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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过山车

父母当年的选择,从原点上改变了王涛的一生。

1952年,王涛的父母响应国家支援大西北的号召,离开了风景如画的大城市,不远万里地奔赴大西北。

1959年11月,王涛出生在乌鲁木齐。

王涛5岁那年,在金融部门工作的父母越来越忙碌,无暇照顾他,便将年幼的他送回了母亲的娘家苏州。在这小桥流水、吴侬软语的人间天堂,童年的王涛像掉进了蜜罐。醇厚、甘甜的记忆,延绵了他的整个人生。

外婆,是这甜蜜回忆的主角。

慈爱、优雅,享受生活。

在苏州,徐姓大家族的生活很是富足。1949年前,王涛的外公是银行经理,其兄弟四人都有自家的钱庄。1949年后,他们积极支持公私合营政策,为新中国的经济建设发挥了积极作用。外公还持有“红色资本家”荣毅仁在无锡的纱厂股份。

俗话说“船破有帮、帮破有底”,殷实人家自有殷实人家的做派。

外婆爱喝茶,更会品茶。她最爱喝的茶是苏州本地出产的碧螺春,且为明前茶。沸水倒进青瓷梅花的茶盏里,头道水一定要舍掉,只喝第二、三泡,白雾袅袅,茶香盈室,佐以四碟诸如橄榄、话梅、松仁、瓜子等特色零食。第四泡味道淡了,那就换新茶。外婆喝茶的动作也美,慢慢端起茶盏,盖子轻叩几下杯缘,微微吹上几口气,这才不急不缓地细细品味。此情此景,让王涛感觉是在欣赏一幅画。

盛夏时节,乡下的西瓜成熟,整船整船地运进姑苏城。总会有那么一艘小船,停泊在徐家所在的谢衙前小街东口的小码头。这时候,徐家四户你家两担、我家两担,转眼工夫,便将一船圆滚滚的大西瓜搬进了天井。卖瓜的人喜上眉梢,垂涎欲滴的王涛更是开心不已。傍晚时分,外婆会挑一个最惹眼的绿皮大西瓜放进网兜,小心翼翼地吊到井水里。待到第二天中午,王涛从午睡中醒来,梦的尾巴还在眼前晃动,外婆就递过来一块沙瓤西瓜。轻轻咬一口,凉凉甜甜的滋味沁入肺腑,格外解馋。

在王涛的记忆中,不仅西瓜能尝鲜,每周还有人将乡下的鱼虾和时令的蔬菜、水果等挑到徐家的门前码头贩卖。这些不需要各类票证的鲜货,在那个时代就是稀有的美味佳肴……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惬意日子,王涛过了6年。

1970年,思儿心切,父母又将11岁的他接回了新疆。此时,王涛的父母已被下放到哈密。他,自然也来到了这里。

过去很久,王涛仍然记得离开苏州前,外婆搂着他肩膀的叹息。

“新疆呀,风大着嘞!”外婆一脸的怜爱,“听说,能将火车皮掀翻?”

“空车皮,重车刮不翻……”王涛的母亲在一旁解释。

“那也怪吓人哟!”外婆连连咋舌,“哈密的风,不就是一年刮两次,一次刮半年嘛!”

“危言耸听,哪里有这么严重。”母亲笑了。

“大风沙能将卡车的漆皮打掉,这不会有假吧?”外婆揽着王涛的手更用力了,似乎担心外孙被一阵大风卷走。

“是沙粒打的,但只在迎风面……”

“够可以的啦!”

……

外婆和母亲的对话,听起来蛮好玩,让王涛对新疆产生了极大的兴趣。跟父母前往哈密的途中,他时不时扒着车窗朝外看,期待见到铺天盖地的大风沙,想看看火车的车漆是不是也被打掉——然而,真正走进新疆,到了哈密,他才发现,一切并非想象的那么有趣。

哈密,古称西漠,古丝绸之路的咽喉要道,融南北疆景色和气候于一地,素有“新疆缩影”之称。哈密绿洲北临戈壁,南接沙漠,主要靠东天山供给的降水和冰雪融水维持,为典型的温带大陆性干旱气候,日照时间长,昼夜温差大,干旱少雨,冬季严寒,夏季酷热,春季多风。

哈密地区的空气极度干燥。

在苏州,湿润的江南气候为王涛滋养出了一副好嗓子,谁知来到哈密没多久,嗓子就闹起了抗议,嘶哑、红肿、干疼,夜里总是咳嗽。父母没办法,只得让他多喝水。就这样,熬过很长一段时日,他的身体才渐渐适应。

春天的风,实在太多!太烈!

地里的种子刚刚发芽,一场大风沙过去,娇嫩的芽儿就被刮死了,需要重复播种两三次。为了对抗春天的风,当地的群众充分发挥聪明才智,每到夏天,在地上挖出几行脸盆大小的土坑,在坑里和上草泥,用长把子的葫芦在泥上一压一转,形成一个个大泥碗,晒干后备起来,待到来年春天,秧苗出土后,晚上就用泥碗扣上,这样才能不让风沙毁掉珍贵的嫩苗……

孕育希望又令人生畏的春天到了——哈密人最怕的季节就是春天。

粗暴的风沙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气势汹汹扑进小城,恣肆狂暴,张牙舞爪,令人无处可逃。最初,因没见过这种天地混沌的场面,王涛还觉得挺新鲜,故意向风沙里跑,甚至逆着风后仰身体倒着走,有种快要飘起来的感觉,挺有趣。直到狂风阻噎了他的呼吸,沙粒打痛了他的皮肤,人被搞得灰头土脸,他才领教了风沙的厉害,乖乖败下阵来。

江南的温婉被新疆的狂野所取代,生活条件更是天壤之别。王涛稚嫩的内心,第一次被强烈的落差感充斥。

好在守着父母,日子还算温饱无忧。

1977年7月,王涛从哈密高中毕业。18岁的他,已经长大成人,空有满腔激情却四顾茫然,不知下一步该干些什么,只得随众同学一起去了哈密的柳树泉农场,成为下乡知青。

在这里,王涛见识了什么是真正的贫困。

茫茫戈壁滩上,一间间土坯房像一个个衣衫褴褛的孩子蹲在那儿,远看寒酸无助,近看怵目惊心。知青们住的土坯房,除去睡觉的床板和一张破旧的桌子,再无多余物品,并且四处漏风,给人感觉随时会轰然垮塌。

想到即将在此长期生活,王涛不由得心灰意冷。

真正让人难熬的,是生活条件的格外艰苦。

住宿条件差也就罢了,反正都是年轻人,困了累了有一张床板就能睡觉,可吃不饱却实在让人难以忍受。知青们被分到各个小队后,很快发现,这里仅能供应粮食和盐,根本没有菜和油,更别提肉类了。粮食也只有小麦和玉米面,而且后者居多。若想改善一下伙食,打个牙祭,只能向队里借,先赊欠,等到年底从个人分红里扣。

这日子可怎么过呀?

愁云,在王涛的内心悄悄酝酿、积聚,很快密布了整个心房。

哈密的冬天比内地来得急,柳树泉农场的冬天更急。

又一个寒冷而漫长的夜晚降临,王涛躺在冰凉的被窝里,盯着黑漆漆的屋顶,听着肚子里发出的串串咕噜声,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与周公见面。

“哎——当初,咱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啊!”黑暗中,有人叹了口气。

“就是。”王涛咽了咽口水,接茬道,“从出生到现在,还真不知道啥是饿,如今算是体会到了。”

“我饿得快要啃墙土了!”有人添油加醋道。

宿舍里的小伙子们都被逗乐了。笑过了,感觉更饿。

“在哈密,买东西虽也要粮票、肉票、豆腐票——总不至于吃了上顿没下顿啊。”有人按捺不住气愤,坐了起来,“现在可倒好,农场配给咱的百分之七十是粗粮,晚上吃的馒头,还是‘九八面’,蒸出来都是黄的……”

“‘九八面’能管饱也行啊!”王涛也叹了一口气。一百斤的麦子,只去掉两斤麸皮,蒸出的馒头土黄不说,还干得掉渣渣儿,往下咽的时候明显感觉剌嗓子,与在外婆家吃的细粮根本没法比。

宿舍陷入了短暂的沉寂,除去众人的呼吸声外,只剩下屋外吼啸的风声。狂躁的风从四面八方钻进来,似乎想把这间摇摇欲坠的土坯房连根拔起,卷到无尽的黑暗中去。

“哎,啥时候城里才能招工啊,咱也好回去呀。”有人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氛围,声音显得可怜兮兮。

“等吧。”王涛将手臂枕在头下,不想再说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有关知青的消息不时传来,他听说,有的老知青已经在农场待了五六年,仍没等到招工的消息。即便有这个机会,也得要公社推荐才行。一茬接一茬,还未必能接上,这要熬到猴年马月啊!

那时,村里没有中学,农村里成绩好的年轻人,也要到县城上高中,毕业后无处可去,只得再回到村里,成为所谓的回乡知青。王涛知道小队里的一位回乡知青,是个很有抱负的小伙子,却硬被家里做主,刚二十出头就结了婚,过去所说的那些要去城里如何发展、如何奋斗的想法,如今都成了泡影。

人的一生怎能这么过呢?

作为年轻人,能改变生活的时候,还是要努力去改变的。可在这风吹石头跑的戈壁滩上,自己又该如何改变呢?

王涛一时没了主意。

不久前,农场里发生的一次意外事故,也让王涛越想越心生恐惧。为了抵御戈壁滩的寒冷,知青们的宿舍里需要生炉子,可城里来的年轻人没几个懂得怎么封火的。其他一个小队的三位知青,睡觉前也想学着封炉子,结果添加的煤将出烟口堵上了,他们不幸煤气中毒……第二天早上,当人们发现时,一切都已经晚了,三条年轻的生命就这样终结在了冰冷的被窝里。当初,知青们报到时,在农场场部等待各小队来人迎接,王涛跟他们三位有过一面之交,彼此都还留有印象。可现在,转眼的工夫,三位同龄人就因这么一件小事而过早地离开了人世。他们的父母得知噩耗赶来,一个个悲伤欲绝、痛不欲生的样子,令王涛的内心受到极大的冲击,他猛然意识到一个冷峻的现实:生命,原来如此容易随风而逝!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有时甚至比不过草木。

倘若自己在农场也有个三长两短的,又如何对得起父母的养育之恩啊?

从未体验过的失望与恐惧相互交织,黑压压盘桓在王涛的心头,伴随着饥饿感越来越强烈,最终演变成了对现状的绝望。

这一夜,他再也无法入梦。 Za14BtRlWP+dzTUTJ1RROPzyktPyZRQUUR6i0w32O3hNmzdrMm3JwznEx/sjXx+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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