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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口吐人言之猫

丁零。挂在檐角的风铃响了一声。

这声音,细细的、瘦瘦的,听起来让人越发觉得寒冷。

“是你说,还是我说?”张鷟浅笑着,对上官婉儿道。

上官婉儿轻哼了一声:“御史要说的事情,我不清楚,如何说呢?”

“我都没说,你便说不清楚,分明是……”张鷟哈哈大笑。

好个聪慧、谨慎的女子呀。

“也罢,看来这个说闲话的坏人得由我来做了。”张鷟转过身来,面对粟田,正襟危坐,“粟田君,如你所说,这位陛下当初被选入宫,成为太宗的才人,后来太宗驾崩,她便入感业寺为尼,过得凄凄惨惨。”

“嗯。”粟田听得很认真。

“大帝登基之后,入感业寺上香祈福,见到了她,随即召入宫内。她自此一飞冲天,是不是?”

“的确如此。”

“你不觉得这里面很蹊跷吗?”

“所谓的蹊跷,指的是……”

“毕竟是父亲的女人呀,而且还是一个落发的尼姑……”张鷟眯着眼睛,狡黠地笑着。

“好像是有点蹊跷。”

“其实也没什么蹊跷的,因为太宗在的时候,她就已经和大帝偷偷摸摸地……”

“御史!”上官婉儿冷喝一声。

“哎呀呀,你让我说的嘛。”张鷟哼唧着。

上官婉儿无奈地转过脸去。

“粟田君,陛下当时能以尼姑之身入宫,除了和大帝是老相识之外,还应该感谢一个人。”张鷟道。

“谁?”粟田问道。

“王皇后。这女人出身名门,大帝身为太子时,她便是太子妃,二人关系很好。大帝登基后,她自然便是皇后,但是这位王皇后无法生育,时间长了,大帝的感情就开始转移到另外一个女人身上……”张鷟摇着折扇,“便是萧淑妃。”

“这位萧淑妃,同样了不得,不管是身世还是才貌,皆是一等一的人儿,脾气更是刚烈。所以两个女人之间的争斗,王皇后明显技不如人。粟田君,你若是王皇后,会如何做?”

“这个……或许会寻找帮手吧。”

“正是了。当时大帝去感业寺,王皇后是陪同之人,见大帝对那女子如此情深,喜不自胜,想着若将这个女人带回宫,大帝自然就会疏远萧淑妃,毕竟喜新厌旧是男人的本色。”

张鷟冷笑着:“不过,王皇后根本想不到她这么做,是引狼入室了。”

众人都张大了嘴巴,这句话如果在外面说出来,张鷟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

“咱们的这位陛下,不仅才貌双全,论心计,放眼天下估计也只有太宗能够胜过她。这般的女子入宫,不管是王皇后还是萧淑妃,下场可想而知。”张鷟十分惋惜地摇摇头,“果不其然,入宫之后,这位步步为营,开始反客为主,第一个目标自然是王皇后,而手段嘛……”

说到这里,张鷟看了看上官婉儿,压低声音道:“当时陛下生下一女,王皇后前往探视。王皇后走后,宫女发现公主死于襁褓之中。大帝暴怒,责令查问,陛下对大帝说,当时只有王皇后一人在房间中,故而……”

“呀!”粟田眉头抖动。

“这件事情,真相无人知晓。有人说,是陛下亲手掐死了自己的孩子……”

“张鷟!”上官婉儿再一次暴怒。

张鷟若无其事,继续道:“自此之后,大帝极为厌恶王皇后,便有了废后的想法。可王皇后贤良淑德,在满朝大臣中威望甚高,便是大帝,也没有废黜她的理由。

“大帝没有,有人希望有,而且即便是没有,也要找出理由。”张鷟呵呵一笑,“于是乎,紧接着宫中发生了厌胜案,主角则是王皇后和萧淑妃,可谓被一网打尽。”

“厌胜案?”粟田听得不太明白。

“所谓厌胜,是一种诅咒他人致病致死的巫术,方法各种各样,最常用的是将仇人的形象绘成图画或者制成木偶,扎针念咒施法。”

粟田笑了:“原来是这个,我国也有妇人经常使用,幼稚得很。”

“看来天下女人的心,一般地狠呀。”张鷟感慨着。

“所以你至今还是光棍一条,不会是因为这个吧?”一直没说话的狄千里打趣道。

张鷟轻咳了一声,赶紧转移话题:“事情的结果是,大帝命人搜查王皇后和萧淑妃的寝宫,果然找到了念咒施法之物,结果龙颜大怒,最终废王皇后和萧淑妃为庶人,打入冷宫之中。”

粟田瞠目结舌:“如此幼稚的术法,竟然就因此废了皇后?”

“听起来连你都觉得幼稚,是吧?”张鷟点了点头,“我也觉得幼稚,可如此幼稚的术法,为何让大帝那么愤怒呢?”

“为何?”

“因为……这厌胜之法,根本就不是用针扎木偶那么简单,而是……”张鷟停顿了一下,再次微微闭上眼睛,“而是猫鬼之术!”

“猫鬼之术?!”粟田真人没什么反应,倒是狄千里差点跳起来,“这可是大罪呀?”

“先生,恕我无知,这猫鬼之术与那针扎木偶,有什么区别吗?”粟田纳闷道。

狄千里双目上翻:“区别可大了!针扎木偶,一般不会追究,但若是行猫鬼之术,按我国律令:蓄造猫鬼及教导猫鬼之法者,皆绞;家人或知而不报者,皆流三千里!”

粟田倒吸了一口凉气:“竟如此……严重!”

张鷟微微颔首。

“在下有些好奇,”粟田直起身子,“律法乃一国之根基,律条每则都事关重大,为何单单把猫鬼之术专门写上,而且还有如此严重的处罚呢?”

“问得好!”张鷟啪的一声打开折扇,“因为当年的长安城——不,那时候还叫大兴城——曾经因为此法血流成河,死者无数,便是当年的高祖,也差点被牵连。”

“愿闻其详。”粟田道。

“万物生灵之中,尤其是和人亲近的生灵,最邪祟的恐怕就是猫了。据说家中养猫,年岁越老,越容易作祟。有典籍记载,猫死而化为鬼者,蛊毒之最,故而有了猫鬼之法。精通猫鬼邪术者不但可以利用猫鬼杀死其指定的人,而且还能夺取他的财产。”

“如何夺取?”粟田问张鷟道。

“具体我也不清楚,说是施展法术,对方的钱财就会出现在自己家中。”张鷟伸了个懒腰,“钱财的多少、杀人是否有效,和猫鬼的法力有莫大关系,所以术士会故意杀死猫以增加猫鬼的法力。行此等事,要先通过一段仪式念上一番专门的咒语,接着把准备好的猫杀掉,被杀的必须是老猫,年数越长越好。此后,每当子夜时分,畜养之人必须虔诚祭祀。之所以选择子夜时分,乃是因为子时属肖为鼠,以此献祭,最为合适。这种祭祀不可间断,因为猫鬼怨气极大,一旦祭祀不满意,便会反害畜养之人。祭祀的时间长了,畜养之人能够操纵猫鬼,便可放出害人。”

“真的能杀人吗?”粟田张大嘴巴。

“据说被害之人,先是四肢像针扎一般疼痛,接着全身疼不可忍,最后心口如同百虫啃噬一般,吐血不断,最终日益消瘦,不治而亡。而被害人的财产,也会在这段时间神奇地转移到畜养人之家。”张鷟解释道。

粟田大为感叹:“真是神奇了!不过,方才先生说大兴城的大案又是怎么回事?既然叫大兴城,那应该是隋朝的事情吧?”

“然也。”张鷟站起身来,看着阴沉的天空,“那是开皇十八年的事。当时隋朝国母独孤皇后突然无端病倒,全身刺痛,卧床不起。隋文帝与独孤皇后向来恩爱,急忙传召御医诊断,可一帮御医前后诊断无数次都束手无策,倒是个有见识的内侍大胆说那似乎是猫鬼之疾。隋文帝听了此言,立刻想到一人,便是独孤皇后异母弟弟独孤陀了。独孤家族,自赵国公独孤信以来,可谓名满天下。”

“这位独孤信,不就是那位‘三朝国丈’吗?”粟田忙说道。

张鷟十分高兴地说道:“不错。独孤信生有七女,长女为北周明帝宇文毓皇后,谥号明敬皇后。四女乃高祖之母,追封元贞皇后。七女独孤伽罗,就是我说的这位独孤皇后了。

“独孤家本鲜卑族,出于边塞,边疆之地向来巫术盛行,这位独孤陀的外祖母就极为擅长猫鬼之法,而且独孤陀的舅舅曾经还因为畜养猫鬼不当被害死。此种秘法代代流传,到了这一代,便传到了独孤陀的手里。

“所以一听是猫鬼之疾,隋文帝就立刻想到了此人,于是急忙召独孤陀前来讯问,独孤陀自然说没有。隋文帝无法,只得放了此人,但眼见得皇后的病情越来越重,最终命左仆射高颎、纳言苏威,和大理丞杨远共同案治。三人率领兵丁冲入独孤陀府邸搜查,结果,还真找到了施法之人。”

“真的是那独孤陀?”粟田听得呆了。

张鷟摇头:“独孤陀那般尊贵的身份,怎么会去冒险养猫鬼,真正养猫鬼的是他的一个老婢女,名为徐阿尼。这徐阿尼经不住拷问,一五一十都招了。她说自己原本是独孤陀外祖母的婢女,学得猫鬼之法,偶尔会施展一二。后来独孤陀与皇后不和,手头花销巨大,便命徐阿尼施法于独孤皇后处,以图从皇宫中盗取钱财。”

“然后呢?”粟田问。

“高颖等人将案情禀明隋文帝,光凭徐阿尼一人之言无法断独孤陀之罪,还是苏威有办法。他命徐阿尼施展法术,召回猫鬼。于是乎,一个深夜,皇宫之中,在隋文帝与众人面前,这徐阿尼在众目睽睽之下,施展了一次法术。”

“嚯!”粟田真人惊叹无比。

“子夜时分,徐阿尼置一碗香粥于皇后寝殿外,念了一番咒语,取一银勺敲击碗边,口中喃喃道:‘猫鬼出来,毋住宫中!猫鬼出来,毋住宫中!’不久,徐阿尼便目光痴呆,两眼发直,脸色发青,人像是被什么东西拉住,恐怖异常。此案,随即定了。徐阿尼被斩,独孤陀因为是皇后之弟,免于一死,贬为庶民。而独孤皇后的病,自徐阿尼死后,便好了。”

“看来有些事情,不得不信呢。”粟田真人的口吻,简直像个小娘子。

“还有更热闹的。”张鷟苦笑,“大业年间,当时隋炀帝在位,城中再次发生猫鬼之事,民间谣传猫鬼害人,一时谈猫色变,满城风雨,人人自危。隋炀帝大怒,命大理寺追查,但猫鬼这东西来无影去无踪,根本抓不到。大理寺无法,干脆将城中所有家里养老猫之人看押抓捕,最后诛杀、流放的人家多达几千户,连我朝高祖都牵连其中,若不是有人求情,恐怕高祖也性命难保。”

“也是因此种种,我朝制定律法时,专门写下惩治畜养猫鬼之人的律条,视其为洪水猛兽一般的存在。所以……”在长长的讲述之后,张鷟终于停下来,他盯着粟田,笑道,“你明白大帝当年听闻王皇后和萧淑妃畜养猫鬼为何勃然大怒了吧?”

粟田瞪着眼睛说道:“难道王皇后和萧淑妃真的养了猫鬼吗?”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或许,有人栽赃也是有可能的。”张鷟呵呵一笑。

粟田沉默了。以王皇后的脾气,应该不会;至于萧淑妃,估计也看不上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把戏吧。如果真的有人栽赃,那只有一个人了。

这个人,粟田可不敢说出名字来。

张鷟重新坐下,从旁边扯过来短几,双臂搭在上面,玩弄着扇子:“王皇后和萧淑妃一同被打入冷宫,过得人不人鬼不鬼。大帝有一日,也是闲的,忽然想起了二人,就前去探望,看到二人那么可怜,内心极为不忍,毕竟一日夫妻百日恩,便告诉二人再忍耐几日,他回去安排一二,便可令二人出来。此事,很快传到了陛下的耳朵里。以她的性格……哼哼……”

张鷟发出了一声冷笑。

粟田听了,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陛下顿时大怒,令人将王皇后和萧淑妃各杖击一百,打得血肉模糊,又砍掉手脚,将其丢进大酒瓮里。据说当时场面之惨烈,王皇后、萧淑妃之可怜,便是宫中最凶悍的内侍也为之偷偷流泪。这么一折腾,没多久二人就死了。王皇后性格温顺懦弱,倒是没什么,据说死的时候还祝大帝万年安康,而萧淑妃那性子,可就闹出乱子了。”张鷟皱起了眉头。

粟田忙问:“怎样了?”

“萧淑妃性格原本就刚烈无比,之前所谓的畜养猫鬼本来就是嫁祸冤枉,又遭到如此之待遇,一肚子滔天的委屈与怨恨,当然要迸发出来。据说萧淑妃临死之时,破口大骂,并且双目流血发出诅咒:‘阿武妖滑,乃至于此!愿来世汝为阿鼠,吾为猫鬼,要生生扼其喉!’”

“真是太过分了。”这回连狄千里都听不下去了。

张鷟却脸色如常,收拢了折扇:“是过分了,王皇后和萧淑妃十分凄惨,听说最后连尸首都没留下。二人死后,陛下一直噩梦不断,梦见二人披头散发满身是血,尤其是萧淑妃,化为面目狰狞之猫鬼,前来索命。所以陛下命令六宫禁止养猫,后又找来方士作法驱鬼,依然毫无作用,索性离开了长安,到了洛阳。”

粟田真人听了这么多的话,当真醍醐灌顶,感慨道:“难怪陛下见了那只黑猫如此恐惧。不过先生,既然陛下恐惧猫鬼,尤其又害怕长安,为何此次又搬了回来?”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问问那位。”张鷟说得累了,四仰八叉躺了下来,顺手指了指上官婉儿。

众人谈话之时,那一袭紫衣,始终站在院中,默默无语。

“原本陛下根本就不愿意回长安。”上官婉儿款款来到众人近前,给了张鷟一个白眼,“缘由嘛,是皇嗣之争。”

上官婉儿幽怨地叹了口气:“武家也罢,李家也罢,还有其他之人,争得乌烟瘴气,朝廷折腾得不安稳,国家也变得动荡起来。方士说长此以往恐非社稷之福,唯有御驾回长安方可避之。长安长安,长治久安。”

“方士的话,陛下也信?”狄千里笑道。

“陛下英明神武,自然不会全信,后来有一次请狄国老赴宴,以此作笑谈,狄国老当时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倒可一试。’国老是陛下唯一信任之人,这才带领百官回到长安。”

一听说到了自己的爷爷,狄千里没话了。

此时粟田真人变得十分激动,对着上官婉儿,俯身跪拜:“言及此,在下有一事不明,还请告知。”

“贵使请讲。”

“事发之夜,在下被看守押去等待处罚,并没有说要在下性命,可为何陛下当夜又突然下诏将在下打入大牢,择日问斩呢?”

“这个……”上官婉儿一时语塞,沉默良久,才垂下头来,长长的睫毛抖动了一下,“因为当夜,发生了一件蹊跷事。”

“何事?”粟田抬起头,无比急迫。

“酒宴之上,陛下受到巨大惊吓,昏迷不醒,我与太平将陛下架回蓬莱殿歇息,不敢离开半步。”

上官婉儿口中的太平,指的是女皇最为宠信和喜爱的太平公主。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陛下才幽幽醒来,我与太平扶她起身,我亲手为陛下喂药,怎知陛下突然望着殿中一侧,放声尖叫,将我手中玉碗打得粉碎。”说到这里,上官婉儿酥胸剧烈起伏。

“怎的?”张鷟也来了精神。

上官婉儿一双美目盯着张鷟,面带惊惧之色:“那只黑猫!”

“黑猫?”众人一声惊呼。

“不知何时,那只黑猫竟然出现在了大殿条凳之上,双目圆睁,喵喵怪叫,接着……”上官婉儿声音惶恐,“黑猫的背后,那面墙上,忽然出现了八个大字!”

“出现了字?墙上怎么会出现字?”狄千里问道。

上官婉儿摇了摇头:“我哪里知道!那墙上原本干干净净,根本就不会有字!”

“什么样的字?”张鷟声音冰冷。

“八个巨大的灼灼放光的大字!”上官婉儿紧咬牙关,“八个大逆不道的大字!”

“大逆不道?那字是……”

上官婉儿盯着众人,一字一顿:“‘汝为阿鼠,我为猫鬼!’”

“啊!”狄千里和粟田真人都叫出声来。

“那不是萧淑妃当年说的……”粟田真人嘴巴张得比盆还大。

“陛下吓坏了,我急忙起身,想去看个究竟,就在此刻……”上官婉儿身体颤抖,“那只猫突然口吐人言!”

“猫,说话了?!”粟田真人快要崩溃了。

那只可恶的猫呀!他的内心一定如此想。

“是的!”上官婉儿带着哭腔,“那只猫突然说出话来,而且是极为阴森恐怖之语!”

“说了什么?”张鷟坐了起来,他的脸色很难看。

“猫说:‘血海深仇,奇冤大恨,化身为鬼,前来索命!’”上官婉儿一脸惊惧地看着众人,“陛下再次昏倒,我吓坏了,太平也吓坏了,我二人急忙叫羽林侍卫,当时慌作一团,等侍卫冲进来,那猫……再次消失了。”

“从窗户逃走了?”张鷟问道。

上官婉儿摇头:“当时寝殿门窗紧闭,根本出不去,侍卫搜查了所有角落,也没发现,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走廊里一片死寂。

“凭空出现的字,猫口吐人言,看来,的确是闹猫鬼了!”粟田真人可怜巴巴地看着张鷟。

不用猜,张鷟都知道粟田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出了这种事,身为猫的主人,他这条小命,的确危在旦夕。

“陛下当晚醒来,原本想将粟田当场斩杀,被我苦劝乃止,当下之急是要除妖降魔保护陛下,所以……”

张鷟打断了上官婉儿的话:“所以你们跑到我这里来了?”

“正是。”

“笑话。出了这档子事,朝廷里那帮人吃白饭的?文武百官个个睿智,查案子可以找大理寺,降妖除魔可以去找太常寺的人。我不过区区一个御史,圣上估计也顶多知道我这么个名字而已,她怎么想到我?”

“陛下的确没想到你,她第一个想到的是狄仁杰狄老国公。陛下当时说如果狄国公还在,这种事情自然不在话下。可惜……”上官婉儿看了看狄千里,目光重新落在张鷟身上,“是我向陛下推荐的你。”

“婉儿呀,你可把我害苦了。我不过是个神棍而已,皇宫大内的事与我无关,我想你们还是另请高明吧。”张鷟打了一个哈欠,一副恹恹欲睡的样子。

“先生,还请多多帮忙!”粟田双膝跪地。

“不是不帮忙,我是没这个能耐。再说,陛下的事情我不感兴趣,”张鷟笑道,“我更关心平民百姓的。”

“这事,由不得你是否感兴趣。”上官婉儿昂起下巴,从袖中掏出一物,明晃晃地亮在张鷟面前。

那是一枚金凤令符。

“这个,你不会不认得吧?”上官婉儿戏谑地看着张鷟。

张鷟叹了口气,老大不情愿地整理了衣衫,跪下。

“陛下令你全权处理此事,可持此令符拘拿一切可疑之人。”

“臣,领旨。”张鷟行了大礼,表情如同吃了苍蝇一般。

上官婉儿把令符交给了张鷟,抱着双臂,咯咯一笑:“辛苦你了。”

“最不喜欢你们这种权势压人的做法。”张鷟唉声叹气。

“接下来,如何?”上官婉儿直言道。

“还真是一件棘手的事情呢。”张鷟搓着手,阴阳怪气地说道,“这么厉害的一个妖怪,我怎知道如何。”

“少来,我还不知晓你,恐怕你心里定然不会认为这是妖怪吧?”上官婉儿白了张鷟一眼。

张鷟呵呵一笑,没说话。

沉默了一会儿,他打开折扇,望着阴沉的天空,喃喃自语道:“什么时候这长安城又变得鬼魅重重了?这猫鬼,于我而言,头一次碰到,倒是好玩。”

“你不相信是妖怪所为?都出了这般种种不可思议之事。”狄千里问道。

“世间从来不存在不可思议之事。”张鷟摇着折扇,“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真相比较好。知道了,反而无趣。”

狄千里挠了挠头说道:“我原先也不太相信鬼怪之说,但这些事情一件件听下来,还真是半信半疑了。而且,还有件事情现在想起来,倒不知与这猫鬼有无关系。”

“怎了?”张鷟倒来了兴趣。

狄千里道:“要不是听你们说这么多,我也不会想起来。那似乎也是初七晚上的事。”

“也是那天晚上?”粟田吃了一惊。

“那天晚上,我是去办事情,才经过荐福寺东门的。”狄千里说。

“何事?”张鷟习惯性地眯起眼睛。

“安乐郡主的宅子,出了一桩命案,我接到消息,急忙赶去。”

“安乐郡主?”狄千里这话,让张鷟和上官婉儿都为之一惊。

只有粟田真人不明就里,忙问道:“安乐郡主,此人为何让二位如此惊讶?”

“这可是个极为难缠的人呀。”张鷟露出痛苦不堪的表情。

安乐郡主是如今皇嗣李显的女儿。李显这个人,一生起起落落,无比刺激。李治在世的时候他就被立为太子,后登基称帝,不久就被武则天废掉,贬为庐陵王,随即女皇大杀李氏宗亲。李显终日过着惴惴不安的生活,颠沛流离,妻子韦氏生安乐时,是在被押解的路上,连个包裹的东西都没有。情急之下,李显用自己的袍子将安乐包裹,所以取了个“裹儿”的小名,因为这种遭遇,李显对安乐极为疼爱。

后来,眼见得女皇年老,为争夺皇嗣,朝廷搞得鸡犬不宁。武家这边,女皇的两个侄子——梁王武三思、魏王武承嗣奔走积极,并上言武则天:如今之国乃是大周,不是大唐,陛下姓武,皇位自然要传给武家人;那边,满朝重臣铁心要求武则天立自己的儿子李显为皇嗣,为此争斗得满城血雨腥风。

最终还是狄仁杰力挽狂澜,狄国老说了一段让武则天恍然大悟的话:若是传位于李显,您百年之后,他自然要尽孝,为您立牌位,祭祀不断,因为那是您的亲儿子,我还从来没听过侄子给姑母尽孝的。

于是乎,武则天当机立断,将一直惴惴不安、时刻担心自己性命不保的李显接了回来,立为皇嗣。

不过,女皇也得为武家人考虑——一旦自己死了,李显登基,即便李显为人胆小懦弱,他身边的那帮大臣可不会放过武三思、武承嗣,到时候武家就完了。于是女皇做主,将李显的女儿永泰郡主嫁给武承嗣的嫡长子武延基,安乐郡主嫁给武三思的儿子武崇训,这样李、武两家亲上加亲,到时候就不会再有杀戮了。

女皇打的好算盘,可接下来事情就出现问题了。

大足元年,也就是去年,李显的长子,也就是大周国法定的皇太孙李重润,和永泰郡主、武延基三人因为议论武则天的那两个心头宝张易之、张昌宗兄弟,被愤怒的武则天下令赐死!

这件事情,令天下为之震惊——李重润是李显的嫡长子,武延基是武家皇嗣最有力的竞争者武承嗣的嫡长子,李、武两家嫡长子被同一天赐死,可谓旷古未闻。

发生了这种事情,武则天对李显和武承嗣失望至极,而不管是武承嗣还是李显,自然也都十分悲痛。武承嗣不久就郁郁而终,懦弱的李显以泪洗面,把满腔的爱都投注到了安乐郡主身上,溺爱得无以复加,越发使得安乐郡主蛮横泼辣、无法无天。

“安乐郡主府上怎么了?难道她又杀了人?”上官婉儿问道。

狄千里痛苦道:“她打死仆人,那是家常便饭,不过这一次死的不是一般人,而是……而是她的亲生儿子。”

此言一出,张鷟和上官婉儿倒吸了一口凉气。

安乐郡主结婚之前,经常被女皇召到宫中,女皇对其极为溺爱,那时她就和武三思的儿子武崇训勾勾搭搭怀有身孕,后来女皇指婚,二人成亲,孩子自然也就生了下来。这件事情,东西二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孩子,应该刚满月吧?”上官婉儿算了算日子,低声道。

“正是!初七那天,郡主府上正办满月酒宴呢。”狄千里答道。

上官婉儿小嘴张了张:“满月之日,孩子……死了?”

“嗯。”狄千里做了个无奈的表情,“那晚整个府邸热闹非凡,灯火通明,孩子被乳母抱上酒宴见了客人之后,就被带到房间休息。宴会结束后,仆人发现孩子头颅被劈开,里面的脑子不翼而飞,死于非命,可怜小小年纪。”

“头颅被劈开,脑子没了?!就在郡主府中?!”上官婉儿惊得魂飞天外。

狄千里默默点头。

“不可能吧!难道没人看护孩子吗?”上官婉儿喘息着道。

“当然有。”狄千里双手交叉抱于胸前,“孩子入睡之后,乳母和看护的侍女退出房间,那是府中心的院子,也有这般的走廊,走廊下的庭院种满了花草,乳母和侍女就在门口对面的走廊上聊天,从她们出来到孩子被发现死掉,根本没看到过有人进去。”

“凶手如果不是从房门进去的呢?”粟田真人问道。

狄千里直摇头:“不可能。那孩子生下来身体孱弱,受不得一点儿风,安乐郡主命人将所有窗户从内部封死,只有大门才能进去。我到了现场仔细勘察,门窗没有任何破损,房间里也没有什么地道,房顶也不可能进人,凶手就像是个鬼魂一般杀了人凭空消失了。”

“可是……”张鷟打断了狄千里的话,“此事固然蹊跷,但这和猫鬼有什么关系?”

狄千里使劲拍了一下大腿:“当然有了!就在发现孩子惨死、府邸里惊慌一片的时候,仆人发现有一只黑猫出现在房顶,而且……而且头上顶着一个白花花的人头骷髅,向着月亮做跪拜状,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粟田真人惊得下巴差点掉地上:“猫戴着骷髅,拜月?!”

“我到的时候,安乐郡主大发雷霆,府上人心惶惶,私底下都说是猫鬼吃了那孩子。毕竟,猫鬼是最喜欢吃小孩儿的,尤其是小孩儿的脑子。”狄千里沉声道。

“好玩了,真是好玩了。”众人惊愕之时,张鷟发出一声冷笑,折扇快速地敲击着手臂,表情兴奋。

粟田真人满脸不可思议状——人家都死了孩子了,他竟然说好玩?!

“一群猫载歌载舞押着银车凭空消失;宫中殿墙上蹊跷出现文字,怪猫口吐人言要复仇;郡主府孩子被掏走了脑子,屋顶黑猫顶着人头骷髅拜月。三件事情,发生在同一个晚上,有意思,真是有意思。”张鷟自言自语,似笑非笑。

“先生,你的意思是……”狄千里被张鷟搞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看来,长安城的确来了猫鬼呀!”张鷟大声说道。

“可我分明记得,我们睿智英明的张御史你方才言之凿凿说这世间不存在鬼怪的呀?”狄千里冷嘲热讽。

“我收回那句话!”张鷟极为不正经地笑了笑,“既然出现了猫鬼,我这个神棍,该登场了……有趣,真是越来越有趣了。”

张鷟眯着眼睛,白皙的脸上露出了一片红晕,那是兴奋所致。

“既然如此,那你赶快收拾收拾,我们这就进宫。”上官婉儿催促道。

张鷟摆了摆手:“不急,不急。”

“怎么了?”

“来人了。”张鷟闭上眼睛,“而且,似乎又发生了什么事。”

“来人了?”众人疑惑地看向门口,哪有什么人影。

“来了。”张鷟咬着折扇,唇角露出一丝微笑。

果然,没过多久,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气喘吁吁的身影闪了过来。

“御史,御史!”来人大呼小叫,正是那胡人康万年。

“刷鞋!刷鞋!”虫二拦在门口。

“刷个屁呀!”康万年暴脾气,一把推开虫二,一阵风般奔到走廊下,扶着柱子,喘着粗气,“御史,不得了了……”

上官婉儿等人像看怪物一样看着张鷟,不明白他怎么知道有人要来的。

“你那宝贝大牛,找到了?”张鷟笑道。

“找屁呀!不过是一头牛!”康万年直起腰,满头大汗,“死人啦!”

“莫急,莫急,长安城这么大,哪天不死人?说,谁死了?”张鷟蹲下身来。

“换成别人死,我一点儿都不关心,那个麹骆驼,死了!”康万年大声道。

上官婉儿等人懵懂地看着这二人。

“那个遇到蹊跷事的杖头傀儡师?”

“除了他还能有谁?!”康万年唾沫飞舞,“你快去看看吧,死得甚为蹊跷!”

上官婉儿算是听明白了,对张鷟道:“一个傀儡师,低贱之人,管他做甚。快进宫吧。”

张鷟丝毫没搭理上官婉儿,对康万年道:“万年,那麹骆驼的死,如何蹊跷了?”

“他娘的,闹鬼了!”

“闹鬼?”

“猫鬼!闹了猫鬼!”

康万年这话,让方才还漠不在意的上官婉儿神情一凛,便是狄千里和粟田真人,也是如同当头打了个炸雷。

猫鬼,又出现了?! ICBzU7ooUh+rrEwWCMq926NiPArq7cU7BkGagn2nazAFbUJaZ+cncDnmEVCIFV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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