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间,办公室里顿时响起无数倒抽冷气的声音,莫听澜几乎能感受到好几道谴责又八卦的视线打在他的身上。
私、私生女?她这是拿的《还珠格格》的剧本?奥斯卡小金人怎么还不颁给她!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莫听澜简直想起立给她鼓三分钟掌。
私生女这个梗,是他给董申打电话时,她偷听到的吧?这豆芽菜还敢说胖子油滑,她本人才是油滑界的祖师爷,胖子和她之间差了不止一座喜马拉雅山!她一句话,就让他莫听澜从见义勇为的良好市民,变成了因为“女儿”脑子有问题,就狠心抛弃亲女的浑蛋。
不过她还真是撒谎不打草稿,看她这身材,往小了说也是十三四岁,他莫听澜今年才二十六岁,她要是他私生女的话,他得在十三岁时就生下她。
十三岁!这科学吗?
毛都没长齐!春梦都还来不及做!他那时做过最出格的事也不过是扯扯前座女同学的马尾辫,他去哪儿生这么大闺女?豆芽菜怕是从没上过生理卫生课吧!
莫听澜还没来得及冷笑,突然听见有人叫了他名字。
“莫听澜……是你吧?”那贼眉鼠眼的胖子忽然朝他走了过来,还一个劲儿地往他帽檐底下看,“是你,对!以前演过《青鸾》里的王不弃,我没看错!”
莫听澜一怔,这个角色他确实演过,而且是他的第一个作品。那时候他还是个走T台的模特儿,后来被董申挖去了红磨坊娱乐公司作为艺人出道,拿到的第一个剧本就是《青鸾》。这是由一部大热IP改编的影视剧,王不弃虽然是男二,但人设很讨喜,典型的闷骚又深情的人物,后来为爱黑化,刀子跟不要钱似的往他身上戳,赚够了观众的眼泪。他凭借这一角色还拿了好几个奖,一度是微博热搜的霸榜人物,但这种热度,也就维持了一个暑假而已,暑假过后,电视剧下架,学生们上学,他也从话题中心变成了常年在角落乏人问津的路人甲。
谁会认出他?
莫听澜困惑地看着胖子,胖子几步走上前,伸出右手,笑着道:“莫先生你好,我是《橙瓜娱乐周刊》的记者,鄙姓余,真是幸会幸会。”
啊,狗仔!这吃屎的运气!
莫听澜心底再次把董申拉出来鞭尸了一回,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和余记者握了下手。
余记者就如同见了臭蛋的苍蝇,吸了吸鼻子,装作不经意地从裤兜里掏出了手机,然后笑眯眯地问阮眠眠:“这位小妹妹,你刚刚说你是莫先生的私生女?”
他一定是按了录音。
阮眠眠张了张嘴,似乎想说话,却被莫听澜一把扯到身后,他对胖子扯出个笑:“余记者是吧?您别逗了,您看她像几岁?我能生出这么大闺女?”
余记者赶紧打个哈哈:“当然,当然,所以莫先生,您和这位小妹妹,是什么关系呢?”
莫听澜闭紧了嘴。
早听董申说过,对付这些狗仔记者有一套专门的说辞,千万不能顺着他讲,不然就会被带到沟里去,要是再通过一些标题党的润饰……莫听澜敢打包票,明天这些三流小报的头条就是:夜半警局惊现某过气男演员,抛妻弃女为哪般?这就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毁灭?
那画面太美好,他不敢想象。
脑门儿上的青筋越跳越欢快,他摸了把脸,对负责胖子的那个民警说:“同志,你还管不管你的犯人?”
那民警只怕是听八卦听得入了迷,被莫听澜这一喊才回过神来,“噢”了好几声,才板起脸冲胖子喊:“余国祥,还不给我回来!瞎转悠什么,你当这里是你家后花园呢?”
余记者两肩一缩,一步三回头地回去接受教育了。
小刘警察招了下手,莫听澜赶紧将手放在阮眠眠后背上,强行把人按下去,和她一起鞠了个躬。
“对不住了,警察同志,她其实是我表妹,正和我闹脾气呢,非得来警局证明我俩不是亲兄妹,你看把警察同志麻烦的。”
小刘似乎还想说话,莫听澜忙不迭地打断他:“今天真对不住啊,改天我给您送面锦旗,人民的公仆,业界的良心,您看天儿也这么晚了,我还赶着回去打……不是!教育妹妹呢!这就先走了!”
然后他不顾众人的视线,抓着阮眠眠的手臂,飞也似的快步走出去了。
阮眠眠被眼前这个男人拉着,他的腿很长,大步走的时候能抵她好几步,她只能小跑跟着,好几次险些绊个跟头,裤子也松了,直往下掉,她忙一手拽住了裤头。
可他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阮眠眠眼底闪过一丝戾气,她很想甩开这个男人的手,然后指着他的鼻子大骂,再砍了他的头。
可她知道她不能。
这里不是大晁,是国师所说的,千年之后的异世。
她也不再是公主。
事实上,这个地方,她不懂的实在太多了,如果没有这个男人,她将寸步难行。
来之前国师的话还近在耳旁,找到一个有缘人……
有缘人,或许就是他吧,她来这里,第一眼见到的就是他。
为了这一点,阮眠眠决定再忍忍。
好在莫听澜并没有拉着人健步走个几公里的想法,等走过一个拐角,确定警察不会追上来之后,他放开了阮眠眠的手。
他的长相偏冷峻,也许是因为男模出身,骨相很好,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肉,眉毛很长,到了眉峰时微微上挑,留出一个锋利的弧度,眼窝很深,也许是因为鼻子看着太挺了,这样的眉眼如果是在发怒时,会给人一种凶悍的感觉。
此时他看上去就是这样,薄唇紧紧地抿着,垂着头,一言不发地盯着阮眠眠,好半晌,才开了口。
“干什么?你还讹上我了?”他冷笑一声,“私生女?还真敢说?喂,这位戏很多的殿下,敢问你今年芳龄几何啊?”
阮眠眠握了握手掌,深吸一口气,才压下心里那种被人冒犯的怒气。
“十八岁。”她冷冷地吐出一个数字。
“十八岁啊?”莫听澜点了点自己的胸膛,“哥哥我今年才二十六,还是虚岁,也就长你八岁,我八岁时还在玩泥巴呢,可生不出你这么大的女儿。”
他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数落起眼前的人来:“你说说你,一十八岁的小姑娘,到处乱认爸爸是怎么回事儿?你想当人闺女,问过做爸爸的意见了吗?我本来就已经糊穿地心了,今天倒好,被你一糊弄,还成了抛妻弃女的浑蛋,你说你缺德不缺德?心虚不心虚啊?”
他说起话来一阵又一阵的,语速也不慢,还夹杂了一些现代网络用语,阮眠眠本来听这儿的人说话就费力,这么一来更是听不清也听不懂,往往还在琢磨上一句是什么意思,下一句就飞快地来了,到最后,她干脆自我放弃了,任凭对方说,她就看着他的喉结默默出神,还在心底嘀咕,这人废话也太多了,比平日里上奏的那些老臣还唠叨,真想把砚台塞进他嘴里去。
莫听澜说着说着,渐渐发现阮眠眠目光游离,显然是神游天外去了,他只好把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转身走到马路边。
阮眠眠立即回过神,踩着啪嗒响的凉拖,跟上来。
“你去哪里?”
“打车!”莫听澜气势汹汹地回过头,“不然走回去吗?边儿待着去!又不怕车了?”
阮眠眠摸了摸鼻子,后退几步。
莫听澜扭过头,去拦车,却忍不住从喉咙里咕哝一声:
“还挺乖的。”
回了家,莫听澜让阮眠眠先坐在客厅,自己去了厨房,打开冰箱一看,只剩一袋挂面和两鸡蛋,还有一个西红柿。
正好凑个西红柿鸡蛋面。
他先煮了锅水,又将那仅存的西红柿洗了切丁,两鸡蛋一个不剩,全部敲在碗里打散,烫面的时候,还不忘问阮眠眠一声:“吃不吃葱?”
“葱?”阮眠眠重复了一声,有些疑惑。
看来也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
莫听澜拿出一小把葱,走到她面前,挥了挥:“就这个。”
阮眠眠闻到味道,立即露出嫌恶的表情,仿佛在质问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东西。
莫听澜也不用问了,把小葱原样儿扔回冰箱,正好把面捞起来。西红柿炒鸡蛋是国民新手菜,简单得很,不过几分钟他就搞定了,将炒好的菜码浇在面上,看着还是挺诱人的。
他招呼阮眠眠过来吃饭。
阮眠眠坐在餐桌边,却没急着动筷。
莫听澜有些不解:“怎么,你不饿?回来一路上光听你肚子叫了。”
阮眠眠抬起头,看着他问:“你不吃吗?”
这丫头懂起事儿来了?还知道问他一声?
“我不吃。”莫听澜摇摇头,为了保持身材,他很少吃夜宵,更何况之前才跟董申吃了烧烤,现在是一点儿也不饿。
阮眠眠盯着碗,还是没动筷。
“你不吃吗?再不吃面就坨了,你……”
突然一个福至心灵,莫听澜明白阮眠眠为什么问他不吃了。
她是在等着他试毒呢。
为了试探是不是这个原因,他去厨房拿了双筷子,故意说:“我给你尝尝咸淡啊。”
说完他就挑起一根面,放进嘴里吃了。
果然,阮眠眠看着他把面咽下去后,才拿起筷子,小口地吃了起来。
莫听澜:“……”
这人真是绝了。
吃面的时候,莫听澜犹豫了几次,还是问道:“哎,你真是那个……古代过来的公主啊?”
阮眠眠点了点头。
莫听澜牙疼似的“啧”了一声,又过了会儿,才说:“那你是那个晁……”
“大晁。”
行吧,还是个架空王朝,估计和他不是一个次元的。
莫听澜一肚子疑问,他实在是不相信穿越这种鬼话,可事实就是如此,容不得他不信,不然怎么解释一个女孩子凭空出现在他家?
他只知道,以后再让他做马哲试卷,怕是连及格都成了问题,这二十多年来坚定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就这么裂得粉碎了。
正感慨着,阮眠眠一碗面很快就见了底,最后剩下来的除了汤汁就是西红柿。
还是个挑食鬼,莫听澜拿了碗,扔进水槽。
伺候殿下吃完饭,莫听澜又去给人安排寝具,家里一共两个卧室,另一间是客房,专门为了他爸妈准备的,被子床单都有。
莫听澜铺床的时候,又忍不住瞎想。
阮眠眠会不会觉得床太硬,人家豌豆公主睡十二层床垫还能感觉到豌豆,她还是个有继承权的公主,这得睡三四个席梦思吧……
好在阮眠眠并未说什么床太硬的话,莫听澜忽然发现她其实还挺好养的,吃面的时候也不说什么好吃难吃的话,还很给面子地全吃光了,虽然把西红柿给挑了出来,但他估计她应该是单纯地不喜欢吃西红柿,跟他的厨艺没有关系。
想到这里,莫听澜又猛地反应过来。
他怎么还扯上好不好养的事儿了?就算好养他也不能养啊,这又不是养小猫小狗。
不行,明天就得把她送走。
可应该送哪儿去呢?国家管不管穿越户的事儿啊?
他满腹心事,走到客房门口时,阮眠眠把他叫住了。
莫听澜回过头,皱着眉毛:“哎什么哎,我没名吗?”
阮眠眠回忆了一下,她记得在“衙门”里,那个疑犯曾经叫过他的名字,好像是……
“莫听澜。”
“……”
莫听澜被噎了一下,更加不满了。
“没大没小的,我名字是你叫的吗?大你八岁呢,叫哥。”
阮眠眠不置可否,直接问他:“你不留下来?”
留下来?留下来做什么?
一瞬间,莫听澜脑子里划过无数想法,然而下一秒又被他无情地按了下去,并在心底迅速骂了自己十多声禽兽。
阮眠眠淡淡道:“本宫安寝时,习惯有嬷嬷陪着。”
莫听澜:“……”
他现在不仅是贴身太监,还成了司寝嬷嬷?
最后回答阮眠眠的,是一道清脆又坚定的摔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