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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盗取贡银之猫

上官婉儿、粟田真人被这二人搞得摸不着头脑。

“你们两个这是做甚?”上官婉儿问道。

狄千里以敬佩的口吻说道:“方才御史遣散了看热闹的人,让我出去暗中观察是否有蹊跷之人混迹其中。果真有个人,很是奇怪。”

上官婉儿望着张鷟:“你是如何料到的?”

“很简单。若是你,杀了人,想不想知道之后的情况?毕竟,事情传开了,惊动了官府前来勘察。”

“当然想知道了。”

“那就是了。”张鷟呵呵一笑,“一般说来,杀人凶手大多会重新回到案发现场,我也是抱着侥幸的心理让千里去看看。”

“对方是什么人?”粟田真人问道。

“一个女人。”

“女人?”粟田真人兴奋了,“方才那魏伶也说经常能够听到从麹骆驼院中传来女子的声音,难道……”

“什么样的女人?她人呢?”张鷟问道。

“穿着打扮,倒和寻常的百姓无异,但瞒不了我,一般的平民女子,再年轻都有操劳之色,那女子年纪约在二十出头,却是容貌脱俗、举止高雅。她混在人群中,跟好几个人打听麹骆驼的事,然后急匆匆走掉,我已经派了两个得力手下跟踪她,找到她的住所,就捉来!”

张鷟摇了摇头:“还是不妥,既然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子,那就说不定有来头,你亲自去一趟。”

“好嘞!”狄千里答应一声,一溜烟跑了。

狄千里走后,张鷟命令那帮军士和坊里的武侯收好麹骆驼的尸体,保护好现场,又带着上官婉儿和粟田真人来到坊里的酒肆,随便吃了午饭,这么一番忙活,时间已经过了晌午。

张鷟要了壶好酒,三个人浅酌慢饮,单等狄千里,怎知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他的影子。

上官婉儿明显不耐烦,说道:“御史,你对这小小的杖头傀儡师如此地感兴趣,我不责怪你。可如今现场也查看了一番,该进宫了,圣上的事,远比这重要得多。”

“有什么不一样?都是性命。”张鷟毫不在意。

“那怎能一样?圣上若是有什么意外,天下动荡。”上官婉儿气得粉脸涨红,“你怎么如此分不清事情轻重缓急。”

粟田真人也点头:“先生,内舍人说得对,既然千里一时半会儿来不了,不如先去宫中,如何?”

张鷟看着这二人,哑然失笑:“也好。唉,皇命大于天,我这个神棍,又能如何?”

粟田真人大喜,急忙命令外面的军士套车。

三个人上了车,队伍离开开明坊,浩浩荡荡地向北面含元宫而去。

此时的长安城,街道之上熙熙攘攘,极为热闹,三教九流之人,诸国的商人使者,络绎不绝,马车行于其间,停停走走,到了含元宫,已经是日暮时分了。

含元宫,初建于太宗贞观八年,当时名永安宫,是太宗为太上皇李渊修建的夏宫,也就是避暑用的宫殿。贞观九年五月,李渊病死于大安宫,夏宫的营建工程也就此停工。李渊驾崩后,改称为大明宫,又称“东内”。

龙朔二年,高宗李治染上了风痹,因厌恶皇宫太极宫地势卑下,于是大修大明宫。当时为修此宫曾征收关内道延、雍、同、岐、幽、华、宁、鄜、坊、泾、虢、绛、晋、蒲、庆等十五州一百二十一万钱,且在龙朔三年二月减京官一月俸,以助修建。经过这次大规模营建,大明宫才算基本建成,更名为蓬莱宫,皇帝入住其中。咸亨元年宫殿再次改名为含元宫,占地广大,宫殿雄伟,规模宏大,真可谓“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堪称“万宫之宫”。

女皇称帝,迁都洛阳,虽多年不驾临长安,但含元宫依然地位显赫。

去年,女皇回到长安,按照规矩,应该入住太极宫,但女皇向来不喜那地方,遂令太子入住太极宫东宫,自己则住进了含元宫,处理日常政事。

来到含元宫丹凤门前,一行人下了马车,在上官婉儿的带领下,进了宫门,一路向北,穿过含元殿、宣政殿、紫宸殿,经由一重重守护森严的宫门,这才进入内廷。

一路上,所见皆是甲胄鲜明的羽林军士,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看守严密,杀气腾腾,整个宫内,一片肃然。

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上官婉儿将张鷟带到一座大殿跟前。

这座大殿极为雄伟,琉璃砖瓦,宽大的屋檐微微挑起,倒映在满天阴云的阴影之下,显得格外沉穆。

这就是女皇的寝殿蓬莱殿了。

“走吧。”身为内舍人,上官婉儿对宫中再熟悉不过,在头前带路。

“不用禀告陛下吗?”张鷟问。

“陛下受到惊吓之后,就住进了含凉殿,不在这里。”上官婉儿转过身,摇了摇头。

张鷟松了一口气:“那太好了。”

“怎么了?”

张鷟苦笑:“我这个人,满朝文武一个都不放在眼里,不知怎的,每次见到陛下,就如同老鼠见到猫一般,陛下凶得很哩。”

“那叫君王之威!”上官婉儿白了张鷟一眼。

三人进了宫门,穿过宽大的殿前广场,上了层层台阶,这才来到殿门前。

“自从那晚之后,这些军士就一直把守此处,里面什么都没动,你进去仔细察看一番,这一次,全看你的了。”上官婉儿命军士开了殿门,带着张鷟和粟田真人走了进去。

含元宫张鷟自然来过多次,但这内廷的蓬莱殿却是头一回来,进到殿堂中,不由得目瞪口呆。

大殿分为三间,正中放置着一张纯金打造的巨大龙椅,一只一人多高的金凤张开双翅站于龙椅之上,俯视下方,无比威严。檀木制成的龙案上,摆满了层层的章表奏议,周边更是摆设了各种各样的奇珍异宝——赤红色的珊瑚树供奉在一整块羊脂玉雕刻而成的弥勒佛前;用青玉、白玉、珍珠做成的巨型水仙摆设旁,立着一面烧槽琵琶;两尊高大肥硕的蓝玛瑙镶金宝象,分列在紫檀木雕嵌寿字镜屏风左右;一尊紫金蟠龙游凤熏香炉中,上好的龙涎香青烟袅袅,沁人心脾。

除此之外,其他的摆设也是犀角、象牙、玳瑁、鹤顶、青金、宝石应有尽有,光线照射之下,灼灼放光,琳琅满目。

这是武则天召见重臣的地方,张鷟细细察看了一番,咂了咂嘴,进入了左边的书房。

书房巨大,但布置得十分清雅,四周整齐摆放着众多的书卷,条案上文房四宝同样价值连城,一张摊开的锦帛上还留下没有抄完的经文,其上女皇闻名天下的飞白书堪称绝代。最引人瞩目的,乃是挂在墙上的书画,皆是名家所为,其中的一幅,让张鷟吸了一口气:“这不是王羲之的《兰亭序》吗?我听闻太宗驾崩时,遗命此物陪葬,为何在这里?”

上官婉儿一副怪罪他多嘴的样子:“此乃摹本。”

“我看……不太像。”张鷟呵呵一笑,“这《兰亭序》挂在如此显眼贴心的地方,看来陛下对太宗真是念念不忘。”

“小心你的舌头,乱说话!”上官婉儿脸色青白。

“我说错了吗?听闻陛下一生最崇拜、最爱慕的男人,就是太宗了。”

“张鷟,你若再如此张狂,莫怪我不客气。”上官婉儿气得够呛。

“好好好,不说实话了,走,去寝殿。”

右边,是女皇的就寝之所,也是最小的隔间。进去之后,张鷟发现屋子被隔成内外两部分,里面摆放着一张象牙镶嵌的雕花大床,铺着一床暗红织金锦,床头放置着青缕玉枕、象牙镂花镜、赤金云牙盆、各种稀奇古怪盛放药物的锦盒等,暗香流溢,那么大的一张床,光是看了就让人想入非非。

外间放置着桌椅板凳,亦有书架,金色的帐幕围裹四周,雕花大梁下,两盆牡丹灿然绽放。

已经冬天了,竟然还能看到如此的牡丹,张鷟凑上去玩弄了一把,这才细细观察周围。

“当晚那八个奇怪的大字,出现在哪里?”

“此处。”上官婉儿指了指面前的墙壁。这墙壁斜对着女皇的床,通过隔间的房门,正好能看到。墙壁下则是书桌,书桌旁是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

书桌对面,是女皇的梳洗台,放置着胭脂粉黛自不必说,还有牙梳、折扇等物,正中是一面大铜镜。张鷟走过去掀开罩在上面的金色遮布,照得人须发根根清晰。皇家的东西,就是不一样。

“先生,这墙壁没有任何异常之处。”粟田真人走到那面墙跟前,几乎把眼睛贴在上面,一寸一寸观察。

这大殿的墙壁都是用青砖垒成,里面刷上了一层白泥,又悉心地贴上了素色锦缎,别说是字了,上面干干净净,连一点儿褶皱都没有。

“当时那八个大字就突然出现在墙上,清清楚楚,占满了整面墙!”上官婉儿指着墙道。

“可我看不到任何痕迹,而且墙上没有人做过手脚。”张鷟察看了半天,站起身,摇了摇头。

“所以蹊跷呀!”上官婉儿道。

“那只猫出现在哪里?”

“那个高凳上。”上官婉儿指着书桌旁的高凳,说是高凳,其实是很少有人坐的,更多的时候,应该是放置着盆景摆设之类的东西,那地方靠着窗,接近阳光。

“当时的这扇窗户是关上的?”张鷟指了指那面沉重的窗户。

“窗户一直没动,从里面封得死死的,不单这一扇,所有的窗户都是如此。”

“然后猫就不见了?”

“嗯。每一个角落都搜了,没找着,也没看见那只猫出去过。”

“当时除了陛下、你和太平公主外,殿内还有其他人吗?”

“仅有一个服侍的侍女,亦吓得要死。”

“还真是奇怪了。”张鷟的脸上露出一丝失望来。

现场毫无诡异之处,也找不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张鷟随即提出要面见女皇的请求,被上官婉儿拒绝了。

“陛下惊吓过度,御医吩咐静养,你还是别见了。”上官婉儿的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既然如此,那就先回家再说。”张鷟打了个哈欠,抬脚往外走。

“这就完了?”上官婉儿张大嘴巴。

“此事急不来,待我回去慢慢思索。”张鷟一副精疲力尽的样子。

也只得由他。

三人穿过重重叠叠的宫阙,出了丹凤门,离开含元宫,向南到了东西大街,往西而行。

苍白的太阳在阴云中时隐时现,天色已经黯淡下来。

马车晃晃悠悠行驶在大街上,两边灯光次第亮起,喧嚣热闹。

张鷟靠在扶手上,目光望着外面,发呆,似乎是在想着事情。

他这样子,粟田和上官婉儿都不好打扰他。

一直到了朱雀门跟前,忽然见一队杀气腾腾的军士自皇城中冲出,最前方一匹雄健的高头大马上,端坐着一位身材高大、皮肤黝黑、满脸虬须的黑大汉,四十多岁,一身明光铠鲜亮无比,威风凛凛。

这汉子十分着急,领着军士蜂拥而来,街道上的行人纷纷躲避,顿时鸡飞狗跳。

“没眼力的狗奴!还不快将车子赶开,挡了本将军的去路误了大事,斩了你狗头!”黑大汉纵马来到跟前,见张鷟的马车拦路,怒喝了一声,声音之大,真如霹雳。

张鷟伸出头去,看了看,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李大将军呀,怎么,如此飞扬跋扈,不怕本御史参你一本?”

那黑大汉原本怒目圆睁,气势汹汹,见到张鷟,吃了一惊,滚鞍下马,来到跟前,哈哈大笑:“原来是御史!不敢不敢,你手下留情,俺老李一家老小全靠俸禄讨活哩!”

“说的屁话,我听闻你刚买了一个大宅子,花费五百金,上月娶了两个小妾,皆是倾城倾国之貌……”

“哎呀呀,御史,这男人嘛,可不是都如此……”黑大汉被张鷟臊得满脸通红,忸怩无比,方才的杀气腾腾,半点都没了。

粟田真人在车里悄悄问上官婉儿:“这位,谁呀?”

上官婉儿看着张鷟和那黑大汉,哭笑不得:“也只有这家伙能如此和他说话,放眼大周的朝廷,谁见了他不胆战心惊。”

“哦?”

“此人姓李,名多祚。”

粟田真人大惊:“莫非是那黑煞李羽林?!”

“是了。”

“八百万神灵呀!原来是他呀。”粟田真人吐了吐舌头。

上官婉儿说得不错,不光东西二京,便是大周天下,李多祚的名号也是响当当。

此人祖先世代为靺鞨酋长,后来归顺大唐。年轻时李多祚便骁勇善射,慷慨激昂,屡立军功,累迁为右鹰扬大将军。大唐讨伐黑水靺鞨时,李多祚设计诱其渠长,置酒高会,乘着他喝醉将他斩杀,击破其众。后来室韦及孙万荣反叛时,李多祚与诸将率兵进讨,因功劳改迁为右羽林军大将军,执掌禁兵、宿卫北门前后二十余年,深得皇家信任,更是女皇的心腹倚重之人。他为人恩怨分明,脾气暴躁,人都呼其为“黑煞”。莫说朝中文武百官,便是女皇那两个心头宝一般的男宠张易之、张昌宗兄弟也对他忌惮三分。

这般的猛汉子、暴将军,见到张鷟,竟如同一块泥一般任其蹂躏。

“老黑,何事让你如此心急火燎的?”说完了玩笑话,张鷟指了指李多祚身后的那帮凶神一般的羽林军士。

“俺老李快要愁死了!碰上这么一桩怪事,查不出个结果,估计俺的斗大脑袋要掉喽。”李多祚愁眉苦脸。

“怪事?怎么个怪法?”张鷟来了兴趣。

“一言难尽!”

“既然一言难尽,那就多说几句便明白了。”张鷟指了指旁边的一家胡姬酒肆,笑道,“请你饮几杯酒,如何?”

“如此……也好,正好向你这神棍请教请教。”李多祚大喜,转脸对那帮军士吼了一声,“你们这帮杀千刀的,且散于两旁,待俺和御史饮了酒再说!”

军士得令,哗啦啦散开了。

酒肆雅间,四个人对坐,只有粟田真人是生人。互相介绍完,李多祚呵呵一笑:“俺看着衣装怪异,想不到竟然是倭国之人。你国之人,都如此矮小吗?土鼠一般。”

粟田真人一口酒没咽下去,被呛得连连咳嗽。

“你方才说什么怪事,又言脑袋要丢了,却是为何?”张鷟摇着折扇。

李多祚长长叹了口气,端起酒盏一饮而尽,“梆”的一声将酒盏砸在桌子上说道:“别提了!气杀俺也!俺把贡银弄丢了!”

“贡银?贡银不是地官的事吗?怎么和你扯上关系了?”张鷟坐直了身体。

所谓的地官,指的是户部。

光宅元年,女皇那时还是太后,高宗李治驾崩还没到一个月,她颁布诏令,开始大刀阔斧地改制,不但旗帜改用金色,东都洛阳改成神都,朝廷中枢也改名易号——中书省改称凤阁,长官改称内史,门下省称鸾台,尚书省改称文昌台,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六部改称天官、地官、春官、夏官、秋官、冬官。

贡银这种事情,来源广泛,既有各地方官府上缴的,也有分封之王进贡的,不一而足。但一般都是统一交给户部,李多祚的官职是右羽林大将军,乃是守护皇宫安全的人,和贡银八竿子打不着。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李多祚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此笔贡银乃是陛下去年从洛阳前来长安时,亲自让我从户部领来的,一直交给我看管,说是自有用处。”

“莫不是那笔大云佛银?”上官婉儿一愣。

“内舍人也知道?”李多祚睁大了眼睛。

“何为大云佛银?”粟田真人自是不明白。

“《大云经》听说过吧?”张鷟笑道。

“倒是听说过。”粟田道。

关于《大云经》倒是有个故事:当年女皇登帝位,面对的最大一个问题就是从古至今还从未有人以女子之身成为皇帝的,天下人都如此想,自然要找个理由。这也成了让女皇头疼的难题。不承想,有个叫法明的僧人求见,献上一部经书《大云经》,里面明确写有名为净光天女的菩萨将君临一国的记载,女皇大喜,诏令天下书写、诵读《大云经》,并于全国各地兴建大云寺。

张鷟对粟田真人解释道:“所谓的大云佛银,指的是专门用来印制《大云经》、修筑大云寺的银子。”

这么一说,粟田明白了。

上官婉儿却摇头道:“这笔大云佛银和以往不一样,我听陛下提起过,乃是特意用来修建一尊佛像的。”

“佛像?”

“是的,陛下来长安时,发愿要在慈恩寺修建一尊纯银大佛,保佑国泰民安,也愿大佛佑护自己。而且这笔钱并不是各地贡献上来,而是陛下自己的。”

“我明白了。”张鷟用折扇敲了一下桌子,“如此,也就不需要地官那边插手了。”

“是呀,所以一直由俺看管,可俺把它弄丢了!”李多祚垂头丧气。

“怎么会弄丢了呢?!”上官婉儿也急了。

“反正是弄丢了,全丢了!”李多祚咬牙切齿,“若是捉到那偷银贼,俺定然将他千刀万剐!”

“不可能!那可不是三四两啊。”上官婉儿根本不相信。

“那笔银钱,究竟多少呀?”张鷟笑道。

“十万两!”

上官婉儿言罢,张鷟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的确不可能!若是三四两的银子,哪怕多一点儿,三四百两丢了,也说得过去。十万两银子,在禁军的看护下丢了,绝对不可能!不说别的,就是搬运也不好搬呀!

“真的没了!”李多祚握紧拳头,“所以说是件怪事呀!”

众人面面相觑。

“老黑,到底怎么回事,你细细说来。”张鷟面沉如水。

李多祚临窗而坐,犹如铁塔一般,那张黑脸焦急而无助。

“这笔银子俺深知极为重要,到长安后,就放在了西内苑的内库之中,御史,那地方你是清楚的。”

张鷟点了点头。

长安城的皇宫是太极宫,太极宫出了玄武门往北,一墙之隔就是西内苑,西内苑东面就是含元宫,这地方地理位置十分重要,里头亭台楼阁、水榭山峦,还有马球场之类的所在,说白了就是皇家寻常的玩乐之所。

西内苑的内库,用来放置皇家的私人财产,占地广大,守卫也极为森严。女皇迁都洛阳后,长安的西内苑没有了往日的繁华和热闹,可此次回銮,西内苑也是重地,毕竟东边就是含元宫,李多祚的右羽林卫大部分都驻扎在那里。

“来到长安后,俺将这十万两银子放在内库中,而且是以前专门盛放银钱的银库,墙壁足有五尺厚,青砖垒成,刀锋都插不进去,没有任何的窗户,只有一扇沉重铁门,只有我有钥匙。银子放进去之后,俺派五百军士团团围住,日夜看护,这般安排,万无一失吧?”李多祚一双眼睛睁得铜铃一般。

“万无一失!”粟田真人大声道。

“可是……”李多祚晃了晃手,“可是,他娘的没了!十万两银子,一夜之间,无影无踪,莫名就消失了!”

“怎么可能!”

李多祚激动起来:“日头快要落山的时候,俺亲自带人进去查看的,银子都在,一点儿不少,然后俺出来锁门,亲手锁的门,几百军士守护,半夜里打开再进去,十万两银子全没了!”

“等等,”张鷟打断了李多祚的话,“夜里?丢银子是哪天夜里的事?”

“初七晚上。”

“初七晚上?!”这下,张鷟、上官婉儿、粟田真人同时惊呼起来。“怎了?”李多祚看着三人,不明所以。

“又是初七晚上呀……”粟田真人痛苦地呻吟了一声。

旁边的张鷟苦笑连连:“这一晚,可真是群魔现身、百鬼夜行了!”李多祚见三人面色蹊跷,急忙要问底细,张鷟不好跟他说明,正在为难,忽然见上官婉儿视线变得飘忽不定,神情紧张。

这女子,不仅容貌倾城,而且心细如发,似乎是觉察到了什么东西。

“李将军的这一件事,让我想起当晚的另外一件事,刚开始我觉得两件事没什么关系,但是现在看来,似乎……”上官婉儿想了想,“似乎……”

“你是说当晚荐福寺东山门前,群猫载歌载舞押运银车消失的事?”张鷟也心头一跳。

“猫押运银车?”李多祚听到“银车”二字,差点跳起来。

张鷟将这件事情一五一十说个明白,李多祚连连摆手。

“这岂不是胡说八道嘛,猫怎么可能会做出如此的举动来。”黑煞将军一生杀人如麻,似乎对鬼神之说嗤之以鼻。

“李将军那边丢了十万两贡银,当天晚上有人看见群猫押运着一车银子,这不会是巧合吧。”上官婉儿认真道。

“你那贡银,是银饼还是银锭?”张鷟问道。

“银饼。”

张鷟和粟田真人相互看了一眼。

“当晚,群猫押运的的确是一车的银饼。”张鷟道。

“不会吧?”李多祚面色沉凝。

“一车的银饼,足有十万两。这长安城虽然富户很多,但家里放着十万两银子的人,几乎没有,尤其还是十万两的银饼了。”张鷟眯起眼睛道。

寻常人,大多用的是银锭或者碎银,银饼这东西,一般是官府或者数额巨大的买卖才能用得到,十万两银饼,太特殊了。

“御史,你们的意思是,当天晚上猫鬼偷走了俺的十万两贡银?”李多祚思来想去,再也不说什么鬼怪不可信的话了。

“虽然现在无法肯定,但两件事情之间有着莫名的联系。”张鷟用折扇重重地敲了一下桌面。

“御史,若你暂时无事,能否和俺一道去内库察看一番,说不定能够找出有用的线索,总比在这里胡思乱想强多了。”李多祚转过脸。

“既然都和猫鬼有关,去去倒也无妨。”

李多祚大喜,起身付了银钱,带着张鷟等人下了酒楼,飞身上马,领着羽林军士掉头进入皇城。

一帮人浩浩荡荡,入了宫城,出了玄武门,进了西内苑,走走停停,拐来拐去,最终来到了一处极为偏僻的所在。

这是一片连绵的巨大院群,用极高的城墙围裹,里面一棵树都没有,整整齐齐地矗立着一栋栋外表几乎一模一样的黑瓦红墙建筑。这些建筑和皇宫里的大殿截然不同,每一间都有几丈高,墙壁壁纸十分厚实,很多连窗户都没有,看上去就像是一排排巨大的棺材一般,冰冷阴森。

李多祚前头领路,最终停在了一栋建筑跟前。

这栋建筑位于内库的最里面,是个单独的小院落,周围满是兵丁,院落中东西还有两间偏殿。匾额上用工整的隶书写着“银库”二字。

“这就是存放十万两贡银的地方,原本也是宫里放置官银的。”李多祚领着张鷟等人上了台阶。

李多祚掏出钥匙,打开了沉重的大锁,两个膀大腰圆的壮汉走过来,使尽全力才将那两扇巨大铁门吱嘎嘎推开。

“从丢银之后,俺便吩咐手下不要移动里面的东西,一切都是案发时的状况。”李多祚道。

张鷟没有接话,抬脚进屋,里面黑暗无比,李多祚让军士点亮了放置在墙上的铜灯,张鷟才看清了屋子里的情景。

里面没有任何的桌椅板凳,地面皆是用青色条石铺成,极为平整,而且经过打磨,光滑如镜。

在面积巨大的地面上,均匀分布着一个个方方正正的凹槽,边长也有三五步的距离,深约六尺,寻常的人跳进去,是看不到脑袋的。

北墙最里面,紧靠着墙有一个巨大的青石雕刻的莲座,莲座上供奉着一尊大佛,跏趺而坐,宝相庄严。

李多祚引着众人,来到那大佛跟前,指着大佛下方的一个大坑,说道:“就是这里了。”

“挖这么多的坑干什么?”粟田真人没见过这阵势,咧了咧嘴,蹲在这些凹槽旁边,仔细观看,发现凹槽的内部竟然用厚厚的青瓷包裹,格外奢华。

“贵使不是我国人士,自然不知道这皇宫银库的讲究。”李多祚微微一笑,指着这些大坑说道,“银子若是累积在地面上,容易倒塌,这里放置的可不是三五两银子,往常都是整屋整屋的,那么多的银子若是倒塌成一片,整理起来十分烦琐,而看守银库的人固定时间是要清点的。银子放入这些银棺中,就没有了倒塌的麻烦……”

原来这些大坑叫银棺,真是贴切。

“而且,储存在这里的银子,一般都铸成规格统一的银饼,四四方方,规格一样,整齐摆在里面,当最上一层银饼和银棺地面齐平的时候,这一坑就有二十万两,不多不少。”

李多祚如此一解释,粟田真人啧啧称赞。

不过,很快粟田又发现了问题:“为何这银棺四壁都是用厚厚的青瓷砌上呢?”

“不光是四壁,底面也是用青瓷砌上,这层青瓷足足有三寸厚!”李多祚比画了一下,“至于为何用青瓷,乃是宫中流传已久的传统。传说银子这东西,久而有灵,若是放入地下,容易钻土隐匿,遇到铜铁之类,更是会跑得无影无踪,只有瓷陶之物,方才能隔绝它的灵气。”

“这个我倒是听说过。”粟田真人笑道,“在我国,也流传埋入地下的银子找不到的传说,老银成妖的说法,很是广泛。所以一般埋金银入地下,都会用陶罐瓷罐之类,绝不用金属之物。”

“这些都是无稽之谈。”张鷟冷哼一声,将目光聚焦到那大佛上。

这大佛,足有一丈多高,青瓷材质,质地厚实,内里空心,手指敲上去发出清脆的金石之声,甚是雄伟,需仰头才能看清真容。

莲台底座几乎压着银棺的边缘,石质细腻,上面雕有肥硕莲花、力士、狮子等物。佛祖端坐两台之上,左手结禅定印,手掌向上放置于脐下,右手结触底印,手臂越过莲台,手面向外,手心向内,五根手指指向地面,慈眉善目,望之使人顿生崇敬之心。

佛前没有供桌,所以青石莲台上有几摊凝固的蜡油,想来是看守的人将供烛在莲台上点燃供佛。

“银库之中,怎么会有一尊佛陀造像?”张鷟问道。

李多祚双手合十,拜了拜,说道:“此处当然不会放置,这尊是十天前运来的。”

见张鷟迷惑,李多祚忙道:“陛下这十万两贡银不是要铸造佛像吗,便是这尊大佛了。”

这么一说,张鷟明白了。

宫廷造佛像与民间不同,往往工匠先用瓷器烧造一尊样品,送与皇家过目,若是不满意,便要修改,一直等到准许了,才能动工,按照这瓷器样品的样子,用金银铜之物锤揲或者浇铸。

“从何处运来?”张鷟围着佛像转了一圈,前后左右仔细观察。

李多祚不知他为何对这尊佛像如此感兴趣,回道:“荐福寺。”

“荐福寺?”张鷟愣了一下,“陛下铸造大佛,不是发愿在慈恩寺供奉的吗,为何瓷佛从荐福寺而来?”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陛下固然是发愿造银佛供奉于慈恩寺,但慈恩寺的那帮和尚诵经作法行,铸造的手艺就不如荐福寺的了,而且陛下对这尊银佛格外看重,特意请来了一位高僧安置于荐福寺,一切事情由他亲自主持。至于铸造的工匠,都是荐福寺的僧人领头的。”

“明白了。”张鷟脸上平淡至极,一双眼睛终于离开了瓷佛,望向了大佛下方的那个大坑。

“这银棺,甚深呀。”张鷟勾着头往里看,里面一片黑暗,根本看不到底部,索性抬腿纵身跳了进去,把李多祚等人吓了一跳。

“御史,你欲何为?”

“十万两银子在这里没了,我总得察看察看吧。”巨坑中传来张鷟的声音,听起来很沉闷。

李多祚递给了张鷟一个火把,张鷟举着,细细观察。

上官婉儿、粟田和李多祚蹲在上面,面面相觑。

这时上官婉儿深吸了一口气,微微皱起了眉头,轻声道:“你们有无嗅到一股气味?”

“进来就闻到了,有些刺鼻,说不出来的难闻恶臭。”粟田真人摇头道。

“也不是臭,而是说不出来的味道,直往鼻子里钻。”上官婉儿捂住嘴巴。

旁边的李多祚笑:“你们知足吧,这已经算是轻微的了,原本能把人熏死,俺的四个手下现在还躺在床上。”

正说着话,只见坑里头的张鷟,张大了嘴巴,使劲挥舞着火把,那火把原本熊熊燃烧,现在似乎要熄灭了。

“莫非御史要上来?”李多祚解开腰带,扔了进去,拖死狗一般把张鷟拽出坑外。

张鷟仰面朝天躺在地上,面色铁青发紫,身体微微抽搐,呼吸急促,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大声道:“李黑煞,坑里面你到底放了什么东西,味道怪臭无比,差点把我憋死!”

看来深坑里头的怪味比上面的要浓得多。

“银棺里面还能有什么东西?除了银子就没别的了。”李多祚挠了挠头,“至于这气味,之前是没有的。”

“那何时有的?”

“丢银子那晚。”

“哦,怎么回事?”

李多祚似笑非笑地说道:“俺也不太清楚,那晚俺喝得大醉,只听得外面一片慌乱,当值的校尉跑进来说银库出事了,俺急忙起身,用钥匙开了锁,一推门,俺的佛!顿时熏得差点一头栽倒。屋子里不但有恶臭怪味,更有一股雾色涌动而出。俺让一个校尉领着三人冲进去,没多久传来鬼哭狼嚎之声,随后那校尉一人跌跌撞撞跑出来,话没说几句就昏厥过去。俺命人将大门敞开,散了半天,待恶臭味淡了,才带人冲进去。”

“你进去时就发现银子没了?”张鷟问。

“嗯。那几个狗奴也不知为何,全身抽搐,口吐白沫,皮肤溃烂,俺看都难活命,只有校尉伤势轻些。所以,军士们都说闹了妖怪。”

“蹊跷了。”粟田真人嘟囔着嘴。

张鷟咳嗽着,看着大坑:“这一坑能装二十万两银子,你的十万两只能填一半,你是怎么装的?”

“的确装了一半,不过不是上下一半,而是左右一半。”李多祚比画着,“银饼全都垒在了坑的北面,从底下一直垒到和地面齐平,南北的另一半是空的。”

“银坑南边的底部,有一个孔洞,是怎么回事?”张鷟问道。

“那是排水用的。这大殿很少修理,一旦漏雨,就会进水。银子这东西虽然不容易生锈,但是如果有水在里面总是有耗损,所以才留着那孔洞排水。”

“排水的?这东西原先有吗?”张鷟摊开手,手掌上放置着的,好像是一坨固状的蜡油。

“这东西肯定不是银棺中的。”李多祚转脸看了看青石莲台,“应该是从莲台上掉进去的,俺们都是在莲台上点供烛。”

张鷟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道:“最先进入银库昏迷的军士何在?”

“羽林卫所中躺着呢,怎么,你要去看?”

“自然要去。”张鷟站起身,一脸神神秘秘地喃喃自语,“说不定他们看到了妖怪了呢。” ICBzU7ooUh+rrEwWCMq926NiPArq7cU7BkGagn2nazAFbUJaZ+cncDnmEVCIFV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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