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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祖高皇帝的“免死铁券”

戏说历史的影视剧中常有“免死金牌”,倒并非戏说。

明朝开国君主——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就有类似的做法,给开国元勋颁赐显示皇恩浩荡的牌子,不过并非小小的金牌,而是大大的铁牌,称为“免死铁券”。根据文献记载,它的形制是这样的:“其形如瓦,面刻诰文,背镌免罪、减死、俸禄之数,字嵌以金。”我们大致可以知道,这是用铁铸成瓦片状的物件,唯一的含金量,是在镌刻的文字上嵌入金粉而已。镌刻的文字并不仅仅限于“免死”之类寥寥几个字,而是一篇两三百字的文章。比如,开国元勋、俸禄五千石的魏国公徐达的“免死铁券”,就有258个字。

洪武三年(1370),太祖高皇帝大封功臣的同时,颁赐了一大批“免死铁券”。享受如此恩宠的大臣有:徐达、李文忠、邓愈、汤和、李善长、冯胜、耿炳文、傅友德、唐胜宗、陆仲亨、费聚、赵庸、华云龙等三十余位。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人们不免对“免死铁券”的内容感兴趣,那上面到底写了些什么?不妨举两个重量级人物——中央朝廷一、二把手的例子。

魏国公徐达的“免死铁券”上这样写道:“朕闻自古帝王创业垂统,皆赖英杰之臣,削群雄,平暴乱。然非首将智勇,何能率统而成大功……尔达起兵以来,为朕首将十有六年,廓清江汉楚淮,电扫两浙,席卷中原。威声所振,直连塞外……朕念尔勤劳既久,立功最大。今天下已定,论功行赏,朕无以报尔,是用加尔爵禄,使尔子孙世世承袭。朕本疏愚,皆遵前代哲王之典礼,兹与尔誓:除谋逆不宥,其余若犯死罪,尔免二死,子免一死,以报尔功。于戏,高而不危,所以常守贵也;满而不溢,所以常守富也。尔当慎守斯言……”

韩国公李善长的“免死铁券”,文字套路是一样的,由于功劳不同,措辞略有出入:“朕闻古帝王之成大业者,实由天假英贤以辅之,故威德加于四海,而天下定矣。朕起自草莱,提三尺剑,率众数千,居群雄肘腋间,未有定期。而善长来谒辕门,倾心协谋,从渡大江。于是定居建业,威声所至,无不来附。不一二年间,集兵数十万,东征西伐,日不暇给。尔独守国,转运粮储,供给器仗,未尝缺乏。况剸繁治剧,和辑军民,无有怨谣之言。此上天以授朕,朕独知之,其人人未必尽知也……比之于尔,萧何未必过也。今天下一家,尔年已高,朕无以报尔,是用加尔爵禄,使尔子孙世世承袭……除谋逆不宥,其余若犯死罪,尔免二死,子免一死……”

列位看官一定有点不耐烦,连篇累牍地引用毫无文采的官样文章,未免令人倒胃口。是的,笔者在引用时也感到乏味,不知这些文字出于哪一位御用秘书之手。倘若朱元璋自己来写,肯定不会这般索然无味。这位出身贫农当过游方和尚的皇帝,没有什么文化,他起草的公文是毫无八股腔的口语体,极有特色。不信?请看他写给大将军徐达的手谕:“说与大将军知道……这是我家中坐着说的,未知军中便也不便,恁只拣军中便当处便行。”他写给李文忠的手谕:“说与保儿、老儿……我虽这般说,计量中不如在军中多知备细,随机应变的勾当,你也厮活落些儿也,那里直要我都料定。”要是“免死铁券”由他自己来写,一定生动活泼、趣味盎然了。

既然拙文讲的是“免死铁券”,介绍它的文本,就是题中应有之义,尽管索然无味,也得耐心读一读,作为下文的铺垫。

“免死铁券”大同小异,都是皇帝用诚恳语调称颂大臣功绩,作为报答,给予世袭的爵禄,并且可以父子两代同享免除死罪的特权,云云。在人们心目中,皇帝的金口,是说一不二的。

果然是这样吗?那些拿到“免死铁券”的开国元勋,真的可以“免死”吗?事实表明,大多数人都没有享受到“免死”的特权,而是死于非命,太祖高皇帝的允诺竟然如此一分不值!

奇怪吗?一点也不奇怪。皇帝最为忌惮的就是这些位高权重的功臣会威胁到他的皇权,以及他的子孙。明史专家吴晗1934年写的《胡惟庸党案考》一针见血地指出:“胡惟庸的本身品格,据明人诸书所记是一个枭猾阴险专权树党的人。以明太祖这样一个十足自私惨刻的怪杰自然是不能相处在一起。一方面深虑身后子懦孙弱,生怕和他自己并肩起事的一般功臣宿将不受制驭,因示意廷臣,有主张地施行一系列的大屠杀,胡案先起,继以李案,晚年太子死复继以蓝案。胡惟庸的被诛,不过是这一大屠杀的开端。”朱元璋这个出身最为卑微的庶民皇帝,竟然演出了史无前例的大杀功臣的惨烈一幕,被杀的功臣及其家属,数以万计,令人毛骨悚然。其中当然包括拥有“免死铁券”的人。

朱元璋册封李善长为韩国公,岁禄四千石,但在把他与萧何相媲美的同时,就在考虑削夺他的职权了。原因就在于,以李善长为首的淮西集团势力过于膨胀,成为威胁皇权的潜在因素。由谁来取代李善长?朱元璋颇伤脑筋,这种事只能同并非淮西集团的“浙东四先生”之一的刘基商量。人称“诸葛孔明再世”的刘伯温,博览群书,料事如神,被朱元璋视为心腹,推崇为“我的子房(张良)”。两人之间就此展开一场密谈。交谈中,朱元璋两次提出,希望由刘基取代李善长,起到平衡与制约淮西集团的作用。

刘基得知皇上要撤换李善长,出于公心,劝导主公收回成命:“善长勋旧,能调和诸将。”朱元璋听了很感动,说道:“是数欲害君,君乃为之地耶?吾行相君矣!”那意思是说,他多次要害你,你还为他讲好话,我要任命你为丞相了。刘基深知在淮西集团当权的情势下,他孤掌难鸣,坚决辞谢。

朱元璋继而提出他的丞相人选:杨宪、汪广洋、胡惟庸。刘基一一否定:杨宪有相才而无相器,做不到“持心如水,以义理为权衡”;汪广洋过于褊浅,还不如杨宪;胡惟庸则好比一匹劣马去驾车,必然会翻车坏事。于是朱元璋感叹道:“吾之相,诚无逾先生。”我的丞相人选,诚然没有一个超过先生。言外之意,你才是不二人选。刘基诚恳辞谢:“臣疾恶太甚,又不耐烦剧,为之且孤上恩。天下何患无才,惟明主悉心求之。目前诸人,诚未见其可也。”

刘基的见解是高明的。一方面,从大局考虑,不撤换李善长,有利于政局稳定;另一方面,他已经萌生退意,故仿效张良,急流勇退,不想卷入权力旋涡,招来杀身之祸。这位再世孔明,果然有先见之明,朱元璋心目中的人才——杨宪、汪广洋、胡惟庸,先后受到重用,也先后被朱元璋处死。刘基如果出任丞相,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胡惟庸其实是一个宵小之徒,由于李善长的提拔,才步步高升;也由于李善长的推荐,才被朱元璋任命为中书省左丞相。此人逢迎有术,深得皇上宠幸,形成“一人独相”的局面。《明史·胡惟庸传》写道:“帝以(胡)惟庸为才,宠任之。惟庸亦自励,尝以曲谨当上意,宠遇日盛。独相数岁,生杀黜陟,或不奏径行,内外诸司上封事,必先取阅,害己者辄匿不以闻。四方躁进之徒及功臣武夫失职者,争走其门,馈遗金帛名马玩好,不可胜数。”活脱脱一副小人得志不可一世的嘴脸。他自以为有皇上宠幸,有李善长这样的元老重臣为后盾,可以为所欲为。

胡惟庸居然把持朝廷多年,对官员的生杀升降,不请示皇帝,自作主张;中央和地方官员给皇帝的奏折,必须先经过他审阅,凡是对他不利的,一律扣押。朱元璋用人多疑,在任命胡惟庸为左丞相的同时,重新起用汪广洋为右丞相,利用他和胡惟庸的矛盾,充当耳目,监视胡惟庸。因此,朱元璋对于胡惟庸的一举一动,了如指掌。这位权势欲极强的皇帝,绝对不能容忍大权旁落。

洪武十三年(1380),他突然宣布处死胡惟庸,罪名是“擅权植党”。胡惟庸的死,是咎由自取,无可非议。问题在于,皇帝要除掉的并非一个人,而是要株连一个庞大的“胡党”——“胡惟庸党”。当时株连被杀的就有御史大夫陈宁、御史中丞涂节,以后陆续株连被杀的“僚属党羽”及其家属,据说有三万多人。

皇帝的目标显然不仅仅是陈宁、涂节之类,而是李善长这样的开国元勋。这种心态被敏感的官员察觉,立即投其所好,纷纷请求株连李善长、陆仲亨等人。奇怪的是,皇帝没有同意,说道:我起兵时,李善长来投奔,当时我二十六岁,善长四十岁,他的建言大多符合我的意思。陆仲亨当时十七岁,父母兄弟都死了,跟随我出来打天下。这些人都是我初起时的股肱心腹,不忍心杀他们。

这是实情掩盖下的谎话。并非“不忍心”,而是不能下手。因为已经给李善长、陆仲亨等人颁赐了“免死铁券”,上面刻了“除谋逆不宥,其余若犯死罪,尔免二死,子免一死”字样,仅仅是“擅权植党”是不能处死的。因此必须把“胡惟庸党案”的罪状逐步升级,罗织“谋逆”罪,才可以把拥有“免死铁券”的开国元勋置于死地。

果然,洪武二十三年(1390),胡惟庸党案逐步升级为“谋逆”,并且牵连到李善长等人。朱元璋振振有词地说:满朝都是胡党,必须彻底肃清,并且用《昭示奸党录》这样的正式文件公布于天下。现在人们看到的有关这一案件的记载,无论《明太祖实录》还是《明史》,其源盖出于此。

确定李善长串通胡惟庸谋反的“罪证”有两条。其一是他的弟弟、胡惟庸的侄女婿之父李存义的供词,其二是李善长家奴卢仲谦的告发。《明太祖实录》与《明史·李善长传》所说大致相同,其情节之跌宕起伏犹如小说。

《明史·李善长传》很少细节描写,唯独这一情节大肆渲染:“命逮存义父子,鞫之,词连善长,云:惟庸有反谋,使存义阴说善长,善长惊叱曰:‘尔言何为者,审尔,九族皆灭。’已,又使善长故人杨文裕说之云:‘事成当以淮西地封为王。’善长惊不许,然颇心动。惟庸乃自往说,善长犹不许。居久之,惟庸复遣存义进说,善长叹曰:‘吾老矣,吾死,汝等自为之。’或又告善长云:将军蓝玉出塞至捕鱼儿海,获惟庸通沙漠使者封绩,善长匿不以闻。于是,御史交章弹劾。而善长奴卢仲谦等,亦告善长与惟庸通赂遗,交私语。”

《明太祖实录》煞有介事地写道,胡惟庸登门拜访李善长,屏退左右,密语良久,“人不得闻,但遥见颔首而已”。胡惟庸欣然告辞,派遣指挥林贤“下海招倭军,约期来会”,又派遣元朝旧臣封绩带信给北元政权,“请兵为外应”。

一场子虚乌有的“逆谋”——“通倭”“通虏”的反叛阴谋,如此这般虚构成功,人们再一次领教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句成语的精髓。

罪状罗织完成,朱元璋发话了:“善长元勋国戚,知逆谋不发举,狐疑观望怀两端,大逆不道。”你李善长既是开国元勋,又是皇亲国戚(儿女亲家),知道胡惟庸的“逆谋”,居然不揭发,不报告,狐疑观望,首鼠两端,如此大逆不道,理应满门抄斩。很快,圣旨下达:处死李善长及其妻女弟侄。七十七岁的李善长一门七十多人被杀,只有长子李祺因为有其妻临安公主庇佑,而幸免于难,李祺的儿子李芳、李茂也因此逃过一劫。

受此案株连,同时被杀的功臣还有:吉安侯陆仲亨、延安侯唐胜宗、平凉侯费聚、南雄侯赵庸、荥阳侯郑遇春、宜春侯黄彬、河南侯陆聚等。唯一的定罪根据,就是陆仲亨的家奴告发,说陆仲亨勾结唐胜宗、费聚、赵庸等侯爵,与胡惟庸共谋不轨。《明史·陆仲亨传》的这种说法,显然出自官方文件《昭示奸党录》。

毫无疑问,这是一桩冤案。一年后,郎中王国用向皇帝递交《论韩国公冤事状》,为李善长鸣冤。这份状子其实是才子解缙起草的,以雄辩的事实反驳“串通胡惟庸谋反”的诬陷不实之词。大意是说:李善长为陛下打天下,是第一功臣,假使帮助胡惟庸成事,也不过是第一功臣。况且他已经年迈,根本没有精力,何苦如此!李善长一向“子事陛下,托骨肉至亲,无纤芥之嫌”,“未有平居晏然,都无形迹,而忽起此谋者”。说得朱元璋哑口无言,默认是枉杀。

当时的宣传,一律按照《昭示奸党录》这样的官方文件为准绳,真相究竟如何,明朝人也感到扑朔迷离。不过对于此案持怀疑态度者也不乏其人,王士骐《皇明驭倭录》就对胡惟庸“谋反”的说法表示怀疑;谈迁的《国榷》明确说:“惟庸非叛也”,乃“积疑成狱”。不过是怀疑而已,没有展开论证。吴晗的长篇论文《胡惟庸党案考》,广泛发掘史料,考证辨析,才使真相大白。他的结论是:第一,“在胡案初起时胡氏的罪状只是擅权植党,这条文拿来杀胡惟庸有余,要用以牵蔓诸勋臣宿将却未免小题大做。在事实上有替他制造罪状的必要”;第二,“李善长之被株连,其冤抑在当时解缙所代草之王国用疏辞辨之甚明”。

既然胡惟庸并无“谋反”动机与行动,那么李善长等人串通胡惟庸“谋反”,便成为无稽之谈。

朱元璋真是煞费苦心,既要大封功臣,颁赐“免死铁券”,又要大开杀戒,诛戮功臣;既要消除皇权的潜在威胁,又要避免言而无信之讥。在所有的“免死铁券”中,都有这样一句看似不经意的话语:“除逆谋不宥,其余若犯死罪,尔免二死,子免一死。”预先埋下一个钉子:“逆谋不宥”——谋反罪不得免死。有了这一条,后来大杀功臣就谈不上言而无信了。

被朱元璋誉为“立功最大”的徐达,是否可以“免死”呢?

徐达南征北战,立下丰功伟绩,但从不居功自傲,一向恪守为臣之道。朱元璋经常设宴款待,以“布衣兄弟”相称,徐达并不沾沾自喜,反而愈加恭慎。朱元璋多次对他说:徐兄功劳大,至今还没有安定的居所,我想把吴王旧邸送给你。徐达再三推辞。有一天,朱元璋邀请徐达在吴王旧邸饮酒,乘他酒醉,命人把他抬到吴王寝宫就寝。徐达醒后大惊失色,跑到阶下叩头,连呼死罪。朱元璋大为喜悦,随即吩咐有关部门在吴王旧邸前为他建造甲第,并且在牌坊上题写“大功”二字。胡惟庸出任左丞相,想结好于徐达,徐达鄙薄其为人,不予理睬。胡惟庸设计陷害,贿赂徐府门房福寿,指使他诬告主人。福寿不为所动,向徐达如实禀报,使得胡惟庸的卑劣伎俩未能得逞。因此徐达时时向皇帝提醒,胡惟庸此人不可重用。

洪武十七年(1384),因过于辛劳,徐达在北平患病,是极为凶险的背疽(毒疮),朱元璋派遣徐达的长子徐辉祖前往慰劳,把他召回南京。次年二月,徐达突然死去。关于他的死因,《明史·徐达传》没有说明,只有简单的四个字:“病笃,遂卒。”吴晗《朱元璋传》根据其他史料,给出了答案:徐达患背疽,忌吃蒸鹅,朱元璋特地赏赐蒸鹅,派遣使臣送到徐府。徐达流着泪当着使臣的面吃下,不多日就死了。此说似乎不可思议,其实不然。徐达一向是胡惟庸的死对头,当然无法列入“胡党”之中予以整肃,况且还有“免死铁券”在手,并无“谋逆”,可以免死两次。要他死,只有这种不露痕迹的手法了。可见“免死铁券”对于徐达而言,实际上并没有发挥作用,他死的时候只有五十四岁。朱元璋的表演技巧着实高明,他停止上朝,前往哭临,居然“悲恸不已”,事后还追封徐达为中山王。

皇帝赏赐的“免死铁券”不是护身符,充其量只能算是荣誉证书,他可以变着法儿让你死,你还不能说他出尔反尔、言而无信。太祖高皇帝实在是高! hSJzM6ocbVb034ip7Lq8vuzHUjhO/7dLq4Utfm/+CU9eznP/xbNx7M4A4RL5Oz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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