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把“第一个自我”称为压力的制造者。在任何情况下,我们头脑中那个喋喋不休的声音都可能制造一些麻烦。正如我之前所说,这个压力制造者在高尔夫球场上也经常出现。很少有运动项目像高尔夫球那样考验人的耐心和定力。看到成年男女,包括我自己,非要用一根滑稽的小棍把一颗很小的白球打进一个很小的圆洞里,我觉得很有意思。这种运动对有些人来说很难,但大多数人还是做到了。
最近,我在指导查理(Charlie)打高尔夫球。查理是一位很有魅力又平易近人的商人。在高尔夫球场上,他显得既放松又开心。他打得不错。站在球边,查理一直显得很镇定,然而当球杆就要碰到球时,他那原本优雅的神态突然变得有些凶悍,又有些恐惧,眉头紧皱。那一瞬间,他似乎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想,“这个人是谁?原来那个查理哪去了?”可当他击完球,那个外向随和的查理马上又回来了。
我问查理,在他挥杆时,是否注意到自己的嘴唇有什么变化。于是在接下来的几杆里,他开始仔细体会。当发现自己在打球的瞬间双唇紧闭时,他有点儿尴尬,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指着他的笑脸说:“如果让查理来打这个球,你觉得怎么样?是这个查理,不是那个紧张恐惧、眉头紧锁的查理。”
在接下来的几次击球中,查理的愁眉苦脸慢慢消失了,而他也惊讶地发现他打的球比以前飞得更远、更直了。
查理的故事充分说明了在压力状态下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第一个自我”把击球这个瞬间动作看成阻碍成功的一种威胁。这种评判引发的身体反应会影响“第二个自我”流畅地挥杆击球。
你生活中的压力制造者有哪些?它们的声音是什么样的?这里所说的压力制造者也可以称之为让人恐惧、怀疑、困惑和无知的念头。我们都注意到,有时候我们可以轻松摆平生活中的压力,而有的时候我们让压力给摆平了。这两种情况不仅与压力大小或者我们内心的平衡程度有关,还与我们所受压力制造者的声音影响程度有关。你能认出在下列情况中你的压力制造者的声音吗?
压力制造者好像在用你的声音说话。例如,“我真是个大笨蛋……我干不了这个……我是个失败者……没人喜欢我……我真没用……”它对你了如指掌,做出的评判也很权威,因此你就错误地把这些话当成是自己对自己的准确评价。
露丝(Ruth)是一位30多岁的年轻女子。她第一次来我办公室时情绪十分低落,甚至有自杀倾向。从表面来看,露丝没有不开心的理由,可她就是找不到生活中的乐趣——她正被压力制造者无情的内心对话折磨着。
“我讨厌自己。”她在第一次会诊中痛苦地说道。
“等一下,”我打断她说,“你说的这个我是谁?”
“我就是我啊!”她有些困惑不解。
“你确定那就是你吗?”我问,“听起来好像是压力制造者在说话。这种情况应该属于身份盗窃,就像有人偷了你的身份,用你的声音讲话,让你恐惧、困惑、失去信心,而你却信以为真。”
露丝很惊讶,也很好奇,暂时忘了自己的不开心。这片刻的反思让我有机会和露丝谈谈她作为一个人——一个与那个讨厌自己的声音不同的个体的内心所具有的力量。
露丝总是有很多消极想法,这些想法主导了她的内心世界,这是压力的根源。我们研究了导致她空虚和自我厌恶的童年经历。当她意识到那个压力制造者的声音并不是她自己,而且她有权决定是否继续关注这个声音时,露丝如释重负。
最近她既惊讶又兴奋地说:“已经三个月了,我一直感觉不错。”
压力制造者十分擅长预测最坏的结果。例如,早上你正在洗澡,偶然发现脖子上有个很小的肿块。起初你并没在意,但压力制造者可不这么想。它马上想象出可能存在的最坏的诊断结果以及最可怕的治疗手段。你试图摆脱这些想法,但压力制造者就利用你对情况的不确定感来说服你接受这种恐惧。等你洗完澡走出浴室,你的脑子里可能已经在想着化疗的各种副作用了。
恐惧本身也有能量,它能麻痹常识和批判性思维,使你陷入负面思考中。打个比方,你正在徒步旅行,突然觉得脚痛。是怎么回事呢?你开始胡思乱想:也许是得了关节炎,也许是痛风。你的想象力四处乱撞,而疼痛也越来越严重。你向同行的伙伴要了点儿布洛芬或者什么其他止疼药吃了,但症状没有得到缓解。你一瘸一拐地走着。也许是癌症,或者其他类似的什么病……远足的时间算是到头了,你这样想着,越来越焦虑、担心,旅行的快乐也荡然无存了。
最后,一个同伴说:“你把鞋脱了,看看脚怎么样了。”于是你脱掉鞋,发现脚趾下面有个小石子。你把石子拿出来,疼痛消失了,巨大的恐惧感也随之逃走了。这一切都是因为压力制造者从过去别人的疼痛经历中总结出某些经验,盲目地制造了一些无谓的恐惧。
丽贝卡(Rebecca)因为长期背部疼痛转到我这来治疗。她已经数月不能正常工作,但她的病症一直没有得到明确诊断。她的椎间盘有点儿小问题,但这并不能解释其背痛的原因。她做过理疗和针灸,都没有什么效果。对此,丽贝卡十分担心。
深入了解后,我得知丽贝卡的父亲得了ALS——肌萎缩性脊髓侧索硬化症,也叫卢伽雷氏症。ALS是一种极其痛苦并最终致命的疾病,有很强的遗传性。在谈论她父亲的过程中,我了解到丽贝卡很害怕自己遗传了ALS。
对未知事物的恐惧,以及对未来的难以掌控,都是我们焦虑的主要原因。我告诉丽贝卡,她的疼痛包括三个部分:一部分是身体上的;另一部分是出于对ALS的恐惧;还有一部分是焦虑带来的。当她认识到自己的恐惧和焦虑带来的疼痛比她背部的小问题要大得多时,她感觉好多了。后来她做了基因测试,发现自己没有遗传ALS基因,她的负担彻底放下了。
在那之后,当丽贝卡再感到背痛或腿痛时,再也没激活过自己的警报系统。
无论担心是否真实,有无必要,过度恐惧本身也会导致压力。对于任何有病痛的人来说,一定要尽量找到疼痛的原因,到底是身体上的,心理上的,还是情绪上的问题。这可能要花费一点时间,但是很有必要,这是战胜恐惧的重要一步。
一个很简单的想法,比如“那个人不喜欢我”,都能引发一连串的负面情绪:不解、伤心、绝望、愤怒、恐惧。一旦我们接受了这些负面的东西,它们就真成了事实了。
有一个关于印第安人的故事,讲的是一个农民,他的骡子死了,于是他想借邻居的骡子耕地。在去邻居家的路上,他开始想象邻居可能说的各种不中听的话:“你怎么连自己的骡子都看不好呢?你用我的骡子,你能照顾好它吗?”他边走边想,越想越激动,结果邻居刚一开门,他就伸手一拳,破口大骂,“你这个狗杂种!”
这就是在压力制造者的怂恿下,我们采取的行动。
梅雷迪斯(Meredith),女,60岁出头,浑身有灼痛感,夜间尤甚,无法入睡。起初,医生判断她的症状与更年期有关,于是大量使用激素,结果适得其反。她同时患有其他症状,如消化不良,浑身乏力,性欲低下,萎靡不振,心慌气短。她到我这看病时,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
我给梅雷迪斯做了更细致的检查,并谈起她过去的生活。她的经历很不寻常。12岁时,有一天她坐在汽车的后座上,当车行驶在布鲁克林大桥上时,她听见母亲大喊了一声“看车!”,就什么也不知道了。醒来后,她得知发生了车祸,车祸很严重,到处是血,母亲也在车祸中丧生。
在后来的日子里,梅雷迪斯从来没有仔细想过自己对那件悲伤往事的感受。即使事情过去了50多年,她在和我谈起这件事时仍会伤心流泪。看得出来,梅雷迪斯很可能患上了创伤后应激障碍。车祸发生后,她的压力系统一直处于高度紧张状态,直到现在也没完全恢复。
排除了其他疾病的可能后,我告诉梅雷迪斯,她的压力系统活跃过度,而且持续时间较长。由于不知道自己的症状是童年创伤所致,她一直承受着压力制造者夸大的恐惧和负面影响。
一开始我们找不到合适的治疗手段,因为梅雷迪斯对治疗效果做出回应的声音就是压力制造者的声音,而压力制造者一直持怀疑、焦虑和恐惧的心态。后来,我们把重心转移到治疗情感和身体创伤上。慢慢地,梅雷迪斯摆脱了压力制造者的影响,她的身体状况也开始改善。
在医学实践中,我们发现很多患者在得知自己长期乏力不振是旧病陈伤所致后,症状都会慢慢缓解。
自我攻击是压力制造者手中的王牌。你所做的任何事情它都要质疑,它始终认为你糟糕透顶,对你的愿望嗤之以鼻,评论起你时还毫不留情,而且它还想方设法让你相信这些都是真的,就这样慢慢瓦解了你的自信。
自我攻击的衍生物之一就是指责。有一首诗,题目是《悲伤的游戏》,作者是14世纪波斯诗人哈菲兹(Hafiz),霍顿医生曾经给他的患者(这些人都深陷责备之中)读过此诗:
责备
让这悲伤的游戏继续,
所有的财富都离你而去。
不会理财的傻瓜们倒富起来,
亲爱的,别傻傻地叹息。
来自爱德华·汉兹利克博士
我的患者雷切尔(Rachel)身材肥胖,她因此压力很大。一直以来,她都为自己的体重而闷闷不乐。我让她想想对自己满意的地方,然后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些方面。每当她脑海中又出现对自己不满的想法时,我都鼓励她避开那个念头。
这对雷切尔来说很新鲜。她问:“你是说即使我阻止不了自己的消极想法,但还是能避开它?”
“是的,”我说,“这种消极的想法不容易消除,因为它时常会出现。但我们要认清它的危害,你有权选择是否接受这些想法。”我向她解释了压力制造者的本质,而我们还对它十分在乎,它也知道自己怎么做才最有说服力。但我们仍然可以后退一步,冷静地问一问:“我同意它的看法吗?这对我有好处吗?”一般来说,自我攻击没有意义。我们可以通过友好的自我反省取得进步。每个人都在成长,而评判和自我攻击只会给我们带来负面影响。
压力制造者总有一些典型的观念——如“幸福就是结婚,生两个孩子,买一所大房子,有份体面的工作”——并且坚持认为要按这个标准生活。如果一旦没有达到这个标准,压力制造者就会开始折磨人,让我们痛苦、绝望。它会告诉你如果不减肥,你就不会变漂亮;在公司里,如果没有升到一定职位就不叫成功;如果不开跑车、住豪宅,别人就不会佩服你、羡慕你;等等。
加利福尼亚州的奥兰治县是一个富有的地方。而最近在此进行的一项调查研究显示,当地居民总是感到郁闷、压抑。研究人员在分析原因时发现,那里的很多富人都喜欢拿自己与别人作比较,不允许自己对生活感到满足,因为总有人比他们还要富有——一位邻居换了一辆更好的车,另一位邻居乘坐豪华游轮去巡游,还有邻居重新改建了自己的房子。正是这种长期的挫败感,让人们压力重重,最终导致这里的人们总是感到压抑、沮丧、闷闷不乐。
压力制造者满脑子都是我们应该怎么样。它总是提醒你还没得到什么,强调你所受的不公平待遇。有时,压力制造者还会不断暗示你的尊严受到了侮辱。
来自约翰·霍顿博士
马克(Mark)65岁,退休在家,生活过得不错。他的业余时间都用来休闲娱乐,打打网球,享受自己劳动的成果。他为自己的活力和健康感到骄傲。
马克的前列腺出了点儿小问题,这对他这个年龄的男性来说并不罕见。问题不严重,但需要进行一项小手术来治疗。马克对手术十分担心,他觉得这简直是对自己尊严的侮辱,颠覆了那个健康有活力的自我形象。这样的事竟然发生在他身上,这让他颇为恼火。没有办法,他最终同意进行手术治疗。
马克的手术很成功,他的儿子儿媳都陪在他身边。奇怪的是,尽管手术一切顺利,马克的精神状态却很不好。他变得暴躁、易怒,对什么事都很厌恶,甚至辱骂家人和护士。大家都摇着头:“这个人到底怎么了?”
后来,马克得了术后感染,这让他更加心烦意乱。怎么能感染呢?他接受不了,暴跳如雷。尽管医生和家人用了各种方法,还是没能让他平静下来,最后他出现了肾衰竭迹象。
大家都很清楚,马克的自尊心问题严重影响了他的康复。他的病情继续恶化,最终不治身亡。马克的故事告诉我们,如果我们听从压力制造者的指挥,那么再好的治疗也无济于事。
现在,在患者进行手术前,我都会花时间和他们探讨该如何面对自己的压力制造者——他们的自我形象、自尊心在疾病面前到底应该怎样达到统一、和谐。
我从事自由职业很长时间了,但有时还会为自己的工作感到紧张、烦乱。一天早上,我睁开眼睛的第一个感觉就是焦虑。直觉告诉我那个压力制造者又开始控制我了。于是我与自己进行了简短对话,想看看焦虑的背后到底是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这么焦虑呢?”
“我也不知道今天怎么了!你给我安排了这么多要做的事,我根本做不完。而且你还想让我用最短的时间,按最高标准来做,我能力有限。但如果我完不成,或者完成得不好,你又会对我失望。”
我意识到压力制造者又跑出来指挥我工作了,让我更现实地看到自己一天能完成多少工作。我要做的第一步就是让自己相信,这一切由我掌控,不是压力制造者这个苛刻的监工。
这是一个协商的过程。我告诉自己:“我有基本需求——今天总得完成一部分工作,这样我才能赚钱养活自己。但我也会保护自我,不接受压力制造者对我不切实际的期望。我要开始工作了。”
我选择给自己建造一个防护盾牌——我知道一旦让压力制造者参与进来,它就很可能成为我内心的上司,让我一整天都压力重重。
在压力研讨会上,我问与会者,他们用什么办法摆脱压力制造者。课堂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大家兴奋地分享着各自远离压力制造者的秘密。
“我会大声说,停!我可不上套!”
“不好意思,这不欢迎你!我也没工夫理你。”
有人想象自己撞车了,结束生命会让压力制造者换个角度来评价自己。
还有的人干脆忽视压力制造者,把所有注意力集中在别的事情上。
一个朋友曾问我,“你知道焦虑是什么吗?焦虑就是个骗子,假装自己了不得。”我觉得这个定义很有意思。
当面对未知世界或事态不明,既可这样又可那样时,压力制造者总是显出最权威的样子。它要让你自动接受最坏的一面。而“第二个自我”的策略是探索,根据事实找出事情的真相。
你要学会识别压力制造者的声音。首先你要告诉自己:“这不是我在说话,是我在听。”然后从众多办法中选出一种来避开这个声音。每次这样做的时候,你就已经用自己的智慧向赢得压力的内在游戏迈出了一大步。
面临压力时,你越会区分压力制造者的声音和自己的声音,就越会感到自然、镇定,而你也会有更多机会利用自己的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