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从远祖那里继承了恐惧,就像所有遗产一样,恐惧提高了我们生存的机会,但也成为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从呱呱坠地那天起,我们就为恐惧做好了准备。但随之而来的就是加重恐惧的一系列因素,比如创伤、教育和文化。每种恐惧情绪背后都有一个故事。我们往往以为了解了这个故事,但事实不总是如此。
在故事的结尾,有些人更容易受到恐惧的伤害,比如一些女性。恐惧对女性的伤害是男性的两倍。女性要做的是用男性两倍的力量来控制这些恐惧。
“以庄严的修行袍为名……你的恐惧无缘无故。”
——弗朗索瓦·拉伯雷
巴尔纳贝的脸红问题已伴随了他很久。这个问题已经严重地影响了他的正常生活。
他是外省的一个企业主,听说我们在圣安娜的诊所有专门针对社交恐惧症的治疗后,他特意来到巴黎与我们见面。匿名治疗让他非常满意,由于羞耻感,当地的心理医生让他望而却步。
但他有能力将自己的心理问题很好地伪装起来。通过一种高傲冷漠的态度,他拒人于千里之外。他声音洪亮,喜欢用咄咄逼人的眼神直视对方,仿佛希望通过这样的方式让对方回避他的眼神,在对方发现他的浑身不自在之前,他先让对方感到不适。
巴尔纳贝患有一种严重的社交恐惧症——赤面恐惧症,也就是一种对脸红产生极端恐惧的病症。
不久以后,他很明确地告诉我,他做过十几年的精神分析治疗。在这期间,他对发病的原因做了详细的分析,但这没能改善他的病情。我让他描述分析结果。他说,他的一个叔叔过去做了很多通敌的事情,后来被枪决,全家人受他牵连,被怀疑和他串通,也因此名声败坏。于是全家人不得已举家搬迁到法国另一个大城市居住。他说:“我为全家人的耻辱付出了代价。赤面恐惧症背后藏着我对过去的耻辱感,我害怕别人发现这段不堪回首的历史。”问题是这些家谱图心理学的解释虽然有它们的逻辑,但对他的脸红症状完全起不到缓解的作用。最近几年,巴尔纳贝经历了两次严重的抑郁症发作,这也导致他酗酒越来越严重。每晚回到家,他都用酒精来“缓解白天社交带来的压力”。
他的恐惧症确实需要治疗才能缓解。我把他的名字写在了下一期小组治疗的等待名单上。我们有意将社交恐惧症患者放在一起进行小组治疗,这样做的原因有很多。首先,在治疗过程中我们可以将恐惧症患者小组和实习生聚在一起,因为很多社交恐惧都与过于注重他人的目光审视有关。其次,这样做可以让恐惧症患者互帮互助,减轻他们的孤独感。最后,这样做也有利于帮助他们意识到自己的某些想法其实不足为奇。
得知治疗小组中有其他两个社交恐惧症患者后,巴尔纳贝便迫不及待地希望尽快开始这一疗程。在此之前,他从未对人提起自己的心理问题,一直以为只有他一个人如此害怕脸红。
这一天终于到了。根据我们治疗小组的规定,每个患者都要做自我介绍。我故意让巴尔纳贝最后一个介绍自己。我害怕他洪亮的嗓音和自信的外表会让其他患者感到不适。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很明确的目的。在其他两个赤面恐惧症患者自我介绍的时候,我偷偷观察巴尔纳贝的表情。我看到他的脸并未变红,而是变白了。那两个患者讲的完全是他的故事,但也不完全相同,他们的故事里没有通敌的叔叔,没有家族的耻辱,但他们都有无法控制、无法预料、过于频繁而解释不清的脸红问题,都在伪装、逃避、回避并恐惧问题……轮到巴尔纳贝自我介绍,他站了起来,激动地讲着自己的故事。他真诚而简单地介绍了自己以及他的恐惧症。在结束时他说:“在我听到你们的自我介绍以前,我以为自己是全世界唯一一个被这个问题困扰的人。我的问题和家族的历史有关。但今天我明白了问题的背后一定还有其他的原因。”
小组治疗结束后,巴尔纳贝请小组的其他患者喝酒并与他们两个进行了一番长谈。他们二人都没有类似的家族屈辱史。然而,他们三人有很多相似之处:同样在青少年时期开始脸红,同样有回避和逃避行为,经历同样的痛苦和创伤,无论在谁面前、无论因为什么事件都有可能出现荒谬的脸红症状。他们都渐渐变得多疑:脸红被别人发现了吗,别人会不会对此评头论足?他们的经历十分相似。
然而,他们也都犯了同样的错误,那就是压抑自己的情绪,感到羞耻,伪装自己,因为害怕他人的评判而不敢展示自己,总把他人当作潜在入侵者,甚至提前出击疏远他人……这些错误把仅仅是有些不便的情绪问题变成了严重影响生活的心理疾病。和所谓的家庭屈辱史相比,这些错误才是导致巴尔纳贝患上恐惧症的真正元凶。
当然,家族史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巴尔纳贝的性格和生活,但对他的恐惧症影响甚小,或者有可能只是在其他致病因素的基础上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大部分赤面恐惧症的家里没有通敌的长辈,也不是所有通敌者的后代都会有社交恐惧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