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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文帝下落之谜

风云激荡的历史长河中,留下了许多难解之谜,建文帝的下落就是其中之一。他是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的长孙朱允炆,明朝的第二代皇帝——明惠帝,年号建文,人们习惯于称他为建文帝。

本来这个皇位理应由朱允炆的父亲朱标继承,可惜他英年早逝,死于洪武二十五年(1392),朱元璋按照嫡长子继承原则,把朱允炆立为皇储。洪武三十一年(1398),朱元璋病逝,长孙朱允炆继位。出生于洪武十年(1377)的他,此时已是英气勃发的青年。朱允炆成长于深宫,温文尔雅,缺少祖父与叔父们的霸气,在位仅仅四年,就被叔父——燕王朱棣赶下台,而祸根恰恰是祖父种下的。

朱元璋出身卑微,当上皇帝后,为了防止开国元勋尾大不掉,效法汉高祖刘邦,把二十三个儿子都封王建藩,作为皇权的屏障;而且明文规定,如遇奸臣擅权,藩王可以声讨,发兵“清君侧”。洪武二十八年(1395),他颁布《祖训条章》,给礼部发去一道敕书,特别强调两点:一是“恐后世守成之君生长深宫,未谙世故,山林初出之士自矜己长,至有奸贼之臣徇权利,作聪明,上不能察而信任之,变更祖法,以败乱国家,贻害天下”;二是“汉高祖刑白马,盟曰‘非刘氏者不王’”。

然而,熟读《汉书》的朱元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忽略了汉高祖分封同姓诸侯王,为刘家天下构筑屏障,结果适得其反。那些同姓诸侯王野心勃勃,和中央分庭抗礼。汉景帝接受晁错的建议“削藩”,引来了藩王的反叛——吴楚七国之乱。他们打出的幌子就是:“请诛晁错,以清君侧。”

历史往往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建文帝即位后,那些分封于各地的藩王,个个身拥重兵,位高权重,根本不把年轻的侄皇帝放在眼里。在中央集权体制受到严重威胁的情势下,建文帝不得不与兵部尚书齐泰、太常寺卿黄子澄策划“削藩”。藩王们当然不会甘心失去既有的权势,势力最大的燕王朱棣率先发难。建文元年(1399)七月,他在北平起兵,发动“靖难之役”,打着“祖训”的幌子,借口征讨奸臣齐泰、黄子澄,以显示自己的正义性。他发布了给朝廷的公开信,把矛头指向“奸臣齐泰、黄子澄辈”,指责他们“包藏祸心”“假陛下之威权,剪皇家之枝叶”。信中说:“臣守藩于燕二十余年,寅畏小心,奉法循分。”篇末露出了他的本意:“伏睹《祖训》有云:‘如朝无正臣,内有奸恶,则亲王训兵待命,天子密诏诸王统领镇兵讨平之。’臣谨俯伏俟命,惟陛下念之。”已经兵戎相见了,表面上还客客气气。

面对燕王的挑战,建文帝发布诏书把燕王“废为庶人”:“朕以燕王棣于亲最近,未忍穷治其事。今棣乃忘祖逆天,称兵搆逆,意欲犯阙,危宗社,悖逆如此,孰不骇闻……天地不容。已告太庙废为庶人,遣长兴侯耿炳文等率兵三十万往讨其罪。”

然而形势的发展大大出乎人们的预料,燕王的“靖难”军节节胜利,朝廷方面处境颇为尴尬。参赞军务高巍以“国朝处士”的名义上书燕王朱棣:“臣以为动干戈,孰若和解,使帝者复帝,王者复王,君臣之义大明,骨肉之亲愈厚。”还说:“(大王)实欲效汉吴王倡七国,以诛晁错为名,家必自毁,然后人毁之。”建文四年(1402)五月二十五日,朱棣的军队逼近南京,朱元璋的侄女(朱棣称为“老姐姐公主”)来到阵前,对朱棣说:“这三四年动军马运粮的百姓、厮杀的军,死的多了。事都是一家的事,军马不要过江,回去,天下太平了,却不好?”朱棣没有接受“老姐姐公主”的劝说,反而向南京城里射去一封书信,对“众兄弟亲王众姊妹公主”宣称:“我之兴兵,别无他事,为报父皇之仇,诛讨奸恶,扶持宗社,以安天下军民,使父皇基业传子孙以永万世。我岂有他心哉!”实在是欲盖弥彰,“岂有他心”四字露出了马脚。

建文四年(1402)七月,燕王朱棣打进当时的国都南京,建文帝下落不明,有的说自焚而死,有的说出宫逃亡,众说纷纭,迷茫混沌。朱棣表面上说起兵是为了“清君侧”,其实是想自己当皇帝。为了夺取帝位,必须宣称建文帝已经死亡,否则他就不可能称帝。在装模作样地多次拒绝大臣们的“劝进”之后,朱棣终于登上了梦寐以求的皇帝宝座。这样的做法,未免过于赤裸裸,有篡位的嫌疑。要摆脱嫌疑,他必须否定建文帝的合法性,不但不给建文帝应有的谥号,甚至不承认“建文”这个年号,把建文四年改称洪武三十五年,表示他并非建文帝的继承者,而是太祖高皇帝的继承者。与此同时,制造舆论,尽力诽谤建文帝:“(建文)帝年幼冲,即位以来,任用奸邪小人、贪墨猾吏……日以甘言巧语,蔽君之聪明,使君淫酗酒色,不遵丧制,不孝于祖,不亲政事,崇信奸回,放黜师保,屏弃典刑,残骸骨肉,于是秽恶怒于天地。”言外之意,由他取而代之,完全是为了天下社稷考虑。

明成祖朱棣为了粉饰夺取帝位的合法性,指使臣下掩盖历史真相,销毁建文时期的朝廷档案,肆意篡改历史。后来的《明成祖实录》关于建文、永乐之间的事变,就成了这个样子:“靖难”军队打到南京金川门,“建文君欲出迎,左右悉散,惟内侍数人而已,乃叹曰:‘我何面目相见耶!’遂阖宫自焚”。史家的春秋笔法已经显露无遗,对朱允炆既不称惠帝,也不称建文帝,径直改称“建文君”,显示他并非帝位的合法继承人,因为无脸见人,才畏罪自杀。燕王朱棣则显得高风亮节,捐弃前嫌,立即派人前往救援,无奈来不及。太监把“建文君”的尸体从火中找出,燕王哭着说:果然如此痴愚,我来是为了扶翼你为善,你竟浑然不觉,走上绝路。——这分明是粉饰之词。假如建文帝不自焚,也必死无疑。明成祖上台以后,对建文旧臣展开一场又一场大屠杀,岂肯放过建文帝!

《明成祖实录》所说并非事实真相。明末文坛领袖钱谦益的《有学集》中有一篇《建文年谱序》,其中颇为感慨地说,他在史局工作三十余年,博览各种典籍,始终对于“建文逊国”(明朝官方关于朱棣夺取帝位的一种标准宣传口径)搞不清楚,因而伤心落泪。原因有三:一是《实录》无征,二是传闻异辞,三是伪史杂出。因此他称赞赵士喆所编《建文年谱》荟萃诸家记录,再现真相,感人至深,“读未终卷,泪流臆而涕渍纸”。可见从明初到明末,一直有人在探求建文帝下落之谜。

颇有讽刺意味的是,朱棣自己也不相信建文帝真的自焚而死。永乐五年(1407),朱棣派遣户科都给事中胡濙,以寻访道长张邋遢(张三丰)为幌子,暗中侦查建文帝的踪迹,先后达十四年之久。胡濙回朝后,把打听到的民间传闻与蛛丝马迹向明成祖报告。《明史·胡濙传》写道:“惠帝之崩于火,或言遁去,诸旧臣多从者,帝疑之。五年,遣濙颁御制诸书,并访仙人张邋遢,遍行天下州郡乡邑,隐察建文帝安在……先濙未至,传言建文帝蹈海去,帝分遣内臣郑和数辈,浮海下西洋。至是疑始释。”你看,朱棣如果真的相信建文帝已经自焚而死,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呢?明清史专家孟森在《建文逊国事考》中说:“果如横云所言,成祖命中使(宦官)出其尸于火,已验明的系建文,始以礼葬,则何必疑于人言,分遣胡濙、郑和辈,海内海外,遍行大索,至二十余年之久?”逻辑严谨的反问,直指朱棣的内心深处:公开宣称建文帝自焚而死是为了夺取帝位,暗中派人侦查他的下落是为了防止其东山再起。

朱棣的子孙后代认为建文帝的下落是一个谜,明神宗朱翊钧就是一例。他即位伊始,曾下诏为建文朝尽节的诸臣建造祠庙祭祀,并颁布《苗裔恤录》,对他们的后裔给予抚恤。万历二年(1574)十月十七日,他在文华殿与内阁大学士们谈起建文帝,提出了一个思虑已久的问题:“闻建文当时逃免,果否?”内阁首辅张居正如实回答:

国史不载此事,但先朝故老相传,言建文当靖难师入城,即削发披缁,从间道走出,后云游四方,人无知者。至正统间,忽于云南邮壁上题诗一首,有“流落江湖数十秋”之句。有一御史觉其有异,召而问之。老僧坐地不跪,曰:“吾欲归骨故国。”乃知为建文也。御史以闻(报告朝廷),遂驿召来京,入宫验之,良是。是时年已七八十矣,后莫知其所终。

这段文字见于《明神宗实录》,与祝允明《野记》所说大体相同,可见在明朝中晚期,关于建文帝的下落不再是一个忌讳的话题,真相逐渐明朗。有意思的是,朱翊钧对此很感兴趣,刨根问底,要张居正把建文帝在云南驿站墙壁上的题诗背给他听。听罢,慨然兴叹,又要张居正抄写给他。全诗如下:

流落江湖数十秋,

归来白发已盈头。

乾坤有恨家何在?

江汉无情水自流。

长乐宫中云气散,

朝元阁上雨声愁。

新蒲细柳年年绿,

野老吞声哭未休。

这首诗全章见于王世贞《弇山堂别集》、孙承泽《春明梦余录》和谷应泰《明史纪事本末》等多个文献,与建文帝的遭遇和气质十分相符。明朝野史关于建文帝逃亡生涯的记载,大体是这样的:

建文四年六月,建文帝得知南京金川门失守,长吁短叹,想自杀以谢国人。翰林院编修程济说:不如出走流亡。少监王钺提醒皇上:高皇帝升天之前,留下一个宝匣,交代说,如有大难,可以打开。众人一起赶到奉先殿左侧,找到这个红色宝匣。建文帝见到祖父的遗物,打开以后,但见里面有三张度牒,分别写着“应文”“应能”“应贤”,里面还有和尚的袈裟、帽子、鞋子、剃刀,以及银元宝十锭。那张“应文”度牒写着:“应文从鬼门出,其余人等从水关御沟而行,薄暮时分在神乐观的西房会合。”建文帝感叹道:这岂非天数!看来朱元璋在安排皇太孙继位时,似乎料到可能会发生宫廷政变,临死前作出这样的应急预案。

于是乎,程济立即为皇上剃去头发,换上袈裟、僧帽、僧鞋。吴王教授杨应能表示愿意剃度,随帝流亡。监察御史叶希贤说:臣名有一个贤字,无疑就是“应贤”,也剃度随从。当时在场的五六十人痛哭流涕,都愿意随从流亡。建文帝说:这么多人一起行动,势必会出岔子,我们应该各从所便,于是决定由九人陪他前往鬼门。到鬼门后,已有神乐观道士王昇恭候,王昇带领众人乘船前往太平门,然后再从太平门前往神乐观。到达神乐观时,恰好是薄暮时分。不一会儿,杨应能、叶希贤等人也赶来会合。从此,一行人开始了流亡生涯,途经吴江、襄阳,来到云南。

之后二十余年,建文帝辗转往返于云南、重庆、襄阳、两浙等多地,但多是潜行于山林险阻之间,过着清苦的流亡生活。

弹指一瞬间,成祖死,仁宗即位,不到一年仁宗死,宣宗即位,十年后英宗即位。皇帝换了好几个。政治环境稍显宽松,是建文帝再现真身的时候了。正统五年(1440),正在广西的他对程济说:我决意东行。

颇有书生意气的他,流亡途中经常诗兴大发,最著名的就是前面提到的那首“流落江湖数十秋”。另两首题写在贵州金竺的罗永庵墙壁,其一是:

风尘一日忽南侵,

天命潜移四海心。

凤还丹山红日远,

龙归沧海碧云深。

紫薇有象星还拱,

玉漏无声水自沉。

遥想禁城今夜月,

六宫犹望翠华临。

其二是:

阅罢楞严磬懒敲,

笑看黄屋寄团瓢。

南来瘴岭千层回,

北望天门万里遥。

款段久忘飞凤辇,

袈裟新换衮龙袍。

百官此日如何处?

唯有群乌早晚朝。

巧得很,同寓所的一名和尚,偷到建文帝的诗稿,跑到思恩知州岑瑛那里,大言不惭地说:我就是建文帝。岑瑛大为惊讶,马上报告藩司。藩司下令把那和尚与建文帝一并逮捕,飞章报告朝廷。当朝皇帝(英宗)命令把他们押解京城,由监察御史审问。那和尚声称:年九十余,将要死了,想葬于祖父陵墓旁。御史反问道:建文君生于洪武十年,而今正统五年,应当是六十四岁,何得九十岁?后来查实,那和尚名叫杨应祥,钧州白沙里人。建文帝此时把实情告诉御史,御史上报皇帝,皇帝派曾经服侍过建文帝的老太监吴亮来试探虚实。建文帝见到老太监,脱口而出大喊一声:难道你不是吴亮?吴亮故意说不是,他纠正道:我有一天在便殿就餐,吃子鹅,一片鹅肉掉到地上,你手里拿着壶,趴在地上把它吃掉了。还说不是你!吴亮听到这话后,伏在地上痛哭。建文帝左脚趾有黑痣,吴亮查看后果然有,抱着建文帝的脚再次痛哭起来,不能仰视。吴亮退出之后,便自杀了。于是,英宗把建文帝迎入宫中西内养老,人们称他为“老佛”。“老佛”寿终正寝后,葬于西山,不树不封——成为一座无名墓。

以上所说,当然是野史传闻,却见于《吾学编》《皇明资治通纪》《皇明忠义存褒什》《明史纪事本末》和《明朝小史》等文献,可见受到史家的采信。但是质疑者也不少。清初万斯同在《明史稿·史例议》中说:“明代野史之失实,无有如建文逊国一事。”朱彝尊在明史馆时,写信给总裁,就《明史》“建文帝本纪”的写法,对野史表示怀疑。正反两方面的意见并存,使得《明史》的编纂者进退失据,其卷四《恭闵帝纪》这样写道:

都城陷,宫中火起,帝不知所终。燕王遣中使出帝、后尸于火中。越八日,壬申葬之。或云:帝由地道出亡。

夏燮《明通鉴》对这种写法有所非议:“既云‘帝不知所终’,何以下文又有‘出帝、后尸于火中’之语,未免上下矛盾。”他自己的写法就比较合乎逻辑:“上(建文帝)知事不可为,纵火焚宫,马后死之。传言:帝自地道出,翰林院编修程济、御史叶希贤等凡四十余人从。”

根据夏燮的“考异”,《明史》所说“出帝、后尸于火中”云云,根据的是《明成祖实录》;“帝不知所终”云云,则是参考了“野史之说”。夏燮说,明人关于此事的记载,有“数十百种之多”,仅仅收入《四库全书存目》的就有二十多种,大多是说建文逊国以后“为僧之事”,而不认为“宫中火起便是建文结局”。

由于建文时期的档案史料已被销毁,《明成祖实录》充满谎言,《明史》又自相矛盾,因此现在要确切考证建文帝的下落,犹如雾里看花,那只好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TVPi6U37s9U7Lhg0IeBUfaLEF2apGRlrB15XdJK7KJUsc/tKR4kOhIc/2hSzllx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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