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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场
远离政治?

智慧的标志在于赚钱

[题解]《希琵阿斯前篇》是唯一一篇记叙苏格拉底与智术师单独交谈的柏拉图对话。从开场来看,美并非二人最初关注的话题。苏格拉底主动称赞希琵阿斯的智慧,并承认聪明人的标志在于赚最多的钱。然而,这一论断却与古人鄙视金钱的作风背道而驰,从而引发智慧的“古今之争”。希琵阿斯认为,古人远离政治是由于缺乏审慎,故而比不过今人。苏格拉底一步一步揭示出,希琵阿斯的这种智慧观其实跟美有着错综复杂的内在联系……

苏格拉底 [281a] 希琵阿斯, 一位才貌双全之士! 自从你上回莅临雅典,咱们好久未见了吧!

希琵阿斯 因为没有闲暇啊,苏格拉底。 因为,每当需要与某个城邦打交道时,厄利斯总是在她的城邦民中首先 [a5] 找到我,选我作信使,认为我最擅长评判和传达 [281b] 每一座城邦的言辞。

故我屡次出使别的城邦,其中出使最频繁、事务最繁杂,也最重要的莫过于拉刻岱蒙。这也是为什么,正如你所问的,我不常来这边这些地方。

[b5] 这倒是,希琵阿斯,要成为一位智慧而又圆满的男子汉还真得如此。 因为你在个人方面,精于从年轻人那里获得许多钱财,[281c] 而且你给予他们的帮助大于所得;在公共方面,你又精于为你自己的城邦效力,一个人若不想被看扁,想在众人中受欢迎,就必须如此。

但是,希琵阿斯,到底是什么原因呢?那些古人,[c5] 据说在智慧方面大名鼎鼎,比如匹塔科斯和庇阿斯,米利都的泰勒斯那帮人,以及之后一直到阿那克萨戈拉的那群人, 他们中的全部或大多数都显得远离政治事务?

你以为是什么,苏格拉底,无非是他们没本事,[281d] 无法用审慎,实现一般事务和个人事务,难道不是吗?

凭宙斯之名, 就像其他技艺都取得了进步,与今天的匠人相比,古代的匠人 [d5] 不值一提。同样,你们智术师的技艺也取得了进步, 在智慧方面,老派智者在你们面前不值一提,我们可以这样说吗?

你说得完全正确。

如果在我们现在,希琵阿斯,就算庇阿斯活过来, 他在你们面前也将遭到嘲笑, [282a] 正如雕刻家说代达洛斯, 若他生在今天,如果还在制作那些让他获得名声的东西,他也会是可笑的。

正是这样,苏格拉底,如你所言。[a5]不过我本人习惯于赞颂古人和我们的先辈胜过今人,因为我既担心生者的嫉妒,又害怕逝者的愤怒。

[282b] 说得美啊,希琵阿斯,在我看来,你真是能说善思。 我为你作证,你说的是真的,而且你们的技艺确实取得了进步,有能力处理公共事务,以及个人的事务。

高尔吉亚,[b5] 这位雷翁提尼的智术师,有一次从家乡出公差至此,担任信使,因为他是雷翁提尼最精于处理一般性事务的人。 [1] 另外,在集会上,他显示出了极其出色的演说才华,而私底下,他炫示自己的口才,吸引了一帮年轻人,凭此赚了许多钱财,[282c] 从这座城邦带走。

还有我们的友伴普罗狄科,他经常出公差,最近的一次,他从克欧斯出差至此,在议事会中露了一手,赢得满堂喝彩,而在个人方面,[c5] 他炫示自己的口才,吸引了一帮年轻人,凭此他发了一笔令人惊讶的大财。 [20]

而在那些古人中,没人认为赚钱谋生是值得的,也没人认为 [282d] 在各色人中炫示他自己的智慧是值得的。如此之天真,他们甚至没意识到钱的巨大价值。而这两位中的任何一个从智慧赚得的钱比其他匠人从无论任何技艺赚得的都多,甚至超过[d5] 他们之前的普罗塔戈拉。

那是因为,苏格拉底,你一点也不知道美这个方面的事物。 因为如果你知道我赚的钱有多少,包你大吃一惊。

其他不提,单说我去西西里那回,普罗塔戈拉[282e] 也正在那儿盘桓,虽然他很受欢迎,也较为年长,我则相对年轻,但须臾间我就赚得一百五十多米纳, 我还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伊尼库姆, [2] 赚到了二十多米纳。

当我带着这些钱回家,交给我的父亲时,他和其他 [e5] 乡亲们都大吃一惊,吓得目瞪口呆。我想,我赚到的钱可能比其他两位——你所想到的任何两位智术师——赚的总和还多吧。

你说的倒是一桩美事,希琵阿斯,而且也很好地证明了你自己和今人 [283a] 的智慧如何有别于那些老家伙的智慧。

根据你的论证,从我们的先辈一直到阿那克萨戈拉都十分无知。因为,据说,发生在阿那克萨戈拉身上的事与发生在你们身上的事完全相反;他虽然继承了万贯家财,却千金散尽,而且毫不 [a5]在意——他完全不动脑筋。 人们说,别的这类事也常见于其他古人身上。在我看来,这是一个漂亮的证明,[283b] 证明今人的智慧不同于先辈的智慧。在多数人看来,聪明人自己必须聪明,尤其是为了自己;而聪明人的标志正是在于赚最多的钱。

这些事就到此为止吧!告诉我,在你所去的城邦中,[b5] 你从哪里赚的钱最多?很明显嘛,不就是从拉刻岱蒙吗,你去得最频繁的那个城邦?

[附释] 尽管最后,苏格拉底与希琵阿斯达成一致,但苏格拉底对这种聪明人的智慧其实有所保留,我们可以从他话里留下的蛛丝马迹找到两条线索:第一,苏格拉底虽然承认这种聪明人的智慧“有别于”(diapherousi,283a)、“不同于”(pros,283b)古人的智慧,却不肯承认今人的智慧胜过古人的智慧;第二,苏格拉底确实把金钱看作衡量智慧或美的尺度,但他也指出,这只不过是多数人的尺度。苏格拉底心里清楚,虽然新派智术师比老派智者更善敛财,但这并不能证明他们比古人更有智慧。智慧的“古今之争”是非未定。

接下来我们将看到,在苏格拉底的追问下,希琵阿斯的斯巴达之旅显得像一场谐剧,它在行动上有力地反驳了“智慧的标志在于赚最多的钱”的观点,同时也表明,古人在远离政治方面的洞见比新派智术师更为深刻。

分文未赚的斯巴达之旅

[题解] 苏格拉底口头上说“这个话题就到此为止吧”,实际上紧紧抓住钱的话题不放,又牵扯出一段希琵阿斯在斯巴达的遭遇。

这段插曲是整篇对话中最具谐剧性的章节。苏格拉底本以为希琵阿斯在斯巴达赚的钱最多,哪知希琵阿斯在那里分文未赚——斯巴达的礼法不允许收费教育的行为。

希琵阿斯的斯巴达之旅是柏拉图对话中唯一记叙智术师在雅典之外活动的文字。如果说雅典的民主政制为智术师提供了施展才华的舞台,智术师运动看上去只能在特定的土壤上才能开花结果的话,那么,智术师在雅典以外的其他城邦的活动则能较为客观地重新评价政治事业与远离政治的哲学事业孰美的问题。

不是,以宙斯发誓,苏格拉底。

你怎么这样说?难不成赚得最少?

[283c] 其实,不曾赚取一厘一毫。

你说的是件稀奇事儿,令人吃惊,希琵阿斯。 告诉我,难道你的智慧不能吸引人,使学习德性的人变得更好(beltious)?

当然 [c5] 能够,苏格拉底。

那是你能让伊尼库姆人的孩子变得更优秀(ameinous),却不能使斯巴达的孩子变优秀?

当然不是。

那肯定是西西里人渴望变得更优秀,而拉刻岱蒙人 [283d] 却不渴望喽?

也不是,苏格拉底,拉刻岱蒙人也渴望。

那是因为缺钱,所以他们才不愿跟你打交道?

当然不是,他们有的是钱。

那是为什么,他们有意愿,又有钱,[d5]而且你又有能力给予他们莫大的帮助,他们却没让你赚得满载而归?若是如此,该不会在教育孩子们方面,拉刻岱蒙人比你更好吧?若我们都这样说,你同意吗?

[283e] 没门儿!

所以你是未能说服拉刻岱蒙的青年吧,如果他们跟你在一起,而不是跟他们自己的人在一起,他们在德性上会取得更大的进步?或者说,你没能力说服他们的父亲们,[e5] 他们应当把儿子交托给你,而不是由他们自己看管,如果他们关心儿子的话?难道是因为他们嫉妒自己的孩子成为最优秀的人?

我倒不认为他们会嫉妒。

可拉刻岱蒙确实郅治。

可不是吗?

[284a] 而在郅治的城邦里,最推崇德性。

当然。

而在众人中,你知道如何以最美的方式,把德性传授给他人。

确实如此,苏格拉底。

若一个人知道以最美的方式传授 [a5] 骑术,那他在希腊的帖撒利亚或其他任何重视骑术的地方岂不会大受赞誉,获得钱财无数?

是这样。

若有人能够传授关于德性最有价值的知识,在 [284b] 拉刻岱蒙或在其他郅治的希腊城邦,那他岂不会大受赞誉,赚得钱财无数,只要他愿意的话?

还是说,友伴啊,你认为更有可能在西西里和伊尼库姆 [大受赞誉,赚钱无数] ? 我们要相信这一点吗,希琵阿斯?你若下命令的话,我们必须得相信。

[b5] 因为这有悖祖制,苏格拉底,不管是革新拉刻岱蒙人的礼法,还是教育他们的儿子们有别于习俗的东西。

怎么说?对于拉刻岱蒙人而言,难道正确地行事就有悖于祖制,而犯错就不违背吗?

[284c] 我可没这样说,苏格拉底。

所谓行事正确,是用更好的方式教育青年,而不是用更坏的方式,难道不是吗?

[c5] 正是;但礼法禁止异邦人教育他们的青年。你要知道,但凡有人能够在那儿教书赚钱,肯定是我赚得最多——至少他们乐于听我讲,还称赞我——但如我所言,那于礼不合。

[284d] 你说礼法呀,希琵阿斯,是有害于城邦呢,还是有益于城邦?

制定礼法,我认为,是为了有益,可有时候也会有害,倘若礼法制定得糟糕的话。

什么?制定礼法者制定的礼法是为了城邦最大的善,难道不是吗?[d5] 否则,哪里还有可能在好礼法下生活呢?

你说的是真的。

那无论何时,一旦那些着手制定礼法的人把什么是善给弄错了,他们就会把风俗与礼法弄混,[284e] 你怎么说?

准确地说,苏格拉底,确是如此;不过,人们尚不习惯这样使用语词。

你说的是那些明白人,希琵阿斯,还是那些不明白的人?

多数人。

这些知道真相的人,就是多数人喽?

[e5] 当然不是。

相反,或许那些知道的人们实际上相信,更有益的而不是更无益的才是更合法的,对所有人都是如此;难道你不同意吗?

是的,我同意,至少事实如此。

那些明白人的看法才是如此,而且一直如此,难道不是吗?

当然。

至于拉刻岱蒙人,如你所说,更有 [285a]益的是接受你的教育,[即便] 是异邦的教育,而非当地的教育。

至少我所说的是真的。

因为更有益的东西是更合法的,你是这样说的吧,希琵阿斯?

我是这样说过。

那么,基于你的 [a5] 论证,对于拉刻岱蒙人的儿子们来说,接受希琵阿斯的教育更合法,而接受父亲们的教育则更不合法,只要他们真正能从你这里受益。

可他们确实有所 [285b] 受益,苏格拉底。

那拉刻岱蒙人就违法了嘛,要是他们没给你金子,并把他们自己的儿子交托给你的话。

我同意,因为你说的这番话似乎偏向我,我也没必要去反对它。

[b5] 确实,友伴啊, 我们发现拉刻岱蒙人在违法,而且还是在最重要的事情上,尽管他们看上去最守法。

他们在诸神面前赞誉你,希琵阿斯,而且还感到高兴,他们到底听到了什么样的东西?显然,不就是那些你 [285c] 最美地知道的东西吗,关于星宿的事物以及天上的事物?

根本不是!这种事情他们哪里忍受得了!

那听几何学的东西,他们会高兴吗?

一点也不,他们中的大多数,可以这么说,[c5] 连计数都不会。

那他们半点都忍受不了关于运算术的东西,至少当你演说时。

千真万确,以宙斯之名。

那肯定是这些东西,你在众人之中知道[285d] 以最准确的方式分析——关于字母、音节、韵律与谐音的能力,不是吗?

嗯,我的好人唷,确实是谐音与字母。

可他们到底乐于从你那里听什么呢,而且还乐于赞扬你?你得亲口告诉我,因为我实在 [d5]找不出。

关于诸英雄和人们的谱系,苏格拉底,以及建城,比如在古代诸城邦如何建立,总之,全是那些个古老传说,才是他们最乐于 [285e] 听的。所以,正因为如此,我才不得不学习、钻研所有那些事物。

是的,以宙斯之名,希琵阿斯,你算走运了,拉刻岱蒙人也许会不高兴,若有人告诉他们,我们的执政官 [e5] 始于梭伦; 否则,你非得花大力气才能学个透彻。

怎么可能,苏格拉底?我只听一遍,就记得住五十个名字。

你说得对,我差点忘了你还会记忆术。 所以,我认为 [286a] 拉刻岱蒙人喜欢你,因为你知道许多事情,正如孩子们喜欢老奶妈,是因为讲故事令他们快乐。

以宙斯之名,苏格拉底,至于种种美的事业(epitedeuma), 我前不久才讲述 [a5] 年轻人应当如何从事(epitedeuein)这些 [事业],在那里大受欢迎。因为关于这些事业,我已经编织出一篇讲辞,几乎完美,其他方面也编得很好,尤其是在措辞方面。

这篇讲辞的序曲和开头大致是这样:故事(logos)讲述了特洛亚陷落后,涅奥普托勒摩斯请教[286b] 涅斯托尔什么是美的事业。 [3] 它可以使从事这些事业的年轻人变得最受欢迎。 说完这些之后,涅斯托尔还向涅奥普托勒摩斯提了许多合理合法的、十全十美的 [建议]。

这篇讲辞我在那里展示过,[b5] 我打算三天后在这里展示,就在斐多斯特拉图斯学园(Pheidostratos), 除此以外,还有许多其他东西值得一听。因为 阿佩曼托斯 (Apēmantos)之子 欧狄库斯 (Eudicus)邀请了我, 所以你得光临,[286c] 再领些其他懂得欣赏的人来听。

[附释] 希琵阿斯嘲笑老派智者远离政治的沉思生活算不上美的事业,可他的斯巴达之旅表明,新派智术师的教育事业非但不美,而且显得滑稽可笑。靠着谈论美的事业的“特洛亚演说”,希琵阿斯的斯巴达之旅才勉强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然而,我们能否从希琵阿斯政治事业的可笑推断出政治事业本身的可笑呢?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必须把隐藏在戏剧背景中的阿尔喀比亚德纳入考虑。打造雅典帝国的政治抱负算不算美的事业?政治事业与哲学事业哪一个更美?要想分出高下,我们不得不首先搞清楚“美是什么”。 uYrxooxdzO4/SOmGtmA1WZlMxZa6ngCrYCe5NF1yjz+0Q24rM+UN8XEfyBFCTbM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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