哈德良皇帝在他的小情人安提诺乌斯的陪同下拜访耶路撒冷。他决定抹杀这座城市,就连它的名字都不予保留。他下令在旧城的遗址上建造新城,新城以他的家族和朱庇特·卡皮托里努斯(Jupiter Capitolinus,与帝国联系最多的神)的名字命名为埃利亚·卡皮托利纳(Aelia Capitolina)。他还下令取缔上帝与犹太人立约的标志——割礼,并对违者处以死刑。这意味着圣殿将永不可能重建。意识到这一点的犹太人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沮丧不已,而皇帝对此并未察觉,已经动身前往埃及游历。
时年五十四岁的哈德良出生在西班牙一个靠生产橄榄油致富的家庭,他似乎是一个为统治帝国而生的男人:他有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能同时听、说并向别人咨询事情;他能亲自设计自己的建筑,能够作诗、谱曲;他还是一个停不下来的人,不停地巡视各省,以重组并巩固自己的帝国。哈德良从图拉真在达契亚和伊拉克辛苦征服的土地上撤军,因此备受批评。与图拉真不同,哈德良设想的是一个靠希腊文化团结起来的稳固帝国,他执着地热爱希腊文化,人们给他起了个“小希腊人”(Greekling)的绰号(他找来经过特殊训练的奴隶,用卷发钳打理他的希腊胡子和发型)。公元123年,哈德良在小亚细亚旅行,遇到一生的挚爱,希腊男孩安提诺乌斯。安提诺乌斯差点成了哈德良的配偶。 除此以外,这个完美的国王还是一个行为无法预测的控制狂,曾在发怒的时候把一支笔插进奴隶的眼睛里。他的统治也是以血腥清洗开始和结束的。
在耶路撒冷这座犹太人城市的废墟上,哈德良计划建造一个崇拜罗马、希腊和埃及神的典型的罗马城镇。华丽的三门入口,尼亚波利门(Neapolis Gate,即今日的大马士革门)是用希律时代的石头建造的,此门通向一个装饰着纪念柱的圆形广场,广场以两条主干道(卡丁街)为轴线,这两条街分别延伸至另外两个广场。一个广场在被毁的安东尼亚要塞附近,另一个在现在的圣墓大教堂南边。哈德良在那儿建了他的朱庇特神庙,神庙外面是阿佛洛狄忒的雕像,雕像就建在耶稣受难的那块石头上。他可能是在深思熟虑后做出这一决定的,目的是拒绝将此圣地归还给犹太基督徒。更为糟糕的是,哈德良打算在圣殿山上建一座以他英姿飒爽的骑马雕塑为标志的神庙。 他有意消除耶路撒冷的犹太特征。而他确实知道另一个亲希腊的戏剧表演家,即神显者安条克,也做过类似的事情——在雅典建造了奥林匹亚神庙。
10月24日是埃及人纪念他们的神俄塞里斯之死的节日,也是在这一天,哈德良的情人安提诺乌斯神秘地溺死在尼罗河中。他是自杀的吗?哈德良或埃及人把他当成祭品?这是一场意外吗?神秘莫测的哈德良心碎难当,把这个男孩奉为俄塞里斯神,建立了一座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城市——安蒂诺波利斯,并为他设立祭典,把他优美的面部雕塑和华丽的形体雕塑散布到整个地中海。
哈德良在从埃及返回的路上途经耶路撒冷,可能在埃利亚·卡皮托利纳外绕了一圈。罗马人的镇压、耶路撒冷的异教化,还有男孩安提诺乌斯的裸体雕像激怒了犹太人,他们在犹地亚山间建造地下建筑群,藏匿武器,准备发动大规模叛乱。
哈德良一踏上归途,一个称作“以色列王子”的神秘领导人就开始发动最为可怕的犹太战争。
起先,罗马人并没有把犹太人放在心上,但这一次犹太人在能干的指挥官、自封的“以色列王子”和“星辰之子”西门·巴尔·科赫巴(Simon bar Kochba)的领导下做好了充足准备,此人和耶稣一样,出生时伴有神秘的王权标志——《民数记》预言:“有星要出于雅各,有杖要兴于以色列,必击溃摩押。”许多人把西门奉为“新大卫”,受人敬重的拉比阿吉巴(在4世纪的《塔木德》中)坚称“这是国王弥赛亚”,但不是所有人都赞同他。“草从你的下巴上发芽了,阿吉巴,”另一位拉比回答说,“大卫之子都还没有出现。”科赫巴的真名是巴尔·科西巴(Kosiba),怀疑论者则一语双关地称他为巴尔·科兹巴(Koziba),意思是“谎言之子”。
西门很快便打败罗马总督和他的两个军团。后人在一个犹地亚山洞中发现了西门所下的指令,这些指令反映出他既残酷又能干:“我将对付罗马人”——他确实这么做了。他灭掉了整个罗马军团。“投射物打中他的膝盖,他把它们扔回去,并杀掉一些敌人。”他不容许有任何异议:“西门·巴尔·科赫巴对耶荷那坦和马萨巴拉说,立刻把所有跟你一起从提哥亚以及其他地方过来的人带到我面前,如果不把他们送过来,你们将受到处罚。”据同时代的基督徒查斯丁说,科赫巴是一个宗教狂热分子,他下令“如果基督徒不否认耶稣是弥赛亚,就严厉惩罚他们”。“当基督徒拒绝帮助他对付罗马人时,他便杀了他们”。一个名叫尤西比乌斯的基督徒在很久以后著书补充道:“这个人是杀人犯,是土匪,只仰仗他的名字,像对付奴隶一样对待基督徒,却声称自己是带来光明的人。”据说,他为了测试士兵是否忠诚,要求他们每个人砍掉一根手指。
“星辰之子”以耶路撒冷南部的希律城堡为据点,统治他的以色列国,他的铸币上写着“元年:以色列的救赎”。但是,他再次供奉圣殿并恢复献祭了吗?他在铸币上吹嘘“为了耶路撒冷的自由”,并刻上圣殿的纹章,但至今没有任何一枚他的钱币在耶路撒冷被发现。阿庇安著书说,哈德良和提图斯一样摧毁了耶路撒冷,这句话暗示,有一些东西被毁掉了,而横扫一切的叛军肯定会围攻据守城堡的罗马第十军团,如果有机会,还会在圣殿山祭拜,但他们是否这样做了,我们不得而知。
哈德良匆忙返回犹地亚,把他最优秀的指挥官朱利叶斯·塞维鲁(Julius Severus)从不列颠召回,还集结了七个乃至十二个罗马军团。据卡西乌斯·狄奥(此人是记录这场无名战争的为数不多的历史学家之一)说:“他们出发,去同犹太人作战,毫不留情地处置这些发了疯的人。”“他杀死成千上万个男人、女人和孩子,尸体成堆,而且根据战争法,征服了这块土地。”塞维鲁到达犹地亚后采用了犹太人的战术,“把敌人分割成小团体,切断他们的食物供给,把他们关起来”,这样就能“镇压乃至消灭他们”。当罗马人逼近时,巴尔·科赫巴需要依靠严厉的威胁来维持纪律:“如果你虐待和你在一起的加利利人,”他告诉身边的一个中尉,“我会给你戴上脚镣,本·阿富鲁尔就是个例子!”
犹太人退到犹地亚的山洞,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在那里发现西门的信和他们哀伤的家眷的遗骨。这些避难者和战士带着他们遗弃的房屋的钥匙——对这些注定不会归去的人来说,这是一种安慰——还有他们的奢侈品,包括玻璃餐具、皮箱里面的梳妆镜、木制首饰盒以及香铲。他们是在那里去世的,是在他们骨头旁边摆着的这些物品证明了这一点。他们破碎的信件简明扼要地记录了这场灾难:“到最后……我们毫无希望……我的兄弟们在南方……都在刀剑下消失了……”
罗马人逼近巴尔·科赫巴的最后一个要塞——耶路撒冷以南约10千米的贝塔尔(Betar)。西门本人在贝塔尔的最后抵抗中牺牲,根据犹太教的传说,他的脖子上缠着一条蛇。“把他的尸体带过来!”哈德良说,西门的头和他脖子上的蛇让哈德良印象深刻。“如果上帝没有杀死他,谁会战胜他?”哈德良可能已经返回罗马,但不管怎样,他实施了一场堪称种族灭绝的报复。
“很少有人活下来,”卡西乌斯·狄奥写道,“他们的五十个前哨据点和九百八十五个乡村被夷为平地,五十八万五千人战死。”更多的人死于“饥饿、疾病和大火”,至少七十五个犹太定居点就此消失。太多的犹太人成为奴隶,所以在希伯伦的奴隶市场上,他们的价钱比马还低。幸存的犹太人继续在乡村生活,但犹地亚再也没有从哈德良的破坏中恢复过来。哈德良不仅禁止行割礼,还禁止犹太人靠近埃利亚,违者将遭受死刑。耶路撒冷消失了,为了将犹地亚从地图上抹去,哈德良故意将犹地亚改名为“巴勒斯提纳”(Palaestina)——以古时候犹太人的敌人非利士人(Philistine)的名字命名。
作为古罗马皇帝,哈德良广受称赞,这次却没有成功可言:在犹地亚的损失毁了他的一世英名,弄得他精疲力竭。他在向元老院汇报时,已失去往日的自信:“我很好,军队也很好。”受动脉硬化(如他的雕塑所显示,因耳垂分裂而体力不支)和水肿折磨的哈德良杀死了所有可能的继承者,甚至包括他那已经九十岁的姐夫,后者诅咒他:“愿他求死不能。”这个诅咒应验了,死不了的哈德良试图自杀。但是,没有一个独裁者像哈德良那样写下如此妙趣横生又伤感失意的关于死亡的诗句:
四处流浪、充满魅力的小小灵魂,是寄宿于身体的客人和伴侣,
如今你将前去哪里?
去黑暗、寒冷、阴郁的地方——
届时,你什么玩笑都说不出口。
当他最终撒手人寰时——“所有人都痛恨他”——元老院拒绝奉他为神。犹太文学作品在提到哈德良时总要加一句:“愿他的尸骨在地狱中腐烂。”
他的继任者安东尼·庇护(Antoninus Pius)稍微放松了对犹太人的迫害,再次允许他们行割礼;但继哈德良之后,安东尼的雕像也在圣殿山上竖起, 以强调犹太圣殿将永不会重建。完全与犹太人分离的基督徒禁不住欢呼。“圣所之所在,”基督徒查斯丁在给安东尼的信中说,“已成为诅咒,我们的父辈享受的荣耀已被火烧得一干二净。”对犹太人来说,不幸的是,在接下来的半个多世纪,帝国限制对哈德良的政策进行任何更改。
埃利亚·卡皮托利纳是一个拥有一万人的小型罗马殖民地,没有城墙,城市规模只及耶路撒冷旧城的五分之二,从今大马士革门延伸到今链门。这里有两个广场,朱庇特神庙就建在各各他遗址上,还有两个温泉浴场、一个剧院、一座仙女庙(环绕池边的仙女雕像群)和一座圆形露天竞技场,所有地方都装饰着柱廊、凯旋门和雕塑,包括第十军团的一个非常不洁净的大野猪雕像。第十军团正逐渐从耶路撒冷撤走,对他们来说,犹太人不再是威胁,而更多地被视为令他们恼怒之物。马可·奥勒留皇帝前往埃及时路过耶路撒冷,他“厌恶令人发狂又无法无天的犹太人”,戏谑地拿犹太人与其他叛乱部落做对比:“噢,夸地人,噢,撒马利亚人,我终于找到比你们更难管束的民族!”除神圣外,耶路撒冷没有任何自然产业,而第十军团的离去使它更加落后闭塞。
当罗马的和平交接以公元193年的内战结束时,当时主要在加利利和地中海沿岸居住的犹太人开始骚动不安,要么同他们的地方敌人撒马利亚人作战,要么转而支持皇位的最终获得者塞普蒂米乌斯·塞维鲁(Septimus Severus)。这促成反犹政策的缓和:公元201年,新皇帝塞维鲁和他的儿子卡拉卡拉拜访埃利亚,他们好像见了犹太领导人——以“坦拿”(tanna)之名著称的犹大·哈纳西(Judah haNasi)。当卡拉卡拉继承王位时,他用戈兰和卢德(耶路撒冷附近)的土地和裁决宗教纠纷的世袭权力报答犹大,他还制定历法,承认犹大是领袖,即犹太人的族长。
富裕的犹大似乎将拉比的学识和贵族的奢侈结合在了一起,他在加利利修建王庭,用哥特人做保镖,与此同时,他还编纂了后圣殿时期犹太教的口传律法《密西拿》。由于犹大与皇族的关系,加上时间的流逝,犹太人在贿赂卫戍部队后,被允许在橄榄山或汲沦谷背对被毁的圣殿祈祷。犹太人相信圣灵住在那里。据说,犹大为犹太人的一个小的“神圣群体”争取到在耶路撒冷定居、在今锡安山上的一个犹太会堂祈祷的权利。但是,塞维鲁王朝的皇帝们始终没有考虑改变哈德良的政策。
然而,犹太人对耶路撒冷的渴望从未停歇。在接下来的世纪里,他们无论住在哪里,都要一日祈祷三次:“愿这是你的意愿,圣殿将在我们有生之年很快重建。”在《密西拿》中,犹太人将圣殿仪式的每个细节都汇编出来,为它的重建做准备。“一个女人可以戴上她的所有饰品,”口传律法的另一部汇编作品《陀瑟他》( Tosefta )教导说,“但要戴一个小物件纪念耶路撒冷。”逾越节家宴总是以这句话结束:“明年在耶路撒冷相见。”犹太人如果有幸靠近耶路撒冷,会在看见这座被毁之城时举行一个撕破衣服的仪式。客居他乡的犹太人也想安葬在圣殿附近,以便在审判日到来时第一个复活,于是便有了橄榄山上的犹太公墓。
圣殿是有机会重建的,事实上它之前就被重建,并且差点再次被重建。由于犹太人仍被明令禁止进入耶路撒冷,所以现在被罗马明确视为威胁的是基督徒。
从235年起,罗马帝国经历了三十年的危机,从内到外支离破碎。在东方,生机勃勃的新波斯帝国取代帕提亚,对罗马人发起挑战。危机期间,罗马皇帝怪罪基督徒是拒绝向他们的神献祭的无神论者,并残忍地迫害他们,尽管基督教与其说是一个宗教,不如说是一个不同教派的组合。 但基督徒的基本理念一致:被耶稣基督拯救的那些人的救赎和死后复生,证实了被他们借用并纳为己有的古老的犹太预言。基督教的创始人是以造反者的身份被罗马人杀死的,但基督徒把自己重塑成敌视犹太人而不是罗马人的教派。罗马成了他们的圣城,巴勒斯坦的大部分基督徒住在沿海的凯撒里亚,耶路撒冷成了“天国之城”,而它的尘世所在埃利亚,只是耶稣在此丧生的名不见经传的城镇。然而,当地基督徒流传着关于耶稣受难地和复活地的传说,现在这个遗址埋在哈德良的朱庇特神庙的下面,他们甚至爬进去祈祷,在墙上乱写乱画。
公元260年,在罗马最艰难的时刻,波斯人俘虏了罗马的皇帝(皇帝瓦莱里安被迫喝下熔化的黄金,然后被取出内脏,填上稻草),而整个东方,包括没有屏障的城镇埃利亚,都被年轻女人芝诺比阿(Zenobia)执政的短命帝国巴尔米拉帝国占领。但是,经过十二年的时间,罗马收复了东方。世纪末时,戴克里先皇帝成功地恢复了罗马的权威及对旧神的崇拜。然而,基督徒似乎在破坏该权威与崇拜的复苏。299年,在叙利亚的一次阅兵礼中,当戴克里先给众神献祭时,一些基督教士兵手画十字,非基督教占卜者宣布占卜术因此失效。戴克里先的宫殿被火烧毁,他把这事归咎到基督徒身上,并发动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迫害活动,处死基督徒,烧毁他们的书,摧毁他们的教堂公元305年,戴克里先退位时将罗马帝国一分为二,东方的新皇帝是伽列里乌斯(Galerius),他用斧头、炙烤和肢解加剧了屠杀基督徒的力度;而西方的皇帝则是君士坦提乌斯·克罗鲁斯(Constantius Chlorus),一个强壮的、在约克称帝的伊利里亚士兵。已经得病的他此后不久便去世了,公元306年7月,大不列颠的罗马军团拥立他年轻的儿子君士坦丁为皇帝。君士坦丁将用十五年时间先征服西方,再征服东方,更重要的是,和大卫王一样,他将用一个决定改变世界历史的进程和耶路撒冷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