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多年前,我当网球教练时总在想,为什么有时候我和学生们很努力,结果比赛还是打得平庸无味呢?后来我发现,无论是我还是学生们,内心深处都在不断进行着这样的对话——来球时,总有一个声音在暗地里指挥你:屈膝……尽早引拍……前挥击球……随挥动作……该死!没打着……看球……哎呀,太丢脸了……加油……加油……
显然,球场上有两个“自己”——一个是真正在打球的,另一个忙着指导、评判、担心。我把说个不停的自己称为“第一个自我”,也就是我们想象出来的自己,他满脑子都是对和错,应该和不应该,满意和不满意;那个真正在球场上打球的自己是 “第二个自我”。网球比赛中的问题就是,“第一个自我”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总想独揽大权,一切听他指挥,而这恰恰影响了“第二个自我”的发挥。
其实“第二个自我”才是价值连城的超级电脑,比“第一个自我”有用得多。
“第一个自我”的脑子里都是别人的概念和期望,他通常把这种概念和期望以教练员的口吻传达出来。
以小孩子学习走路为例,如果我们像教练员那样教孩子走路,“左脚与右脚平行站立……抬左脚至离地面三英寸处……前方三英寸处落脚,同时身体向前移动……抬右脚……注意手臂……手臂应轻轻向前挥动……不对,挥动幅度不要太大……”
这实在太可笑了。在这样的条条框框下,孩子们永远也学不会走路。走路本身很自然,孩子们站起来,迈步、跌倒,重新站起来再试。这个过程中根本没有什么自我评判,就是不断地摸索和感受。这个自然学习的过程极其简单又充满乐趣,也是人类天生的内在能力的体现过程。
我曾经接触过一位名叫莫莉(Molly)的女子,她的故事证明了忽视“第一个自我”,就会取得意想不到的成果。
那时我的《身心合一的奇迹力量》(中文版由华夏出版社于2013年出版)一书刚刚出版,我就接到美国广播公司电视台(ABC)的电话。他们想来加利福尼亚做一个关于内在游戏的短片,片长20分钟。
我曾说过,任何人——不论身体状况如何,打球是否有天分,都能在短时间内学会网球。电视台的编导不相信我这种说法,他想验证一下。于是他找来一些连网球拍都没碰过的人,想看看在短短20分钟里,这些人在内在游戏理论的指导下学得怎么样。
在热身阶段,莫莉一个球也没接着。她开始紧张起来,不愿意在电视上展现自己菜鸟的一面。她身着华丽的夏威夷长裙,紧张地握着球拍。我承认,当时我也有些紧张,因为莫莉的表现也是内在游戏理论在全国观众面前的第一次亮相。
我让莫莉做一些简单的注意力集中练习——首先我来发球,她要在球落地的一刹那说出“弹”这个字,然后在球马上碰到球拍的时候说“击”。她不用担心是否真的击中球,只要在击球时喊出“击”这个字就行。
莫莉看着球,我仔细观察着她。几分钟后,我发现她注意力已经高度集中,同时也很放松了。我还注意到她在说出“弹——击”的同时,有下意识的轻微挥拍的动作。这时我让她在找到感觉的时候挥拍击球。
第一个球没有击中。我鼓励她不要有负担,继续适时说出“弹——击”,随后她击中了所有的球。然而,这不是最重要的,更让我惊喜的是,她的球技也在提高。一开始只是简单地来回击球,5分钟后,她已经能比较流畅地打出圆弧球了,而这种打法一般是初学者在练习了几个月后才会掌握的。
接下来,我让莫莉仔细听球撞击球拍发出的声音,不用再喊“弹——击”了。当练习到反手击球的时候,我告诉她:“听一听另一面击球的声音。”她照我说的做了,同时她反手击球的技术也越来越好,可她自己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打“反手”球。看到她注意力很集中,我开始在后方球场发球,增加击球难度。无论她打得好与不好,我都不做任何评论。
莫莉已经完全沉浸在这个“弹——击”的过程中了,她忘记了身边还有3位记录她每个动作的摄影师。她很放松,玩得也很开心。我一心指导莫莉,观察她的进步,也忘记了摄影师的存在,忘记了时间。当我倏然想起时,离短片结束只剩3分钟了,而这时我们还没学习发球。
我告诉莫莉,发球就像跳舞,跟着发球动作可以数出节拍。我发了5个球,她看着我,情不自禁地发出“哒、哒、哒”的声音。接着我让她在脑海里想象自己发球的样子,并且在发球的同时接着数拍子:“哒、哒、哒。”我见她放松下来,而且在数拍子的时候又开始下意识地挥动球拍,就让她自己试试发球。跟之前一样,第一个球她还是没打着,但之后的每个球她都打中了。对我来说,让人惊讶的并不是她每个球都发出去了,而是所有堪称“好球”的基本元素在她的动作中都自然而然地体现出来了。她节奏自然,步调一致,肌肉松弛,动作堪称优雅。
对于莫莉的表现,可以有很多种解释,一个是她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当下,没有让“第一个自我”来指挥、评判。而这时“第二个自我”老练而矜持,使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自然学习的本能充分展示出来。
另一种解释是,莫莉在整个学习过程中一直处于“放松下的专注”状态,学习环境很安全(没有自我评判的干扰),因此尽管有很多可以引起她紧张的因素,但压力系统一直没有被激活。
这是一个典型的忽视“第一个自我”、充分展现“第二个自我”的例子。(如果你想亲眼看看莫莉当时的表现,请登录YouTube网站搜索,或者登录“内在游戏”网站,网址为 www.innergameofstress.com。)
我发现了一个从“第一个自我”对感知到的处境指手画脚开始的反应循环,我称之为“哎呀”体验循环。
假设有一名运动员对自己的反手球没有信心。比赛期间,她看到球正朝着自己的反手边飞来,这时,她的“第一个自我”看到的不再是一个单纯的“网球”,而是直奔她弱点而来的一种“威胁”。这种出于恐惧的观察足以激活她的压力系统,随即产生一系列的生理反应,可能是原地不动——瞬间犹豫,不采取任何行动;然后马上又想逃离,本能地后退,想避开这个不可避免的失误;也许她会想,我应该正面击球!……哎呀!球飞到眼前了!她使劲回了一下球,但是回球动作那么不自然,肌肉僵硬。
这就是错误的认知导致错误的反应,最终导致比赛结果不尽如人意。如果她看到自己这个回球的确不怎么样,这个循环的最后一步就发生了:“第一个自我”会说,“我的反手球太差了”,进一步印证了她最初对自己的错误预言。这样,下一个反手球就会成为更大的威胁。这个循环会不断发生,直到成为一种定式,她会认为自己作为一名网球运动员反手球打得太臭了。
一个威胁
应激反应
错失机会
哎呀!
在这个循环的背后,尽管 “第一个自我”在不断地干扰、误判,能干的“第二个自我”仍在不遗余力地发挥所能,熟练地执行着“第一个自我”的指示。即使是非常优秀的运动员也可能把某些球看作“威胁”,受到“第一个自我”的影响,产生压力。这个很小的误判会被带到回球动作中,导致失误。所以这种情况在每个人身上都会发生,只是程度有所不同。
一个挑战
专注回应
有效回击
啊哈!
这种“哎呀”循环也会在你面对其他状况时出现,如大发雷霆的老板、淘气乖张的孩子、喋喋不休的配偶、棘手难缠的问题、堆积如山的工作、出乎意料的变化,或者股市暴跌、与搭档意见相左。所有这些都向你涌来,很容易成为你眼中的“威胁”,引发“哎呀”循环。
但从另一个角度讲,它们也可被看成专注的挑战,从而促使你提高注意力,激发创造性的回应,从“哎呀!”变成“啊哈!”。
一位名叫布伦达(Brenda)的患者病了很久。她的症状也总是变来变去——过敏、乏力、消化不良、头痛。她总是病恹恹的,我尝试了很多办法,都没什么效果。
一天,布伦达在母亲的陪伴下来到医院。她母亲是一位意志坚定、直言不讳的老人。她告诉我们,布伦达小时候十分迷恋音乐,除了音乐她什么都不要。但“幸运”的是,她最终说服布伦达,搞音乐是很愚蠢的职业,她应该好好学习,进入商界。“看,”她指着自己脆弱、病态的女儿自豪地说,“她现在是办公室经理,收入不错,也买了大房子。我的决定太明智了。”
说到这,我们就很清楚了,布伦达每天在办公室里把工作打理得井井有条,可她真正想做的却是音乐。布伦达长期患病有没有可能与她丢失了自我有关呢?更何况这种放弃让她很不开心。
我问布伦达现在是否还玩音乐,她回答说自己没什么时间,还列了一堆自己的工作职责。我像教练那样和她一起讨论抽出时间重拾音乐的可能,她很快接受了这个想法。我们最终决定把音乐作为一种练习,不是为了锻炼身体,而是为了怡情。
等到下一次布伦达来办公室时,我发现她精神了许多,也更有活力了。她自己也感觉好多了,兴致勃勃地说自己加入了一个音乐社团。看到她慢慢走出压力的笼罩,重新找回快乐、自由,并渐渐恢复健康,我真的很高兴。通过这种简单的自我娱乐,获得快乐和满足,确实能够帮助人们打开康复之门。只要我们能认识到这一点,一切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第一个自我”不断地进行评判,带来恐惧,这个循环一圈圈累积起来,就像一件家具被反复粉刷上漆一样。后来,有人想对家具进行修补,就开始一层层地剥开这些漆,想要找到最初的那道漆。
同样,人的一生中,焦虑、评判和恐惧也一层层累积,真正的自己就被深深地埋没了。
其实,人的身上藏着一种神奇的能力,这种能力是天生的,而且效率很高。但很多人在“第一个自我”的指挥下,不知道如何利用这种能力。然而要真正摆脱“第一个自我”的思维习惯,做回自己,仍任重而道远。
说到我们身上的内在能力,你能想到哪些?我们给出3条提示,帮助人们最终确定这些能力:
1.这些品质存在于孩子身上;
2.看到别人身上有这些品质时,我们很羡慕;
3.看到自己身上有这些品质时,我们很喜欢。
几年来,参与回答这一问题的人给出的答案惊人地一致。以下是对所给答案的总结:
·感知能力 ·勇气和力量
·承诺和选择 ·享受和欣赏
·爱和友善 ·希望和信任
·学习、理解、确定 ·创造力和好奇心
·自发、真诚 ·幸福、满足
许多参与者说,他们之前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有这么多天生的、积极的能力。
“第二个自我”是真实的,“第一个自我”在很大程度上是幻觉。但如果我们没有意识到,这个幻觉就要唱主角了。有时候这两个自我区分得并不明显,因此内在游戏的工具和手段就是要告诉你如何区分他们,而且这种区分要建立在感受的基础上,与概念和愿望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